飛梯臨雲(1 / 2)

冀州與幽州相接處,袁紹圍困公孫瓚日久。

易京城外,袁軍旌旗獵獵,營壘森森,與不遠處仗著圍塹十重、深溝堅壁,固守不出的公孫瓚兩相對峙。

這一日,袁營中軍主帳中,河北眾人分席列座,商議著如何激公孫瓚出戰。

一名幕僚昂揚道,“兵法要旨,當示敵以弱,以利相誘,激公孫瓚出戰。”

“以何相誘?”很快有人提出反駁,“易京內屯糧三百萬斛,足以固守數十年,豈有糧草之憂?公孫瓚出身邊戎,豈有不知兵之理?”那人再接再厲反問,“此時公孫賊龜縮不出,君且言如何相誘?”

“不如言語辱之。”又有人提議道。

“我聞公孫瓚疏遠親友,獨居高樓,不與外人相見,下令竟由婦人大聲傳語。”說話的人一攤雙手,愁道,“即便辱之,不能入其耳,談何相激?”

陸續有人提議,又陸續有人反駁,商議許久也沒有結果。

帳內諸人爭吵辯論,主位上的袁紹靜靜看著一卷簡牘,仿佛獨處一室。

這位現任大將軍坐擁冀、青、並三州,實力居天下之首。

袁紹養尊處優,又素來注重儀容,年近五旬依然須發烏黑。其雖為將帥,仍頭戴縑巾,身著儒袍,儒雅威嚴,讓人一望便聯想起他祖上世居三公的風采氣度。

席中的荀諶收回視線,揣度著,此前聽說淮南傳書過來,明公向來與袁公路不和,這一回看淮南不肖弟的信竟麵無怒色?

也不知是不是養氣功夫更上一層樓,更加喜怒不形於色。

正想著,耳邊嘈雜聲更甚,荀諶歎口氣,“敵既不出,難道不可自入?”

“如何入?”荀諶上首的郭圖聽見這話,轉身含笑問道。

荀諶不過隨口說一句,話語聲不大,沒什麼人注意到,反倒是郭圖反問後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帳內為之一靜。

郭公則今非昔比,靠著善揣摩袁紹心思,荀諶的這位潁川鄉人早已成為袁紹最信重的謀士之一。很多逢迎之輩看著風向,對郭圖尊敬有加,隱隱推其為首。

荀友若猝不及防被坑了一道,並不慌張。他微微而笑,向周圍環施一禮,“以諶拙見,公孫瓚堅守不出,而易京守備嚴密,難以攻破,不如另辟蹊徑。”

袁紹收起竹簡,抬眼望向荀諶,鼓勵道,“友若但言無妨。”

自韓馥死後,荀諶極少再出謀劃策,袁紹對其中緣由心知肚明,仍念著當年入冀州時荀諶的功勞,這幾年對荀氏兄弟禮遇如常。

“地上不能入,鑿地可也。”荀諶起身向袁紹揖道,“以奇兵穿地而入,出其不意,敵無防備,裡應外合之下必能破其守備。”

“鑿地?”河北眾人竊竊私語,“似乎可行誒?”

袁紹思忖片刻後,讚許地望荀諶一眼,喜道,“友若妙計,此計可行。”

待荀諶重新落座,隻聽身邊的郭圖低聲笑道,“友若高才捷思,何必藏拙?”

“諶但有拙見,不敢隱瞞,隻恨才疏智淺……為主解憂之事,還當仰賴公則。”荀友若神色肅然,有幾分疏離,並不認“藏拙”之說。

眾人正準備按著這個方案商議具體戰法,一名甲士掀帳而入,“稟大將軍,截獲敵軍傳書!”

“似是向外求援之書。”

聽到這個消息,眾人麵麵相覷,人人驚喜。郭圖站起身準備去接截獲的情報,他剛剛起身,卻見上首的田豐離席疾走幾步,先他一步拿到了甲士手中的竹筒。

郭圖不尷不尬坐下,心中暗罵老匹夫,平日倚老賣老,行走都要拄著木杖,這時行動倒矯捷。

田豐拿到竹筒,取開木塞後手上動作稍滯,似乎突然想起來要先給袁紹看,於是奉著竹筒趨步往前走。

袁本初擺擺手,“無妨,元皓先閱,看此信何意。”

田豐應諾,在眾人的注視下倒出竹筒中的紙卷,展開來凝神細看。

“如何?”眾人幾乎屏住呼吸,帳內寂靜得落針可聞,過了一會兒,有人耐不住問道。

所有人都按捺著激動,這如果真的是求援信,信中一定會泄露公孫瓚的軍情,這或許是破敵的關鍵也未可知。

田豐捧著信紙奉給袁紹,看似鎮定,說話時蓄的山羊須卻微微顫抖,“可破公孫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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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內,史渙與曹仁大破眭固軍,斬殺眭固。

曹軍的主力部隊還留在黃河南岸,河岸邊涼風徐徐,在夏日裡顯得猶為愜意。

一部人馬自北岸渡河而來,直赴曹營,馬蹄在鬆軟的灘塗上留下凹陷的蹄印以及踩踏而出的水痕。

而曹營的君臣們都在河邊,軍中唯有的幾個鐵製烤肉爐被擺到了河岸旁的樹蔭下,士卒們忙著切肉、端肉、串串、執扇、烤肉……

荀忻望著眼前或長方形、或圓形的鐵烤爐,爐上擺放好的長簽,以及簽上整齊串好的、鮮紅的羊肉塊,陷入了沉默……

古人也擼串?

一扇風送過,黑炭顯露出深藏於內熾熱的紅,士卒熟練地將羊肉串翻個麵烤,翻過來的那一麵色澤金黃,肥瘦相間處滋滋冒油,油滴入木炭中,烤爐裡竄起橘紅色的火舌。士卒極快地將肉串簽移開明火的地方,待明火熄下去又再移回來。快熟時,鹽與胡麻均勻地撒上肉串,騰騰的煙火中,烤肉的香氣仿佛穿越千年,引人垂涎。

“元衡?”荀攸與自家小叔父說話,說完沒人應答,回頭一看,某人站在炙肉前若有所思。

荀忻應了一聲,快步跟上荀攸,他想起“八百裡分麾下炙”,宋代時有燒烤倒能理解,原來漢時就有了?

曹操垂足坐在一塊青石上,神情悠然地遠眺黃河。

眼前的長河橫無際涯,荀忻前世生在江邊,沒有親眼見過黃河。站在此處看大河奔流,終於能體會到李白為何要寫“黃河之水天上來”。

站在這裡,遠處隱約可見的山巒與遍野的蒼翠都成了襯托,目之所及,心裡眼裡,就隻能看到這一條大河。自遠古流淌至今,大河奔流過中原的數千年,乃至滄海桑田。數千年,朝代更迭,河道幾經變遷,然而人們所見的還是同一條河流。

山河之壯似乎也能感染人,讓人油然而生俯仰天地的豪氣。

荀忻搖搖腦袋,努力忽略腦海裡突然冒出來的辭賦詩句。他上前一步,與荀攸一起向曹操行禮,“明公。”

有士卒投擲下係著繩子的木桶,拎上來一桶渾黃的水,沉澱片刻,倒出能用來洗濯的水,桶底的黃泥被扣在岸邊。

曹操站起身隨手拍掉袍擺上乾了的泥土,笑道,“軍報至,已斬眭固。”

“當賀明公。”荀忻笑了笑,既然勝了下一步便是渡河北上,問道,“不知何時拔營?”

“飽食過後。”老曹吸吸鼻子,聞著烤肉香味慨歎般道,“許久未食炙肉,今日可飽口福。”說完與身邊諸將一起大笑。

“飽餐破敵!”典韋騎上馬,前往營中傳令。所過之處,士卒應諾聲氣吞山海,士氣正盛。

荀忻和荀攸跟著老曹走,行走間身後突然有腳步聲,隨後一隻手搭上他的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