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惜哉佳士將錯就錯(2 / 2)

堂上的歌舞也隨之撤下,一位十四五歲的女郎從屏風後走出,女郎五官精致,眉目間卻有一股颯爽英氣,與曹昂有些神似。

她今日顯然是盛裝打扮,耳墜明珠,斜簪金玉,淺抹胭脂又疊傅粉,如飛霞吻麵,顧盼間容色照人。

“不意荊州來使登門,我兒未得入席。”曹操輕歎一聲,盯著女兒問道,“荀元衡佳士,兒愛否?”

小女郎羞得垂頭,耳垂通紅,“任大人決斷。”她還未通情愛,隻覺得荀元衡雖然年長她近十歲,但容貌、家世乃至人才無處不出眾,嫁與此人未嘗不可。

曹操哈哈而笑,長女年紀漸長,他左思右想,荀元衡絕對是他屬意的佳婿。門第還在其次,荀忻本人展露的鋒芒也實在叫人難以忽略。

他唯獨憂心一點,元衡似乎甚肖其兄,物欲皆空,淡泊□□,也不知是不是家族遺傳的毛病。

曹操起身拿回落在韓嵩案上的兩本《尚書》,突然道,“請劉玄德過府一敘。”

……

召了劉備過來,曹操不忘再顯擺一出那兩本《尚書》,免不了再擺宴喝酒,酒至正酣時堂外送來一封軍報。

曹操在食案上打開軍報,對劉備嘿然笑道,“袁公路走投無路,竟向其兄搖尾乞憐。”

這兩位都和袁術有些恩怨,劉備語帶嘲意,“當年兄弟鬩牆,陳兵列陣恨不得食肉寢皮,今日亦複稱兄弟?”

嘲笑一聲後,劉備陡然清醒過來,意識到這是一次絕佳的機會,“袁術欲逃往青州?”

“正是。”曹操冷笑,袁術眾叛親離,想要去青州投奔袁譚,妄想著從下邳過,“孤即遣朱靈擊之。”

劉備突然站起身,長揖道,“備與袁術有不解之仇,願隨軍阻截,斷其路而泄昔日憤。”

這一刻如此漫長,劉備心中希望漸漸熄滅。

隻聽曹操撫案而笑,傾身按住劉備肩膀,“玄德便隨軍而往,孤坐盼凱旋。”

……

陪韓嵩許都一日遊,荀忻跟著戲誌才回司空府複命,他昨夜熬了通宵,今天陪同奔波,走路時如遭鈍器猛敲天靈蓋,頭痛得厲害。

戲誌才留心到他神色疲倦,“未曾來得及說,歸府前記得請太醫令看看。”

“藥敷或許能退。”戲誌才一轉憂心忡忡的語氣,“嘖”一聲嫌棄著,“年紀輕輕,眼中怎生血紋?”

兩人走回曹操辦公、會客的正堂,一進門便見曹操以書掩麵,歪倒在矮榻上。

“明公?”戲誌才一驚,還沒走上前曹操臉上的紙書便墜落在地,老曹一身酒氣,起身坐直長歎一口氣,神色懊惱。

荀忻跟上戲誌才,“明公……為何而憂?”

老曹以手扶額沉默不語,在荀忻與戲誌才疑惑對視時,曹操翻出案上壓著的信紙,“袁術欲逃往青州。”

“孤遣劉備往徐州攔截……”曹操望向他的兩名謀士,“誤縱劉備矣。”

戲誌才站在原地,半晌深吸一口氣,“速遣人追擊。”

“追之不及。”曹操握拳輕敲額頭,愁道,“晌午時已率兵出城。”

而現在,戲誌才轉頭望屋外,日已黃昏。

荀忻往前走一步,剛想說話,這一步竟失去平衡,失去意識向前栽去。

等他恢複意識,便見戲誌才抱著他狠掐人中,除此外右手也痛,原來是曹老板在一旁掐著虎口。

周圍的仆從遠遠圍了一圈,似乎不敢靠近。

場麵凝重而滑稽,荀忻本想坐起身,然而瞬間想起了他熬通宵的目的。

“元衡?”戲誌才伸出手在荀忻凝固不動的眼前晃了晃,輕拍臉頰,“醒了便起身,慣會惹人驚嚇。”

荀元衡纖長的睫毛顫了顫,遍布血絲而顯得通紅的一雙眼定定望著戲誌才,“明公。”

曹操以為荀忻喚他,忙握著他的手連聲應道,“孤在此,已令人召華佗。劉備雖逃,孤指日可再擒之,元衡何至於昏厥?”

他情緒過於激動,握得青年的手背發紅,然而荀忻恍若未覺,看也未看他,仍然定定地仰視戲誌才。

戲誌才被盯得瘮得慌,默然無語望向自家明公,荀元衡醒來似乎有點不對勁。

等他察覺到荀忻呼吸急促,人在發顫時,戲誌才眉頭緊促,臉色沉下去,“明公,速遣人急催華元化!”

果然,片刻過後,他懷中人呼吸變淺,肉眼可見地顫抖,手足抽搐。

曹操上前解開荀忻的領口,“元衡?”

荀元衡往日黑白分明的雙眼充著血絲,睜著眼不動時,再俊美的臉也顯得有些可怖。

曹操歎氣,他並非沒見過這種情形,隻是不願意附會上去。

發病時神誌不清,手足抽搐,這是癔病。

癔病、癔症乃至狂疾,統稱的是精神疾病。

從府中聞訊趕來的典韋緩緩停住腳步,遲疑喚道,“明公。”他目光望向躺在地上的人,眼裡有痛惜與同情。

曹操沒有回頭,隻吩咐道,“將此處奴仆俱換下,嚴令不得泄露。”

不能泄露什麼?荀元衡今日模樣若為人所知,此人從此便毀了。

名士可以放浪形骸,但不能真的有瘋病。

如同他的女婿甚至可以是殘疾,卻不能有癔症。

惜哉佳士。

惜哉佳婿。

曹操再歎一聲,將誤放劉備的悔恨拋諸腦後。

荀忻漸漸昏睡過去,可怖的症狀隨之消失,戲誌才看著曾為他延醫問藥、他視為親弟的友人,看著他沉靜的側臉,突兀道,“文若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