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黑雲壓城衣帶詔一(1 / 2)

“太醫令公務繁忙, 不敢留此叨擾。”荀忻站在原地, 還想在掙紮一下。

“與君相識數載, 豈畏我加害不成?”華佗搖搖頭, 拉著荀忻的手臂往庭中走, “湯藥已煎好,再遲藥效失矣。”

一切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荀忻回到了醒來的房間,看著案上的藥碗,黑黝黝的藥汁散發著苦澀古怪的中藥味。

華佗見他神色遲疑, 仿佛手中的是碗毒藥,略一思索明白過來緣由,“此藥可助鎮靜安神,疏散鬱結,滋補氣血。唯一弊處,服藥後行動許有凝滯, 無往日敏捷……停藥後即可恢複如常, 君不必憂。”

荀忻終究信任華佗的醫術, 即使心中還有擔憂, 仍端起漆碗,抬腕飲儘微燙苦澀的藥湯。

華元化難道能毒死他不成?

“此方起效甚快, 卻不可久服。”華佗撚一縷胡須, 他平日裡授徒習慣了, 自顧自道,“方劑中含百合、烏藥、當歸及川芎等等,尤其川芎劑量頗重。”

“此藥不可久服, 久服亦致人暴亡。”

荀忻默默放下空碗,如此說來,這藥喝多了果真會死人。

“川芎?”荀忻重複問了句,他莫名覺得這味藥有點耳熟。

“君且寬心,隻需服藥數日,談不上過量。”

“童子。”華佗轉頭望向門口,喚守在門邊的藥童,“取我藥囊來。”

藥童稱諾而去。

華佗看著荀忻,“軀體無疾,而舉止失常之症,世人通稱其為癔病。”

“然以佗行醫數十年所見,患此疾者症狀不一,輕重有彆。”

“或神誌儘失,鼻歪口斜,言語含糊恍如嬰兒。”華佗一一列舉道,“或手足完好,卻抽搐無力,不能站立,無法行動。”

“或神誌清醒,眼未瞎卻自以為目盲。”

“或舉止與常人無異,受驚時拔刃劈砍,不辨父母。”他補充道,“行伍之中,新卒常見此症。”

“諸如此類,世人不解其故,隻得以鬼神解之。以為陰侵陽氣,於是祭祀鬼神,燒符扶乩。”他搖搖頭,“豈是鬼神之故?”

隻聽華元化語鋒一轉,“君發病情態,曹公所述與荀令君所述,並非同一疾病。”

荀忻抬眼看去,眼神略帶疑惑,沒有流露出華佗所想象的驚慌之色。

華元化頓了頓接著道,“此事佗並未告知曹公與尊兄。”

荀元衡垂下眼,神色依然沒有變化。半晌他輕聲問道,“忻到底所患何疾?”

華佗見此幾乎懷疑自己的判斷,“君鬱積於心,勞傷心脈……”華元化咽下長篇大論,隻道,“理當僅有暈眩、失神之症,手足許有輕微顫栗,倒不至於顫搐不止。”

一般來說,但凡患癔病的人大多儘力遮掩,不欲為人所知。華佗想不明白,為何有人想要自毀聲名?

“元化。”荀忻突然喚道,“疾病豈能自控?”

他徐徐道,“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這便是間接承認了華佗所說。

華佗看著眼前的俊秀文士,他繼承了父祖遺澤的容貌、家聲,天賦其才。若生在太平時,舉孝廉為郎,出為一方守令,積累升遷為二千石,本該人人稱羨。

即便如此,也難逃“身不由己,言不由衷”,也難免積鬱難平,積勞成疾。

人生在世,誰活得沒有苦衷?

多說無益。

年過半百的神醫歎息一聲,“人生如朝露,何必自苦如此?”

片刻後扣門聲響起,童子抱著藥囊走進來,奉給華佗。

隻見華元化熟練而流暢地打開藥囊,從中取出鼓鼓的長條狀布囊,解開纏繞的麻繩,纖長的銀針寒光閃閃。

針柄上一圈圈金屬絲纏繞成環狀,針身極細,有彆於繡花針。

荀忻:“……”

“還需針灸?”他頓時心生不妙。

華元化搖搖頭,“不需艾灸。”他拈針在指間,“僅針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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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荀公達前來探望時,便見華元化坐在床沿,荀忻臥伏在床,肩背袒露,頸椎上刺著幾隻毫針。

“尚書請坐,還需稍候片刻。”

荀攸道一聲謝,在書案後坐下,“叔父安否?”

荀忻被勒令不能亂動,以他的視角看不見荀攸,隻道,“太醫令醫術精妙,荀某安如泰山。”

華元化撚轉行針,某人從善如流閉了嘴。

顧忌到華佗在場,他們心照不宣不談兵事,沉默的氣氛全靠華佗一人調動。

收回銀針,華元化與荀公達兩人拱手見禮,“尚書但坐,佗失陪。”他拎起藥囊,走出門去。

“何日離許?”荀忻披衣坐起,紮針時沒什麼感覺,拔針過後頸椎穴位處就有些酸痛,他穿好裡衣,披上外袍,起身走過來。

“兩日後。”荀攸答道。

天氣逐漸轉涼,見荀元衡身上才兩件衣物,荀攸叮囑一句,“天寒當添衣矣。”

荀忻走到火爐前,擺好兩隻青瓷碗,提起銅壺柄倒熱水,遞一碗給荀公達。

“公達今日僅來探望?”低頭吹瓷碗,熱氣撲麵,荀忻笑了笑,“無事不登三寶殿。”

荀公達放下瓷碗,沒聽過這句話並不妨礙他結合語境理解,“確實想起一事。”

“何事?”

“火.藥。”荀公達輕聲道,“元衡知我何意。”

荀忻心中一凜,碗壁的熱度燙得手心微痛,他忙將碗放到一邊,“用於此戰?”

“有何不妥?”荀攸的眼瞳沉沉如墨,平靜看他,“此物當為破營利器。”

“元衡留於許都,可籌備此事,襲營之時能添一分勝算。”

荀忻沉默片刻,“火.藥現世,若為袁紹所得,公達不怕反受其害?”他垂眸道,“此物可令四周之物化為齏粉,用於戰陣,將來之事無人能預料。”

“若因此棄而不用,有因噎廢食之嫌。”荀攸不太理解眼前人的擔憂,歎息道,“兵者,凶器也。戰陣之上,搏命之時,留有後手則為取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