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取其一(2 / 2)

“想曹公昔日,位卑而心憂天下,兵折而意不衰,處危而誌不改。海內幸有曹公,得免於危亡之禍……憂心孔疚,天下莫能知也……”

“其孰能譏之乎?”

停了筆,荀忻捂著額頭,不明白自己是哪根筋搭錯弄這一出。

但他腦海裡卻不由自主回想起《觀滄海》,窗明幾淨的教室裡,朗朗讀書聲帶著學生特有的稚氣,“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1]。”

毛筆筆鋒縱橫勾勒,在白紙上以皴法畫出碣石,水紋起伏勾勒出海麵,一人騎馬立於碣石上,指鞭東望,獨觀滄海。

平麵的人臉上添上須髯與五官,變得有幾分曹操的神韻。

是課本上的那兩首詩刷足了他的好感度,老曹不是個好人,不是好君王,算不得好老板。

時而哀民多艱,時而殘暴嗜殺,曹操仿佛人格分裂。

但在他心中,如魯迅先生所說,曹操至少是一個英雄。

橘黃火苗迫不及待開始吞噬單薄的信紙,燒到自己寫的洋洋灑灑四張紙,荀忻猶豫片刻,隨手將畫與信紙塞進了拆開的竹筒裡。

……

三日後,老曹留兵守官渡,率千餘人回許都。

荀氏兄弟、韓浩等人被召集入司空府,一同議事。聽完荀忻等人各自視角的敘述,老曹語氣沉沉,如風雨欲來之時,“若非卿等,孤無處歸矣。”

“董承、種輯等,枉負國恩,聚眾謀逆,夷三族以儆效尤。”

荀忻掃一眼被老曹扔在地上的素帛,捕捉到熟悉的人名以及殷紅的手指印。

白帛黑字寫得清楚,參與密謀之人都帛上有名。

“劉備叛逃徐州,意甚囂張,孤欲往征之。”

夏侯惇聞言忙起身道,“與明公爭天下者,袁紹也。袁紹屯兵欲來明公卻欲棄其不顧,轉而東征劉備。”

“袁紹必將乘機襲於後,明公請詳慮之。”

眾將大多附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明公不可不防。”

“劉備,人傑也。此時不擊,必成後患。”曹操在主座前的台階上席地而坐,眯著眼想了一會兒,“袁紹素來見事遲,旬日之內必按兵不動。”旬日即十日。

“旬日之後,我已破劉備矣。”老曹望向另一側的文士們,視線最終落在郭嘉身上。

諸將麵麵相覷,不明白明公哪來的自信,豈不是盲目樂觀?

“嘉以為明公之言然也。”郭奉孝義不容辭站起身,堅定站曹操這邊。

“諸君不知袁紹麾下情形……”他輕聲笑了笑,“若有人勸袁紹出兵,必有人反其道而行之,勸不出兵。”

“一方雖是嘩眾取寵之輩,奈何善辯。”

“雙方各執一詞,各有道理。”

“然袁公聽誰建言?”郭奉孝以眼神詢問諸將,繼而肅然道,“袁公誰也不聽。”

荀忻低頭掩飾笑意,當年在河北,議事便如辯論場,誰也說不過誰,爭得麵紅耳赤,意見相左的兩黨快要擼起袖子互搏。

“袁紹聽聞我軍東向,必將坐待時機,以圖我與劉備膠著之際、無暇自救之時,乘勢引兵攻許。”

荀忻接著道,“若速戰速決,未必不能在袁紹起兵前攻破徐州。”

郭嘉點點頭,繼續道,“若放任劉備於徐州,待我軍與袁紹決戰之時,劉備必襲許都。”

“此二者必去其一。”荀忻道,“袁紹強而劉備弱,先擊弱者,兼並其卒再戰強者。”

在場的將軍動搖了,如果真能如理想情況快速解決劉備,還能收編其降卒,倒也未嘗不可。

主帥既做出了決策,那便聽令而行,多說無用。

眾人定計從水道運兵東征劉備,隨即各自散去。

“元衡。”看著眾人背影,曹操突然喚道。

荀忻轉過身來,拱手應道,“明公。”

“卿欲往徐州?”曹操雖是在問,語氣卻是肯定句。

荀元衡的脾性和仍留在官渡的荀公達一般無二,平常議事時若不點名,從來不會主動發言。

今天荀忻頻繁接話,他注意到文若都對從弟多看了兩眼。

事出反常必有緣由,可能的原因是荀元衡想要像從前一樣隨軍——以他之才倘若一生困於家中,可惜了。

曹操左看右看,覺得荀忻的癔症並不嚴重,既然不影響才智,也理應不至於因此影響前程。

“正是,不知……”

老曹擺擺手,打斷他,“不值一提,自當如君所願。”注意到荀忻拱手時手上的紅腫,“軍中凍傷常以薑塗之,漸漸可痊愈。”

“來,且坐下。”

兩人沉默片刻,曹操像想起什麼,“劉備囂張,卻不及遼東公孫度。”

“本初與遼東素有往來,我有意厚結此人,使其不為袁氏之助。”他倚著堂中立柱,略微後仰,是放鬆的姿態。

“於是孤表公孫度為武威將軍,封永寧鄉侯。”

“使者到遼東,猜公孫度如何說?”

荀忻眨眨眼,“莫非不肯受封號?”

“並非不受。此人接印綬收入武庫,不屑一顧,放言稱,已王遼東,何永寧也!”他在遼東稱王,做土皇帝,自然看不上朝廷的永寧鄉侯。

曹操說罷麵色轉沉,“此人恃遼東遠離中土,郊祀天地,僭越妄為。”

“遼東久為公孫度所有。”曹操歎氣,“其收服夫餘,高句麗、烏桓俯首,來日若得河北、青州,此必為大患。”

“明公憂心於此?”荀忻思索片刻,“若有意亂遼東……徐州善造海船,沿海賊寇常往來海上,居於船上,廣陵陳太守麾下即收服有昔日海賊。”

“元衡之意,渡海而入遼東?”曹操皺起眉頭,思考起可行性。

“青州東萊郡。”荀忻以指蘸水,在案麵上畫出渤海灣,“若從東萊郡出海,即可於樂浪郡登陸。”所謂“樂浪郡”,其實就是朝鮮所在。

樂浪郡在遼東東南側,正好深入敵後。

“明公若遣千餘士卒隨海賊出海,備全飲食。定能掩其不備,攻其不意。”

“倘若憂心公孫度一家獨大,可遣一支人馬攪亂其境。”荀忻說完又覺得不妥,“隻恐無人願背井離鄉,孤身作戰。”

說到這裡,他腦海中靈光一現,衝動道,“忻知一人可行此事。”

老曹對遼東地形位置不太熟悉,還在消化信息,聞聲納悶道,“誰可為使?”

荀元衡麵不改色,“劉玄德。”

作者有話要說:[1]《觀滄海》

本章參考《三國誌》武帝紀、公孫度傳、臧洪傳等。

補注:愆(qiān)禮,愆義為過錯、超過、違背,出自東漢應劭《風俗通義》,作為卷名記錄當時違背禮節的事。

例如自幼喪母的太守路上遇到孤寡老母,迎回家供養以為母;某太守喪妻,殯禮時不哭,隻是追憶往事;荀爽等人為舉主服喪,斬齊衰;某人不接受他人恩惠,到姐姐家吃飯留下十五錢,行路飲水也要投一錢在井中……

義為“違禮”,偏重於守禮過猶不及,這裡簡單理解為“違禮”(寫的時候不太謹慎,就不修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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