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真能棄河北強敵於不顧?”簡雍站起身,疑道,“此事蹊蹺。”
僅憑一個帥旗也說明不了什麼問題,誰知道是不是曹操虛晃一招的疑兵之計?
更不要說此時天寒地凍,根本不適宜出兵。
“未必不是虛張聲勢。”想到這一層,劉玄德鎮定下來,“備馬,隨我出城一探究竟!”
“傳令張將軍,嚴守城門。”
數十騎再次馳出小沛,戰馬奔出數裡,正逢道旁有一高坡,眾人跟著劉備縱馬奔上土坡。
的盧馬四蹄不安地踏動,噅噅嘶鳴,呼出熱氣。
駐馬於土坡上,草木零落,四野肅殺,方圓數十裡儘收眼底。隻見遠處影影綽綽蜿蜒著人馬長龍,旌旗迎風飄展,仿佛能聽到獵獵風聲。
當先的騎兵重甲,一望便知是曹操麾下親兵。步騎相連,急行軍時隊陣不亂,與之前來攻的曹軍相比,一眼便能看出差彆。
這是一支百戰強師。
如此聲勢,絕不會少於萬人。
劉備神情愈發凝重,他目光如電在曹軍中搜尋,待望到熟悉的主帥麾蓋,臉色大變。
赤紅帥旗上,篆體“曹”字張狂醒目。
果真是曹操親自率兵!
簡雍與孫乾麵麵相覷,驚疑不定。
“主公!”簡雍急急驅馬趕到劉備身側,“曹操至矣,速速還城!”
他們觀望這一會兒,曹軍的前鋒已出現在不遠處的官道路口,簡雍連聲催促,“主公?”
劉備一咬牙,縱馬奔下土坡,“回城!”
然而此時異變突起,一聲突兀的慘叫聲引得劉玄德勒馬回頭。隻見一匹孤零零的馬還停在原地,馬上的騎卒卻摔落於地,那位劉備叫得上名的親兵胸口被創,穿胸而過的血口,傷處鮮血噴湧。
而他身邊所謂的同袍,手中長刀染血,對憤怒的眾人冷笑。
“賊子爾敢!”周圍的親兵拔刀,紅了眼圍撲過去,亂刀砍死那名突然倒戈的奸細。
混亂之中,有幾人趁亂摸出鳴鏑,響箭朝天而射,破空發出的尖銳哨聲瞬間暴露他們的位置。
“主公速走!”劉備身邊的親兵彼此警惕,分不清敵友,朝夕作伴的同袍竟然能反戈相向,此時還能信任誰?
眼見曹軍注意到鳴鏑,分兵來追,簡雍一把拉住劉備的韁繩,阻止他回去整軍,“主公不可。”
孫乾也疾聲勸道,“曹局頃刻即至,再不回城,遲矣!”
“焉有回城之機?!”劉備望一眼疾馳而來,斷他後路的曹軍騎兵,怒摔馬鞭,“北向突圍。”
他再不遲疑,帶著數十騎轉而向北奔逃,想要迂回甩開曹軍。
曹軍中,主帥麾蓋下,君臣三人俱是白馬,郭嘉側耳聽著前鋒的軍報,挑挑眉,“劉使君三歲不鳴,一鳴驚人,今日也出人意料。”
他輕笑一聲,“迫不及待出城,欲將徐州拱手相讓耶?”
“天賜良機。”老曹雙眼都明亮幾分,笑道,“於城下直呼劉備已逃,則小沛今乃無主之地,唾手可得。”他望向自己長子,“子修,敢為先登否?”
曹昂一踢馬腹,驅馬上前來,“願為先登。”
“汝與樂將軍同行,先登拔城。”
樂進與曹昂同時拱手稱諾,躍馬而去。
“元衡。”
荀忻應聲,從袖裡摸出一卷地圖,在馬背上展開。曹操與郭嘉一齊靠過來,郭奉孝指著沛縣北邊的兩條官道,“張將軍、徐將軍各守一道,阻劉備北上、東逃之路。”
“不知哪位將軍得擒敵之功。”他語氣隨意,仿佛在談論今天的天氣。
抬眼望著這位狐狸,荀忻默然無語,剛剛還口口聲聲“出人意料”,事情的發展哪有一點脫出他的掌握?
“出乎意料?”荀忻忍不住問出聲。
郭嘉笑了笑,眉尾淺痣,秀眉明眸,明明是偏冷冽的氣質,笑起來時卻有肆意而生動的少年意氣,“嘉未料其出城,以防萬一而已。”
謙遜之詞由他說出,莫名存幾分狡黠得意,惹人忍俊不禁。
“奉孝每每料敵於前,豈獨今日耶?”曹操看著郭嘉,說罷自顧自笑起來。
“若擒劉備,嘉以為,不宜聲張。”
“劉玄德下落不明,關羽、張飛,方可為明公所用。”荀忻接著郭奉孝的話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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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大將軍府。
侍從奉來一摞未拆封的竹筒,“主公。”
“昨日所收?”袁紹錦衣狐裘,腳邊有仆從躬著身,正在更換銅爐中的炭火,窗欞未糊上,室內仍溫暖如春。
“正是許都傳來。”
袁紹頷首,等侍從拆開封泥,接過信紙,大略看過,令侍從記下寫信人的姓名。
“主公。”衛士在門外稟道,“田彆駕求見。”
“元皓?”袁紹放下手中信紙,“冬日天寒,快請其入室。”
信中都是阿諛的陳詞濫調,他沒耐心再看,吩咐侍從把竹筒收下去,“一一拆閱,記好名姓罷。”
半刻後,田元皓拄杖走進來,開門見山道,“明公,機不可失。”
袁紹大概知道他想說什麼,耐著性子道,“元皓但言無妨。”吩咐侍從為田豐設座。
“軍中密報,曹操起兵數萬,親自率軍征討劉備。”田豐稱謝坐下,“明公豈非不知?”
主位上的人神色不變,“孤知矣。”
“明公既聞此訊,安能穩坐不動?”田元皓身體前傾,言辭毫無修飾,直言道,“此時出兵許都,襲於曹操背後,使其首尾不能顧,豈能不勝?”
袁紹有些不耐煩,他難道是不知兵的小兒輩?他當然知道這是出兵的好時機,甚至曹操此時的窘境是他一手促成。
但倘若立即出兵,曹操還未走遠,聽聞他出兵的消息,必然會拋棄劉備趕回來。
到那時真正得利,能趁機偷襲曹操身後的反而成了劉備。
鷸蚌相爭,使漁翁得利?
即使這樣依然能加速曹操敗亡,袁紹也不想就此便宜了劉備。
既然等了這麼久,何妨急於這一時?
等曹操抵達徐州,與劉備膠著,徹底陷入徐州泥潭難以回兵之時,才是河北出兵的最佳時機。
原因諸如此類,既不能泄露,他也沒耐心和田豐解釋,隻道,“幼子突染風寒,疾病甚篤,身為人父此時豈能擅離?”
“卿之意孤知矣,待幼子病愈即發兵。”他心道暗示到了這個份上,田豐理應能聽懂。
不想田豐激動難抑,“明公若因小失大,悔之晚矣……”
“天寒地凍,便不留元皓。”袁紹心煩意亂,不想再多說,拋下田豐轉身走入內室。
提起幼子,他也確實擔心幼子病情,該去看看。
田豐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氣,周圍的侍從看他麵紅耳赤,擔心他年老突發疾病,擔憂喚道,“彆駕?”
他冷哼一聲,拄著杖緩緩走出溫暖的室內,走入寒風凜冽的庭中,越思越想越覺得失望,以杖擊地。
“千載難遇之機,而以嬰兒之病失其會,惜哉[1]!”
“惜哉。”他搖著頭,拄著杖深一腳淺一腳緩緩往外走。
經過的侍從、奴婢聽到這番含怨議論主上的話,有人當即跪倒不敢起身,生怕禍及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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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十騎一路向北奔逃,途經岔路口。一條道往北,一條路向東,劉備猶豫片刻,策馬徑直向北。
“主公,小沛不能歸,關將軍駐守下邳,不如前往下邳整軍會合。”孫乾追上劉備,建言道。
“曹賊料我往下邳,途中必有埋伏。”劉備語速略快,“不若北向投袁譚,請其引兵來救。”
“主公所言有理。”簡雍趕上來,“關將軍堅守下邳,我等求得外援,裡應外合之下,足以抵擋曹軍。”
又行數裡,道旁不再是落葉枯枝,轉變為一片蒼翠碧綠,遍生著參天的古柏。
柏樹林裡五百曹軍臥地伏倒,借助箭囊聽到了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張遼麾下親兵低聲稟道,“將軍,箭已上弦,弩.箭待命。”
“暫不放箭。”張遼蹙眉道,“隨時待命,得令便發。”
戰馬腳程極快,須臾間,不需要附耳地上也能聽到馬蹄聲,而後是人仰馬翻的動靜。
劉備見親兵被絆馬索絆倒,勒馬便要掉頭,此時隻聽悉悉索索的甲革摩擦聲,左右前後大叫“劉備休走”,驚得戰馬不住抬蹄前躍。
沒有在意猶帶寒芒的弩.箭對準了自己,劉備望向領兵的將軍,他的熟人張文遠,“文遠彆來無恙?”
“使君無恙。”張遼騎上馬,從林中緩緩行來。
“雲長至徐州後,常思文遠。”劉玄德低歎一聲,“不想今日如此重逢。”
“文遠在此等候多時?”他此時還如何不知曹軍誘離之計,隻是後悔於事無補。世事如棋局,向來是落棋無悔。
“使君。”張遼頓了頓,最終沒有多言,低頭拱手,“遼冒犯。”
曹營甲士聞言,分彆從前後而來,氣勢洶洶,來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