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憂外患(2 / 2)

繼續批複公文,其中大多是太守、屬吏們稟報叛亂之事。

亂生於內,豫州諸郡隻是其中一角。

他作為尚書令鎮守後方,就連他也收到了袁紹的書信,可見許都看似平靜的水麵下亦暗潮洶湧。

在一眾訴苦、報亂的公文中,來自徐州廣陵郡的來書頗為出人意料。

廣陵太守陳元龍上書,孫策無故遣兵圍攻廣陵,已被他所擊退。隻是廣陵兵少,恐敵寇卷土重來而寡不敵眾,請朝廷增援兵卒。

廣陵是徐州的東南屏障,位置重要,於是荀彧寫給曹操的書信中再添上一件事。

快到黃昏之時,一名年輕的尚書令史來送紙墨,猶豫許久沒走,“令君。”

他緊張得不知如何開口,隻覺腦中一片空白,但對上荀令看過來的溫和而鼓勵的眼神,令史平複了慌張,鼓起勇氣躬身長揖。

“明日三月三,正逢休沐,許都文士相約會於洧水之濱。”

“……許都士子翹首以待,盼望令君能至。”年輕人小心翼翼抬眼,神色間帶著未經離亂的純粹天真。

荀彧笑了笑,隨和問他,“邀我修禊?”

這名令史是尚書右丞族中子弟。

隔壁的右丞注意到這邊動靜,不動聲色豎起耳朵,恰好聽見尚書令這句話,忙過來請罪,“豎子不知禮數,使令君見笑。”

右丞直屬於尚書仆射,掌管錢穀,和尚書令的關係沒有左丞那麼親近。

如果不是在尚書台中不能失儀,右丞隻想動手收拾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曹公不在許都,許都便由荀令君主掌,就算是伏後之父,伏完在宮中遇到荀文若,也得按禮回車避讓。

“無妨。”荀彧莞爾而笑,“上巳袚除古來有之,合當共襄盛事。”

他望向一旁的左丞,“以我名義,邀朝中公卿同赴此會。”他起身準備出宮,路過右丞時拍了拍此人的肩膀,“於洧水之濱。”

尚書右丞心跳停了一拍,荀令君此舉是何意?

他望向自家子侄,這要是讓滿朝公卿知道,所謂上巳之會,事因他家子弟而起……

“豎子辦得好事!”右丞怒而拂袖而去。

令史被罵得縮了縮腦袋,其他年輕的同僚見他叔父走了,忙上前來安慰,感動道,“為圓諸生心願,以己為犧牲,君之德盛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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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車回到家中,荀彧問起仆從,“曹公所贈白帢收在何處?”

仆從忙從箱匣中取出洗好的縑帛巾帽,奉給主人。

“主公明日欲巾白帢?”見荀彧把巾帽拿在手中,聯想到明日行程,仆從一驚,“此物武人尚且不喜,貴賤有彆,主公何必巾之?”

“人與物豈有貴賤之分?”荀彧不讚同他所說,“凶荒之年,因時儉省而已。”

放下白帢,荀彧沒有責怪他,隻問,“元衡在家中?”

“君侯近日並未出行。”仆從忙不迭點頭。

土磚砌成的窯爐,火口處熊熊燃燒著鬆柴,發出輕微的空氣抽裂聲。圓柱狀的煙囪往上噴騰橘紅色的火焰,伴著黑煙滾滾,直衝雲霄。

一位兩鬢斑白的老人站在火口旁,根據經驗看火勢變化,不時示意身邊的短衣年輕人成捆往火口底投柴。

而其他人站在另一邊等待,每個人臉上神色凝重,隱隱帶著期待。

荀彧走進從弟的庭院,所看到的便是這副景象。

“元衡。”

三月天氣回暖,荀忻早脫下羊裘,他所穿的是一件收袖口的黑色騎裝,臉頰上幾道顯眼灰痕,與手下的親兵以及工匠站在一處,融入人群之中。

饒是如此,荀彧仍一眼從十幾人中認出他來。

荀元衡被熟悉聲音叫住,回頭答應。待荀彧走近來,他才後知後覺想起來,舉袖胡亂擦把臉。

“兄長來得正巧,今日出窯。”他眉眼含笑時,眼眸極亮,笑容很能感染人。

縱然荀文若博學多識,燒窯也確實觸及到了他的知識盲區。

荀令君看著花貓一般的荀元衡,應了一聲。

庭中擺有坐塌與胡床,一邊的親兵自覺地搬過來一張胡床,請荀彧入座。

耐心等了半晌,似乎終於到了出窯的時刻,眾人砸開之前封住的窯口,一人脫光上衣,光著膀子進入溫度還未徹底降下的窯中。

封著瓷器的匣缽被小心地搬出窯爐,搬到庭中的空地上。

眾人都圍了上來,激動中又帶些忐忑,所有人眼神不約而同望向荀忻,“主公。”

他們忙活了這麼多天,成敗揭曉隻在一瞬。

荀彧發覺荀元衡好像也很緊張,目光下意識望向自己,隱含著躍躍欲試與忐忑。

他不由笑了笑,很少見荀元衡露出這副模樣。

匣缽沒開之前,沒人知道結果是怎樣。

“老天眷顧,上天保佑……”有人開始閉目念叨起來。

“開窯?”荀忻顧視身邊的夥伴們。

“開罷。”那位上了年紀的老人點點頭,當先上前打開腳邊的匣缽。

第一個被打開的匣缽開出的是一件青瓷,釉色溫潤如玉,在荀彧生平所見瓷器中成色可稱上品。

匣缽被陸續打開,所開出來的瓷器有好有壞,有上釉不均的,有整件破裂的。釉色有深有淺,大多看上去偏青綠色。

眾人的神色卻越來越沮喪,唉聲歎氣。

最終隻剩下荀忻眼前的那件匣缽還沒動,他親手打開時,眾人凝氣屏息,待看到內裡的瓷器不禁激動歡呼,喜道,“成矣!”

荀彧單膝跪地,扶著荀忻肩膀上前來看,隻見那件瓷瓶釉色素白如雪,透淨如羊脂白玉。手指觸及,觸感光滑溫潤,也與白玉一般無二。

他也曾見過白瓷,不過顏色慘白如牆粉,質地較粗,遠不及青瓷光潤細膩,更比不上眼前乳白如凝脂,光潤如象牙的驚豔之感。

荀忻伸手小心翼翼托起瓷瓶,還沒來及細看,笑意緩緩消失。

瓷瓶另一麵裂了。

自瓶底裂開,真切的裂痕蔓延到瓶身,荀忻拾起那塊碎瓷片,神情轉為凝重。

眾人不由得遺憾萬分,痛惜世上少了一件珍器。

“此處釉色不均?”荀彧看著瓷片上偏青白色的區域,望向他問道。

荀忻點點頭,去看匣缽上的編號,看向老翁,“此件記號為‘甲四’,煩勞劉翁查一查釉料配比,再行嘗試。”

“兄長。”荀忻起身時順手扶起自家兄長,“使兄久等。”

“諸君不必沮喪,此事非朝夕之功,必有功成之日。”

接到荀忻眼神示意的親兵會意,笑道,“今日辛勞,諸君皆有賞。”

“兄長久等。”歡呼聲裡,荀忻邊走邊向荀彧拱手作揖。

荀彧看著他,玩笑道,“可登堂否?”

“入室亦可。”荀忻攤手請他先行,“兄長請。”

“元衡欲燒白瓷?”荀彧大概知曉了他的意圖。

荀忻點頭,“兄已見白瓷精美,何況物以稀為貴,此物可賣高價。”

“一旦釉方定下,便可大興瓷窯,如此貧民亦有生計。”

見荀元衡眼神誠摯,荀彧有些觸動,同時又想起一事,“去年歲暮於城南,汝未竟之語,為此事否?”

“兄長知我。”荀忻笑了笑,輕聲道。

他的兄長卻微微搖頭,否認道,“從前不知。”

“現在知矣。”他引著荀彧入座,“兄長不會無故而來。”

“三月三日上巳佳節,潁陰諸士子相約於洧水之畔,袚除遊春,飲宴論經。”荀彧頷首道,“久聞足下精通經義,向往已久,盼望當日能一聞高論。”

荀忻將要去倒馬酪的右手在空中停頓了半分鐘,直等到荀彧說完,他眨了眨眼,慢慢反應過來。

如此熟悉的說辭,這種暗示性的表達方式,他再不明白就是朽木不可雕也。

“昔日潁陰……是兄長令人邀我赴會?”

隻見氣質如蘭草美玉的荀令君望著他,默認道,“昔日不肯去,明日肯否?”

作者有話要說:  [1]引用自《三國誌·趙儼傳》

本章另參考、引用《三國誌》袁紹傳、李通傳,陳琳《為袁紹檄豫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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