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道禦之(1 / 2)

意識蘇醒, 隨之醒來的是右肩處灼燒般附骨難除的疼痛。

“元衡……”隱約聽見有人在叫他,呼喚聲如隔雲端,聽不真切。

終於緩過神來, 荀忻這才看到眼前靠的太近而被放大的一張俊臉,容貌清雋, 眉尾處有一點淺痣, 風流蘊藉。

郭奉孝。

見他醒了郭嘉臉上的憂色稍解,低頭抬袖擦了擦臉,擦得鼻尖泛紅。

“奉孝?”荀忻仍有些恍惚, 錯開視線望到透著光的帳頂, 還是在營中沒錯, “君何時至?”奉孝不是留在許都,什麼時候來的官渡?

“今日方至。”見他要起身郭嘉忙來扶, 讓他得以順利地靠坐在床頭,“華君不在帳中?”

華元化?

荀忻掃一眼帳內, 華佗確實不在。營中多有傷卒,華元化這時大概去了安置傷兵之處,忙著治病救人。

“元化既來此,豈能獨救我一人?”他緩緩道,“想來能者多勞, 亦無可奈何。”

話音剛落,什麼東西嗒一聲落地, 滾落到床底下。

郭嘉俯身去撿起,從荀元衡枕頭底下掉下來的是一卷紙軸,莫名的眼熟。郭奉孝審視的目光投過來,“此為何物?”

某人心虛地咳了一聲,若無其事, “當日遍尋不著,原來遺落枕下。”

“墨跡濃淡不一。”郭嘉展開那卷紙軸細看,果不其然是糧草計簿,“當日是何日?昨日?”

望著消瘦許多、形容憔悴的友人,再想想此人重傷垂死還不忘看計簿的迷惑行為,可憐他那滿懷悲傷所剩無幾。

“能者多勞。”郭奉孝沉吟著把紙軸收入袖中,“嘉來此之前,文若曾囑我回書……”

豎著耳朵聽著的荀忻一警醒,求生欲使他忙打斷道,“僅此一卷,再無其它。”

“令君居中持重,微末小事罷,不宜相擾。”

郭嘉長歎一聲,他其實很少歎氣,看荀元衡額上的汗珠,說了幾句話便這副虛弱模樣,心情難免歸於沉重,沒了開玩笑的心思。

“報喜還是報憂,取決於君。”郭奉孝接過親兵捧來的藥碗,試了試溫度,親手喂他。

荀忻能看計簿,自然能自己喝藥。用右手有牽動傷口的風險,左手卻不受影響。

然而他還是在對方威脅的目光下閉了嘴,老實喝藥,半晌問道,“許都如何?”

“有風無浪。”郭奉孝垂眸,一勺藥再送到荀忻唇邊,“汝兄如鎮山之石,有其坐鎮,自然穩如泰山。”

這些天荀忻為轉移注意力,沒少胡思亂想,聽這一句對自家兄長推崇備至的話,突然起了好奇心,“奉孝少年時與我兄相識?”他初見郭嘉是在冀州,那時郭奉孝與荀文若就早已相識。

“然。”郭嘉看他一眼,“記得當時君年幼,攀我膝頭,坐我懷中飲漿。”

荀忻聞言不由翻白眼,這話純屬胡說八道,“奉孝年長我三歲而已,懷中飲漿?豈非夢中情景?”

此時有人掀帳而入,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夢中如何?”

“明公。”郭嘉放下碗,拱手行禮。

卻見曹操和荀攸一前一後進來,曹操托起郭嘉,徑直坐到床邊的矮榻上,“無需多禮,元衡且坐勿動。”

荀攸和郭嘉顯然已經見過,兩人眼神接觸,隻見荀公達自然地端起郭嘉手邊的藥碗,微微點頭致意,到床沿坐下。

荀忻順手接過碗,一飲而儘,慢吞吞喝藥對他而言實在是一種折磨。

“奉孝、元衡相談甚歡,解夢乎?”

這真是個美麗的誤會,事實上他帳下這兩位隻是在進行毫無營養且幼稚的鬥嘴。

郭嘉麵不改色,“正是,解少年時之夢。”他隨即問道,“遣何人擊汝南劉辟,明公已定否?”

汝南劉辟?

荀忻聽半晌才聽明白,所謂的“汝南劉辟”是黃巾降將,在汝南聚集舊時的部眾,起兵響應袁紹。後院著火,老曹不能坐視不理,至於派誰去打劉辟倒是個問題。

倘若救火不成,耽誤時間還容易造成軍心不穩。

倘若派善戰的將軍去,官渡大戰在即,殺雞焉用牛刀?

“孤意,遣曹仁擊之。”曹操思慮片刻,征詢帳中這幾位的意見,“另調曹洪至官渡。”

曹子孝是老曹麾下出類拔萃的將帥才,由此可見其平定後方叛亂的決心。而曹子廉無疑是老曹最信任的人之一,讓其在宛城防備不會有什麼動作的劉表,不如調到官渡來接替曹仁統兵。

帳中這三位當然沒有意見。

隻聽荀公達問道,“奉孝方才斷言孫策必死……”

荀忻聽著一挑眉,望向郭奉孝,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郭半仙開始鐵口直斷了?

“必死於匹夫之手。”郭奉孝淡然抬眼,仿佛篤定,語焉不詳愈發顯得深不可測,“江東必不能出兵,明公儘可高枕無憂。”

郭奉孝果真能預言他人生死?

預言……

想到當年的揚州之行,郭奉孝隱秘的行跡,蜜蠟封藏的紙丸……荀忻眨了眨眼,莫非郭嘉得到了準確的情報,知道有人將刺殺孫策?

誰能預言他人生死?除了神棍還有一種可能——參與殺人計劃的凶手。

隻聽郭嘉轉移開話題,“嘉至營中時,見營前有一土山,不時箭如雨下,士卒皆蒙盾而行。”他看向曹操與荀攸,“不知有應對之策否?”

荀公達應道,“敵居高臨下,發箭如麻,數百步以內人不能近。”

“公達已有對策?”郭嘉一聽此話便知荀攸多半是有應對之法,追問道。

卻見荀公達搖搖頭,“此策非我所出。”他望向曹操續道,“乃明公英明。”

“投石車?”

“發石車。”

兩道聲音交疊響起,近乎異口同聲,荀忻與曹操麵麵相覷,隻見老曹笑起來,“此可謂心意相通。”

郭嘉也笑,“妙策。”他思索道,“陣前不便架設,不如改組車輪,以便於猝然發難。”

發石車古來有之,又稱“砲”、“砲車”。比起弓弩,發石機遠投石塊的破壞力更大,隻是礙於使用時有許多限製,才沒有如弓弩一般普及。

比如發石車笨重不便運輸,必須臨陣架設,不僅耽誤時間,架設時士卒也成了敵軍的靶子。拚著損失慘重終於造出來發石車,總算能投入使用,結果發石的效率太低,總的來說得不償失。

郭嘉建議給發石車加裝車輪,無疑能提高發石車的便攜性。

老曹看看荀忻叔侄,又望向郭嘉,大笑,“天下之大,心意相通者俱彙聚此帳?抑或是智謀之士所見略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