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令曰置降(1 / 2)

“明公,沮授當誅,其因有三……”許攸在帳中慷慨陳詞,曹操心底頗不耐煩,麵上還是作洗耳恭聽狀。

當年他就厭煩許子遠。

想想袁氏兄弟、許攸、何顒和淳於瓊這些雒陽故人裡,許攸還是其中惹人厭煩的翹楚。

袁公路有句話沒罵錯,許子遠真乃凶淫之人,明明是逐利小人,還常常自以為是,大言不慚……如今還要加上一個背主不忠。

然而此次轉敗為勝卻全靠了許子遠的背主叛投。

他走神想起了當夜烏巢的情景。

“明公,擒得淳於瓊!”

甲士押著渾身被縛的一人過來,那人臉麵上鮮血淋漓,慘不忍睹,竟被人割去了鼻子。

“仲簡?”曹操在火把下眯著眼仔細辨認了片刻,訝異道,“何至如此?”

俘虜割鼻作為恐嚇的軍令是他親口所下,但親眼見實施在故人臉上還是難免驚詫。

淳於瓊仍負傲氣,掙著彆過臉去,“勝負由天,何用再問!”

“明公,當如何處置?”許褚問道。

他有意饒淳於瓊性命,“仲簡明珠暗投,孤意甚可惜。”

許攸當時在側,打斷道,“明公,今若不殺,明朝此人窺鏡自視,今夜恥恨恐怕愈不能忘。”

“子遠所言有理。”回憶與現實交疊,曹操揉了揉眉弓,看向許攸,“依卿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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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矣,我稍候便至。”

望了眼刻漏,時辰尚早,荀忻把角落裡的木箱搬了過來,開箱來看,木箱裡的紙卷以絲線捆紮,疊放得很整齊。

紙張普及的時間不久,時人采取的裝幀方式各異。例如河北流行裁紙成冊,許都流行疊折,但大多數人手抄文字時還是保留了使用竹簡和絹帛的習慣——像劉元卓這樣,書寫後將紙卷成軸來保存。

他展開幾卷粗略看了看,有詳細的推算日食之法,有史載的日食記錄,如劉洪信中所述,這一箱並不沉重的紙卷凝聚著劉洪與其門人這十幾年來的心血。

要看完不是一日之功。

荀忻合上木箱,起身時聽到帳外喧嘩,剛走出帳外,便聽親兵稟道,“主公,是降卒。”

一隊百來人的騎兵押送著捆成一縱列的降卒,因著捆成了一列,一旦有人摔倒整個隊伍就停了下來,喧嘩聲便是由此而來。

這隊人馬後頭緊隨著另一隊騎兵,當先一騎白馬烏蹄,長矛紅纓,身形高挑於馬上更顯英氣凜凜,遠遠望來已十足引人注目。

與來人的目光相接,荀忻眉眼一彎,拱手道:“子龍將軍。”

趙雲利落下了馬,“雲奉曹公令……今已複命。”一見荀忻,他臉上的寒意如春回大地般褪去大半,“與君幸逢,恰有一事相詢。”

“將軍請入帳一敘。”

跟著荀元衡進帳,見到在書架前看書的儒雅文士,趙雲以為此人是曹營中的哪位文吏,他還沒問出口時荀元衡已上前介紹道,“子龍將軍,此為在下從兄荀友若。”

“四兄,此為曹公帳下趙子龍將軍。”

荀諶與趙雲對揖,彬彬有禮笑了笑,“將軍請坐,諶客居於此,但有招待不周處,萬望見諒。”

趙雲見荀元衡的兄長姿儀清雅,言談文質彬彬,一時竟有些拘謹。他平生際遇,很少有這中與名士麵對麵相談的經曆,麵對在他眼中有著柔而高潔光輝的荀友若,不自覺暗自緊張。

“將軍不必拘禮。”荀忻倒沒有注意到趙雲的情緒波動,他隨口一說,掀袍在趙雲對席跪坐,“將軍有問,忻知無不言。”

荀諶無意窺探他堂弟的**,找了個借口出帳去透風。

把目光移向小荀先生,趙雲神色轉為凝重,“雲奉曹公令,沿途收納降卒,所遇降卒甚眾。”僅僅是他所部千餘人馬收納的降卒就有三千人之眾。

荀忻明白了趙雲的意思,此戰之勝本就是以少勝多的險勝,正麵交鋒時曹軍沒有消耗掉袁軍多少精銳,張郃投曹後袁軍軍心潰散,絕大部分袁軍成了降卒。

於是即將形成降卒比曹軍人數還多的窘境。

“據雲所知,營中糧草……想必難以支撐。”趙雲眉頭緊鎖,他已經料想到了最壞的情況。

到時候,不說降卒會不會嘩變,隻說營中那點糧草也絕對撐不了多久。

趙雲直視著荀元衡的眼睛,想從其中找到胸有成竹的了然之色,想要看到眼前人表現出輕鬆從容、智珠在握的姿態。

然而他麵前的人緩緩搖頭,沉默籠罩上青年人琥珀般剔透的眼,“將軍所問之事,忻亦有所憂。”

這件事壓在他心底,卻始終不敢去深思。

袁紹起兵十萬餘,雖有消耗,理應還剩有**萬人。

按照袁紹北逃時隻逃出千人的消息來算,曹營最多竟能收降卒七八萬人,幾乎三倍於官渡曹軍。

冬日缺糧,營中所餘的糧草雖然還能供應數月,但加上三倍於幾的俘虜,必然難以支撐。

養不起俘虜,隻有殺和放兩條路,殺,當年白起坑降的慘絕人寰又將重現;放,便如放虎歸山,熬了近一年才贏得的艱難慘勝將毫無意義。

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

……

荀諶在外吹了半天冷風,踱步踱回帳中時,裡頭那兩人猶在對坐沉默。

“主公,將到酉時。”親兵將炭盆中的灰清理出來,用鉗子再添新炭。

見荀忻起身待去赴宴,荀友若忍了忍,沒忍住,“天寒需更衣。”

若他沒記錯,荀忻身上還是昨日染血的那件袍服,雖說血跡乾涸後黑色衣料看不出痕跡……

荀友若暗自歎息,他從前喜靜愛潔的從弟終究是一去不複返了。

所幸他的話還能管用。

荀忻低頭掃了眼,從善如流地與趙雲告彆,“將軍不妨先行。”

掀開衣箱,隨意揀了件長袍換上,架上有一物被他穿衣時的動作碰落,荀忻轉頭一看,是一隻畫著虎的紙鳶,十幾日前他沒收的。

風箏拿在手上輕飄飄的沒什麼分量,脆弱到他不敢隨意觸碰。荀忻喚來親兵,把風箏給他,“幫我物歸原主。”

親兵應諾而去。

這才穿好另一隻手的袖子,他對著架上銅鏡理正縑巾,又順手摸到剃刀刮了胡茬。

“元衡再遲片刻,宴將散矣。”荀友若換了卷竹簡,輕聲催促道。話雖如此,眼前這位在銅鏡前磨磨蹭蹭的、注重儀表的模樣,才是他熟悉的荀元衡。

“主公。”親兵默默回來了。

已經送到了?

荀忻聞聲略有驚訝,果然是他捯飭的速度太慢了?

但他看見了親兵手中的風箏,“未曾送至?”

親兵搖頭,又低下頭,他低聲說了個荀忻有些印象的人名,“前夜戰死。”

“主公,此鳶,該如何處置?”親兵問。

“……嗯。”含混出聲,荀忻垂眸想了想,“待我回來,我與你前去看望。”他躊躇了會兒,“再論。”

荀友若望向他堂弟倉促離開的背影,生死無常,生者空遺餘恨,他想,他此前果真愆之過甚,無情過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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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紅日西沉,道旁的白楊枝葉簌簌作響,營中升起了炊煙,巡營的士卒見到荀忻,凍紅了鼻尖的臉上露出笑容,“荀君。”

士卒便見到荀君對他回以微笑,匆匆行過。

進帳時荀忻差點與一人相撞,擦肩而過時,那人爽朗喊道,“元衡。”

“來遲來遲,需得自罰三杯!”

曹洪曹子廉和郭奉孝一樣,資深的勸酒氣氛組。

被曹子廉強拉著入座,荀忻正要拒酒,一人舉杯敬了過來,“子廉將軍。”張文遠一身酒氣,一手抱著托盤,一杯接一杯,“張遼敬酒,先自罰三杯,我飲儘,將軍隨意。”

兄弟仗義!

逃離曹子廉身邊,荀忻環視一圈,繞過了與人推杯換盞的郭奉孝,略過替父行酒的曹昂、曹丕兄弟,避過君臣對飲的曹孟德與荀公達,荀忻忙不迭找到了避風港。

眼見身邊的空座擠進來一人,正自斟自飲的賈文和:“……”

本以為清淨被擾,但這次荀元衡倒一反常態地善解人意,安分坐在席上,一言不發。

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賈詡深信不疑,他心裡的那根弦條件反射般地支棱起來,提防著荀元衡搞一鳴驚人。

當他真正把視線放在荀元衡身上時,賈詡發現是自己多心了,荀忻今日大概隻是單純的心情不好。此人低頭隻吃菜不喝酒,眼睛沒有從飯菜上離開過,遑論與人交流。

此人由內而外散發的自閉氣質,勸退了很多猶豫著要來敬酒的人。

想到此處賈詡依然覺得不妙,果不其然,下一刻,來敬酒的人排著隊到了他的案前……

應付完三輪敬酒,他自覺與荀元衡並無大仇大怨,於是開口道:“大勝慶功,荀君何以麵無喜色?”

荀忻還未答話,一旁人們哄笑起來,隻聽夏侯淵笑著討饒道,“某酒量不濟,體虛飲不得,飲不得。”

“欸?妙才將軍橫刀立馬,麵紅體壯,豈有體虛之症?休得虛言!”

“諸君豈能不知?”夏侯妙才喝得半醉,一指腰腹,“飲酒傷肝傷腎精……到時夫人豈能饒我?”

眾人哄笑,話題從勸酒歪到了成人笑話,探討起房中術來,紛紛推薦起信任的道長方士,爭論誰更精通此道。

“諸君皆大謬矣。”有一人突然搖頭晃腦駁斥眾人,一看原來是許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