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令曰置降(2 / 2)

許子遠神神秘秘道,“我知一人,方術勝諸君所薦百倍。”

“卻是何人?”

這下連曹操都好奇起來,“哦?”他笑道,“有名無名?子遠說來一聽。”

“此人精研丹道,擅製仙藥,精妙無比,神驗無儔,於冀州頗有盛名,鄉野小兒亦能歌謠。”

許子遠是此戰功臣之一,曹公的座上客,大家樂於賣他麵子,爭相追問,場麵很是熱鬨。

“猶還未止。”許子遠擺擺手,“此人乃半途轉為修道,此前為太學博士門下生,京師稱名少年士,曾為袁公座上客,曹公堂下賓。”

此話一出,有人覺出不對來了,曹公堂下賓?這不是說那方士他們認識?

這像是在明褒暗貶地意指他們的某位同僚了。

也有人真情實感納悶出聲,“許君,如此豪傑怎淪落成了方士?”

“怎言淪落?”許子遠笑道,“正所謂技多不壓身,借道術之名行禽獸之舉,豢養孤女,以為娼.妓,豈不美哉?”

笑聲中,曹操臉色轉沉,“子遠,戲言有度,方為笑語。”

話音落地,帳中氣氛愈加尷尬,眾人麵麵相覷,杯中酒突然失了滋味。

賈詡注意到有人的眼神不住往荀元衡身上瞟,大家在一起共事許多年,彼此算不上知根知底,也略知一二了,許攸說的那際遇有幾人套得上?

當事人還是那副心事沉沉模樣,用罷飯菜放下竹箸,一聲不吭。

“許君此言差矣。”飲一杯熱酒,郭祭酒突然笑道,“許君言之鑿鑿禽獸舉止,盛讚此君房中之術,莫非是,此君床榻之賓?”

“祭酒此語粗鄙,令人噴飯,當飲一盞!”曹洪哈哈大笑,遙遙向郭奉孝舉杯。

“郭君聞禽獸之行而歡笑,想必是禽獸中人。”許攸冷笑道。

曹洪被這話嗆得不輕,正待開口,對上曹操斜睨過來的眼神,隻得閉上了嘴。

已有人出言勸道:“本是酒後閒談,許先生說笑,郭祭酒亦說笑耳。”

“祭酒率性自然,營中同僚又素來親如兄弟,是以彼此間調笑不諱、言語無忌,許先生勿怪。”

“不知者不怪。早聞許君大名,在下向往已久。此戰君可謂厥功至偉,今日乃慶功之宴,許君須得多飲幾杯……”

趙雲在席間聽得分明,這群人顯然是在拉偏架,表麵上吹捧許攸,話裡話外卻親疏分明。

他入曹營還不久,隻知郭祭酒除了與荀君叔侄相厚,平日裡獨來獨往,此時郭祭酒的好人緣倒有些出乎意料。

想到此處,趙雲不禁望向一人端坐的背影。荀君沉默地坐於一隅,即使好友差點與人起爭執,他也未曾離席,未曾出言相勸。

飲一杯酒,趙雲的心沉下去,或許這次,連荀君也……難道此事注定無可挽回,無計可施?

“勿與小人計較。”

這一句勸慰的話竟出自賈文和之口,荀忻注目賈詡,頗感受寵若驚。

“我何必與將死之人計較。”

說到“死”,荀元衡壓得很低的聲音愈發低了,這話換個人說便顯得陰鷙,但他說出來竟有些歎息兔死狐悲的意味。

賈詡皺起眉,還說沒有計較,這都斷言許攸將死了,還能怎麼計較?

許子遠自恃功高,頗有點得意忘形。曹公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此時能忍是因為河北未定,不宜擅殺功臣,等到平定河北之日,即是秋後算賬之時。

令賈詡皺眉的當然不是許攸的死活。

實在是荀元衡的言行反常。

他和荀元衡往來的都是虛情假意,誰也沒把誰當真,荀忻怎會在他麵前“真情流露”,說這中有失分寸的話?

“君慎言。”賈詡不緊不慢地糾正道。

他終究是被引起了好奇心,拋出餌誘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元衡心神亂矣。”

荀元衡如那饑不擇食的魚,見餌即咬鉤,抬眸道,“知事不可為,而又不得不為。”

“為之奈何?”

“君知我生平之事,賈詡如何應對,君可猜度。”賈文和把問題又拋回去。

賈詡會如何做?

荀忻當真如他所言想了想,以賈文和向來的做法……

與他利益無關的事他定袖手旁觀。

阻止不了的暴行他打補丁做些補救,為己積德的同時收買人心。

人主不聽勸諫,任他去,碰壁過後必然回頭。

唯獨自保之時,賈文和挺身而出,展現出力挽狂瀾的魄力,全然不顧會因此殃及多少池魚。

對於賈詡來說,自保永遠是第一位的。可以說,賈文和為他提供了教科書式的為人處世的範例。

見荀忻思索,賈詡勉為其難地為年輕人指點迷津,循循善誘道,“賈詡之策,於君而言可行否?”

“君與我,道不同。”賈文和緩緩搖頭,“而天下不能唯有同道之人。”

“至於異路歧途,險阻不能預料。”

繞了一番道理,雖然全無乾貨,賈詡自覺仁至義儘,“不論如何,望君慎之。”

“多謝。”席上太誇張的動作太容易引人注意,荀忻隻向他拱手致意。

荀元衡到底要做什麼他不得而知,但試探到風雨欲來,能早做心理準備,賈詡已然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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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公。”郭嘉隨一陣風入帳,並袖長揖。

寒風凜冽,吹得帳前帷幕往內卷,侍從上前再用石頭壓住帷布尾端,於是帷幕被風吹得鼓得像帆。

侍從應諾,把坐席搬到了曹操身邊的碳盆旁。

“奉孝,來,坐。”

“明公急召,不知所為何事?”郭奉孝就著炭盆烤火,一夜之間轉寒,一出門才發現他身上添的衣還不夠。

天氣愈冷,軍營中就越發顯現簡陋苦寒的一麵。再怎麼加固,營帳也是臨時搭建,堪堪遮風避雨,完全比不上實土夯的牆壁。

“袁紹於黎陽大營收攏殘卒,此消息一出……”曹操冷哼一聲,扔下手中文書,“降卒躁動。”

郭嘉像是早有預料,接道,“軍糧不繼,七萬餘降卒,明公欲如何處置?”

“此事……”曹操起身擠到郭奉孝一席,伸手烤火,側身道,“元衡與許子遠持議相反。”

“相反?”

下意識歎息,曹操看著靜靜燃燒的碳火,“無非一釋一殺。”

“元衡勸明公釋降?”郭嘉望向麵有愁色的曹公,眸色沉靜。

“瞞不過奉孝。”曹操笑了笑,又默然道,“而子遠勸孤儘坑之。”

“奉孝以為,是放是殺?”

“嘉意同許子遠。”郭嘉幾乎沒有猶豫,望著他的眼給出了答案,“殺。”

昨日宴席上郭奉孝剛與許攸當麵翻臉,昨日宴席上郭奉孝還在為荀元衡對許攸出言反譏。

曹操稍感意外,又覺得是意料之中。

“奉孝可為孤詳論之。”

郭嘉拱手應諾,“嘉試言之。元衡勸明公釋降,理由無二,惟仁得人心。”

“自古有論,殺降不祥。七萬降卒乃河北七萬戶頂梁之柱,儘數坑殺有違天和,亦易招致人怨。”

“他日明公再平河北,所遇皆儘頑抗,所過惟有屠城。”

“人心難得而易失。”郭嘉平靜道,“殺降失仁,失道寡助。”

曹操聽完,歎息道:“元衡所說大抵如此,還有一處……”他沒有細說,隻問“既如此,奉孝為何諫言坑降?”

“明公。”郭嘉危坐再揖,“袁紹仍在。此戰我軍大勝,河北諸縣邑聞訊叛袁而來。”

“然明公已見,袁紹現身,河北人心即定。袁氏仍為河北人心所向。”

“七萬降卒儘釋,袁氏但招手,七萬大軍眨眼複起,陳兵侵境。”

“明公,事若如此,此戰大捷意義何在?”

釋降確能得人心,如果一切順利河北指日可定,但他們不能忽視那有概率出現的風險。

釋放七萬降卒,如放虎歸山,假若前功儘棄,這個後果是誰也承擔不了的。

“明公,但有惡名,嘉願為百代唾罵之人!”郭奉孝拜倒在地。

曹操扶起伏倒在他膝前的年輕人,猶似一個時辰前他以同樣的姿態扶起另一個年輕人。

少年重意氣,一個時辰前荀元衡拜倒在地,“事若有變,忻當為首惡伏誅。”荀元衡甚至說“願為晁錯”。

但他曹孟德不是孝景,乾不出事到臨頭犧牲謀臣來保全自己聲名的事。

“奉孝,此事孤未曾與人議,惟孤一人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