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待時而動韜晦其三(1 / 2)

嘀。

嗒。

嘀嗒。

……

水滴有節拍, 讓荀忻忽略屋外的風雨,遺忘白日的勾心鬥角,顆心不主隨著水滴起落, 漸覺呼吸不暢。

嘀嗒——嘀——嗒——

有處漏雨處, 水滴恰好落在床沿的腳踏板上, 響清晰, 水花四濺, 滲濕床褥。

腳踏板是固定在地上的, 荀忻幾番嘗試,踏板紋絲不動。

他坐回床沿, 雙手枕在腦, 望著燈光未及的晦暗處。

耳邊傳女,局促緊張,“府君不, 河東素少雨……王府君清廉,因此久置未修……”

窸窸窣窣的響,荀忻抬眸, 黑暗中鈍響, 像是她在搬動什麼器皿。

“鐺——鐺——鐺——”水滴砸落在銅盆中,這動靜在沙沙的雨之中, 如銀瓶乍破,尖銳刺耳。

衛雀女慌忙移開銅盆, 怯怯地抬眼望, 燈火之下無分辨荀府君的神情, 她能感覺到對方的不悅。

清廉?

荀忻沉默地看了她眼。

這守宅邸,從內室到回廊皆以木板鋪地,生漆塗覆, 不朽不腐。臥室地上甚至鋪的是動物皮毛製作的氈席,值此春寒料峭,衛雀女赤足踩在氈席之上,似也不覺得冷。

宅邸逾製,百般奢靡,沒錢修屋頂?

王邑所謂的“廉潔”,實在很難令人信服。

左右睡不著,荀忻索披衣坐起。他在屋尋著紙筆,磨墨鋪紙,整理思緒,打算給許都再寫封書信。

正寫著,隻聽身邊有人低喚道,“府君。”

他抬眼看過去,正對上女孩望過的,膽怯畏懼的眼神。

縈繞耳畔的滴水不何時弱了下去,室內卻陡增沉悶。

再看,踏板上堆著被揉作團的外衣,雨水滴落到柔軟吸水的衣物上,水滴消減到微不可聞。

隻是這從瓦上衝刷下的雨水,未免糟蹋了衣服。

燈下美人目光盈盈,含羞帶怯,他注意到,少女肩臂處的白皙肌膚在微涼的夜風中凍得泛起紅暈。

荀忻稍作猶豫,還是說道,“可榻上歇息。”他犯不著為難這麼個小女孩。

“府君……”她似有顧忌,欲言又止。

“嗯?”荀忻在檢查書信中有無錯字,沒有抬頭。

衛雀女隻好低低地應了,拘謹地上榻躺好,不敢妄動。

燈火晃眼,僵臥之時耳畔隻有雨,半晌有書卷翻動的音,催人欲睡。等著等著,她腦中緊繃的根弦久鬆弛,疲累驚懼之下沉入了夢鄉。

河東並非多雨之地,這場雨持續了兩個時辰,在更漏將儘時終於停下。

見女孩不何時蜷縮在床榻之側睡著,摸摸被雨水沾濕的床褥,荀忻無意識歎了口氣。他起身翻看行李,荀公達送的幾件長袍此時恰好派上用場。他替榻上之人蓋好,推開,想出去透透氣。

雨清風徐,吹麵微寒,混雜著泥土氣息,荀忻坐到檻處,雞鳴狗吠之遠遠傳。飛簷下係著的風鐸隨風搖動,鈴傳得很遠。

天際烏雲散去,明月當空,月暈仿佛隔紙透出的燈光,像極記憶的溫柔繾綣。

伏低做小隻是時之計,所謂韜光養晦,必然要擇機動。

何時能等到時機?

……

“明府。”

“請明府入署視事。”

早便有數名掾吏躬身守在口,見荀忻出,連忙從袖中摸出朝笏,雙手持版,前謁見。

“入署視事?”

“正是,郡中大小吏佐,計二百三人,於公廨內等候謁見明府。”為首的名郡吏恭敬答道。

夜之間,這些人的態度卻有天壤之彆。

荀忻沒有立刻應答,他麵前之人對視,臉上看不出喜怒。對視幾瞬,方才說話人咽了咽唾沫,躲開了視線。眾人等得心頭犯怵,暗警惕,以為他將要發難,荀忻突然道,“帶路。”

眾人鬆了口氣。

“明府,守視事不可無服章。”為首的郡吏側身往招呼,回廊處立即轉出了幾名手捧漆盤的短衣仆從,趨步趕,圓形漆盤分彆是進賢冠黑色的守吏服。

律令確實有規定,嚴禁官吏穿著吏服出入市井,也就是說,官吏除去休沐日外,平日都要穿吏服。這也是所謂的漢官威儀。不僅如此,守、刺史大小官吏出行時的導騎儀仗都有詳細的規定,違製增減都將犯。

時至今日,還有多少人遵守當年的舊章?

無人遵守,律令典章不過紙廢文。

“明府?”見荀忻並不應,郡吏不禁再次試探詢。

荀忻像是心存著什麼顧慮,神思不屬,沉默地走回屋內。

得到荀忻默許,郡吏領著眾侍從魚貫入室,服侍荀忻更衣。

“明府,當佩印綬?”穿戴完畢,看著他空蕩蕩的腰間,郡吏小心翼翼提醒道。

荀忻聞言,看向案上盛放盥洗器具的妝奩。郡吏得到他的眼神示意,於是走上前去,打開盒不起眼的漆木妝奩,眼神亮,紅布內襯上確實安靜臥著方玉印綬帶。

舊守王邑負氣離任時,帶走了守印綬,他赴任時州府為了急用,又命匠人雕刻了枚應急的玉印。

等到穿戴配飾俱都完整時,荀忻道,“可行否?”

“明府決定,下吏豈敢置喙?明府請。”

走出守宅邸,沿著小徑穿過道高便進入郡府公廨。等候謁見的隊伍從公廨堂前,直排到庭院當中,人鼎沸,堪比鬨市。

從庭中走到堂前,短短幾步距離,他思索著這步棋他該怎麼走。

“拜見明府!”見到他,人群開始騷動。

“下吏拜見荀府君。”等候謁見的人各拜各的,有人拜倒,有人長揖,還有人抱著笏板不揖不拜,混在其中濫竽充數。

待荀忻走到近前,亂作團的群吏終於稍作收斂,青石地磚上熙熙攘攘跪滿了秩祿不等,服飾不,心思也各異的府吏。

“明府?”

低頭麵朝地磚的眾人聞看去,位年輕的新任守步履不停,穿過人群中的間隙,竟毫不理會眾人,頭也不回地往堂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