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禍福相依(2 / 2)

快一點吧。埃德溫想,這種無聊的把戲他厭倦了。

塔爾有沒有把頭發弄亂呢?惡魔或許不適應把頭發紮起來,畢竟他一直散著頭發,但那樣也很好看。一個人在房間時塔爾會讀書,雖然惡魔選擇書的審美無論如何埃德溫都搞不明白,但主教有點後悔在離開之前沒有重新去藏書室換一批書籍。

最近塔爾喜歡直接靠在他的床上看書。有一點懶散,但肯定不是惡魔的錯。

等他回過神來,男人的妻子已經走上前來,以陰沉肅穆的表情將故事的另外一個版本講完了。

這個版本中,男人是利益熏心的混蛋,他向她隱瞞了年輕時候和魅魔風流的那一段,又逼迫妻兒配合他,試圖憑借這個謊言套取親王的信任和錢財,現在還要來偽裝善良,蒙蔽眼前的看客。還好親王殿下善良而仁慈,很好地招待了他們一家。

而他口中的那個有著魅魔血脈的孩子,當然,親王殿下現在已經查明了一切,早在十幾年前就死在了修道院。

“怎麼樣?”

隨著安其羅臉色的微笑越來越刺眼,男人的臉色也越來越鐵青,但他死死地咬著牙,並沒有反駁任何一句。他的妻子是為了孩子們的性命,這點他當然也心知肚明,年輕的事情也確實是他對不起她。但是,就算是這樣……

被放棄的感覺實在是太讓人絕望了。

我明明是為了他們。這樣的念頭一點一點鈍痛地刮著男人的心臟。

女人的言辭太過於懇切,而緊緊依靠著她的兩個孩子毫無疑問為她的證言增添了不少可信度。相比之下,男人此時的無能無力就相當於默認了這一切。

在無法致人於死地的情況下,大人物的交鋒僅僅隻是點到為止,過度為難也並無意義。埃德溫漠然地笑了笑,並不回應親王的熱絡,僅僅隻是輕飄飄地提出:

“照親王殿下這樣說,他確實有罪。不過,輕信妄言亦是神麵前的重罪,我想您該注意。”

“……啊,當然,當然。”

就像是埃德溫不是那個妄言之人那樣。他明明是在神麵前欺瞞最多,盜取了一切名利的人。不過這一點,現在再出言諷刺過於無力。

這一切成為了一場徹頭徹尾的滑稽戲。

到最後,隻剩下男人茫然地站在原地,所有人都繞著他走,上了年紀的人更對他與魅魔有染的事情感到鄙夷,對他的妻子深表同情。

埃德溫大主教在臨走之前對他說了一句話,沒有其他人聽見話語的內容:

“安其羅騙了你,但你真的意識不到嗎?”

他說,“禁言咒沒有解除,隻是暫時被壓製住了。其實你在一切開始前就做了選擇。”

*

走上白塔,埃德溫身邊的騎士紛紛行禮離開,將獨自一人的空間留給主教。在埃德溫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悄無聲息地勾起嘴角,期待和什麼人見麵,這種情緒此前從來沒有過,然後在這一刻席卷主教灰色的眼睛,就像是在濃霧中點亮的火焰。

直到他站在門前,難以言語的恐懼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攥住了埃德溫的咽喉,使他第一次感受到可能要失去些什麼的巨大的不安。

——法陣被破壞了。

趁著將他引開,必須在外麵處理事情時,有什麼人來到了他的房間門口,采取了手段企圖把門打開。埃德溫在門的位置設置了兩個法陣,而此時,外麵的法陣完全消耗殆儘,隻留下殘骸,昭示著慘烈的結束。

這理論上不可能,埃德溫非常確定此時的教廷裡純粹隻有屬於教廷的人,安其羅親王埋進來的任何釘子照理來講都沒有幸免的機會。

埃德溫覺得自己的手僵硬如冰,他努力維持住鎮靜,但此時內心極度的不安和惶恐比方才被誹謗時所感到的要多於百倍。他將手覆上門把時遲遲不敢轉動。

哢噠。

門鎖輕巧地響了一下,隨後無聲地滑開。

主教第一眼看到了尚且在運行的半個法陣,那是內部的那個,更加精巧。試圖入侵的那人顯然不留餘力,法陣邊緣布滿漆黑的焦痕。但幸好法陣原本就是埃德溫更新後的產物,主教在上麵花費了很多心力,所以對方並沒有成功克服這一切。

但是就算隻有一點可能,埃德溫也無法忍受。

他甚至有點不敢抬起眼睛去尋找室內的惡魔,主教先聽見了塔爾的聲音,並非惡魔開口說話,僅僅隻是細碎的動作聲;還有玫瑰的香氣,一點一點浸潤了他,使他懸吊在絲線上的心終於妥善地落下。

但他依舊抿著嘴唇,站在房間門口,就像是一個做錯事情的孩子。

試圖破壞他房間法陣的那個存在,他的實力雖然遠遠比不上埃德溫,但是,就對抗一隻低階惡魔而言,已經能夠構成不小的風險。

他過於輕信自己的才能,過於傲慢自大,像個愚人那樣自以為自己已經為一切做好了準備,實際上蒙著眼睛走在懸崖邊緣。

他完全不敢想象——

“埃德溫?”

他僵住的時候太久,惡魔有點困惑於他的表現。塔爾又輕又快地從床榻上跳了下來,走到了主教身邊,碰了碰他的手,然後才驚覺埃德溫的手冰成這樣。

埃德溫得到了觸碰,就像是得到了許可,這才終於重新抬起眼睛貪婪地看著眼前屬於自己的惡魔。

他的頭發還束著絲帶,隨著惡魔的動作,玫瑰形狀的瑪瑙寶石在他脖頸背後晃動著,明亮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塔爾湊過來,輕輕在他耳邊詢問:

“需要我抱你一下嗎?因為你看起來……”

他話還沒說完,眼前的主教就完全無法忍受那樣抱住了他,將頭顱埋在塔爾的頸側。惡魔想,他身上也很冷,就像是他之前差點破碎的那一次。在沒有問問題的情況下,惡魔選擇溫柔地擁抱回去,因為埃德溫在發抖,而他身上有熱度。

是因為再次見到了那個男人嗎?

神掩藏在埃德溫視野外的深紅色瞳孔中微微閃過思索,但他今天其實目睹了全程,畢竟他不是什麼真正能被主教鎖住的小惡魔。

人類一向不辜負他的期待。

他已經意識到親情是多麼愚蠢,所以在今天也表現的毫無情緒波動。神明看中的人類不因為無關的人員牽扯思緒,這讓神感到滿意。但是,現在埃德溫的狀態很差,也不是假象。

或者說是因為門口被觸動過的法陣?神回來時,已經是這副模樣。塔克修斯不覺得這能構成什麼威脅,顯然,這是聖子的另一次嘗試,而教廷內部的力量不足以撼動埃德溫所布下的防禦。

在他沒有來到這裡之前,主教的房間簡直是暗殺者的大本營。如果埃德溫是在為這件事擔心,多少有些過於敏感了。

考慮這個問題僅僅隻花了塔爾幾秒鐘時間,

因為很快他就覺得還不如聚精會神來應對現在的主教。

很快的意思是,在對方親了他的脖頸,又伸出手扯開他上衣扣子的情況下。

塔爾的扣子比埃德溫少的多。

主教就像是迫切地懇求著什麼一樣,他現在狀態有點不對,塔爾想,簡直就像是渴望被阻止那樣地觸碰他,親吻他,灰色的眼中薄霧零落成凝結著水霧的一片一片。直到惡魔按著他的腰將他抵在牆上,扯住他的領口阻止他進一步行動下去。

“等等,”他無奈地說,“埃德溫,你得先給我解釋一下。”

“對不起。”

主教不等他說完話就開口,“對不起,我……我沒有想到,之後再也不會了,絕對不會了。塔爾,我會在房間門口設置三個帶有禁咒和鋼印的光明法陣,誰也不可能進來傷害你。”

“就為這個……?”

塔爾有點無法理解地看著他,惡魔石榴紅的瞳色是否稍微變深了一點?埃德溫不敢確定,但是,他此時毫無動作。塔爾是為了尋求庇護才和他簽訂契約的,這一條他理應做好,現在有所失職。

所有沒有做到完美的事情都會遭到懲罰。

而他心甘情願遭受追責,隻要不要太超過,在想到將惡魔一個人留在房間裡而他有可能受到傷害時,主教感到無法忍受的惶恐。無法忍受,想到這個詞讓他短促地嘲笑了一下自己。

他一直一無所有,現在忽然開始害怕失去。

“然後,”塔爾有點譴責意味地問,“這就是你道歉的方式?”

他一邊說話一邊抬起手去碰埃德溫的額頭,驚訝地發現他沒有發燒,在神明看來,人類的話語顯然有點神誌不清,如果對方現在病了,會更能理解一點。

埃德溫顯然也被這個問題問懵了,他一時間無法控製自己,隻想要儘可能地實際地觸碰惡魔。但是,他說得對,無論如何這都不像是一個道歉,更像是獎勵。

“如果你有想要的東西……”

主教覺得這樣的言語也是無力的,但他像是做錯了事情那樣,完全是以任人宰割的姿態站在塔爾麵前,或者說,對方還抵著他,用膝蓋,讓他無法動彈,而他的頭顱不得不在塔爾的觸碰下揚起,脆弱的脖頸彎曲成柔軟的弧度。

然後,惡魔湊過來親了他一下。

親吻來的很突然,但還是一個正式的親吻,塔爾在結束時舔了舔埃德溫的嘴唇。主教時常說他身上帶有玫瑰的香氣,但埃德溫沒有意識到,成熟的惡魔也都有自己的味道。在轉化的那個晚上塔爾吻到了,而現在,隻有在唇齒足夠相融的時候,才能夠捕捉到氣味的痕跡。

塔爾說不上來那是什麼香味,但莫名其妙覺得喜歡。

“我還是覺得不至於。”

他最後評價道,看著埃德溫因為親吻而失神的眼睛,

“你看,你的法陣最後還是擋住了入侵者,不是嗎?你可以保護我,這件事情也沒必要道歉。”

有不用付出代價就能被原諒的錯誤嗎?

埃德溫覺得一切都輕飄飄的,但是塔爾就是有這樣好,惡魔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動作終於把維持了一個晚上的頭發弄亂,而主教伸出手去撫摸絲緞般柔軟的長發。

他還是感到不安,但參雜著蜜糖。

甜蜜的,忘記憂愁的。

來自他確實擁有、需要被保護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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