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真心實意(2 / 2)

他費儘心思地想要找到什麼話來安慰他,可又覺得一切安慰都沒有力量。惡魔紅色的眼睛在他麵前微微顫動,辛辣的渴望溢滿了他的血液。

如果自己當時在就好了。主教想,如果有機會救他,他絕對不會讓他失望。

而塔爾看著他的模樣,就像是被他笨拙的思考逗笑了,他安撫般地湊過來摸了摸埃德溫的頭發,

“沒事的,已經過去很久了,你不用在意。”

然後,惡魔的手被埃德溫勾住,他驚訝地意識到自己沒法輕而易舉地抽身而去,主教稍微彎曲膝蓋,這樣就能越過狹窄的桌麵,有足夠大的空間——可以抱住他。

簡直是被自己教出來的學生反過來教授了題目那樣。

埃德溫抱住了對麵的惡魔,塔爾陷在主教的擁抱中,有點不可思議,就在方才,他眼中掩藏的很深的並不是悲傷,而是深重的對自己的嘲諷。主教的擁抱又輕又硬,他並不是一個柔軟的人類,但那也足夠有溫度。

“對不起。”

塔爾聽見埃德溫在耳邊說話,“我……不該提起這件事的。但是,那不是你的錯,想要被人拯救不是什麼愚蠢的事情,如果是我——”

後半句話的聲音很小。

根本沒有反抗,惡魔完全是主動地接受了這個擁抱。他將頭埋在對方的頸窩中,不在轉化期,埃德溫身上沒有味道,主教身上的氣質冷淡且乾淨。

就算是安靜的角落,塔爾也聽見周圍某個方向,有醉醺醺的客人朝他們吹了一聲口哨。

埃德溫用光明魔法做了偽裝,他們不用擔心被人認出來。

所以沒人在乎。

“不會再有了。”

埃德溫的後半句聲音很輕,但每一個字塔爾都聽的很清楚,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我會救你。不管是什麼人想要把你奪走,或者關起來,我一定會帶你走。”

既固執又一意孤行。

主教認為自己能做到,所以才許下承諾。他當然會這樣認為,這個人類即將走向光明神教教皇的高位,並且剛剛被哺育了更大的野心。他不知道自己發誓要保護的惡魔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神的力量無窮無儘。

真心話是塔爾的提議,但是,就連神也想象不到局麵會發展成這樣。

“喜歡我到這種程度嗎?”

惡魔蹭了蹭主教微涼的黑色鬈發,聲音因為壓得很低而顯得有點悶,這勉強算是一個問題。

“喜歡。”

埃德溫不假思索,輕聲說道,就像是捕捉一隻易於飛走的敏捷的鴿子。隻要再晚一秒鐘,他恐怕都不會那麼輕易地說出這句話。

“假如我說我不想繼續留在你身邊,你會強行留住我嗎?”

接於近步步緊逼,塔爾緊接著在他耳邊問。

主教沉默了。

塔爾知道他陷入了兩難的局麵,的確,人類就是這樣一種矛盾的生物,願望和願望之間會相互碰撞。主教絕對不願意放手,緊緊地攥緊著手中的東西。他每天早晨認真檢查房間的門鎖,帶有禁咒的法陣無時不刻不在穩定地運行著。

“要說真心話。”

塔爾提醒,不過這隻是一個口頭承諾,起不到實際作用。除非擁抱著他的那個人被言語觸動,聲音就像是帶著歎息:

“我會……,”

埃德溫抿著嘴唇,灰色的眼睛無聲地醞釀著一場風暴,“我會給你足夠的報酬。你必須留在我身邊。”

猜到了。

這一次,塔爾有一點無奈,但生不起太多的苛責。

或許是因為眼前的人類方才的話語太過於動人,稍微有一點觸碰到了神明真正的核心。這仍舊不是一個合格的交易,但是,至少此情此景下,沒必要拒絕。

這個答案還是太堅硬,所以說出答案的人有點不安,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放開擁抱惡魔的手,在他非常決絕地說出了“對方必須留在身邊”這種話後。

然後,他的手被塔爾輕柔地按住,惡魔稍微掙脫開他的桎梏,在他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吻。

主教的瞳孔微微放大。

“希望你出的起價格,我不保證我不會改變念頭。”

惡魔有很長的壽命,在一個人類身邊停留,占用不了太多的時間。為了交易陪伴就獻上珍貴的一切聽起來很愚蠢,但埃德溫想,簡直找不到更好的買賣。

他乖乖在惡魔授意下喝掉了最後剩下的半杯蜂蜜酒,塔爾沒有解釋原因,不過他的回答確實很不怎麼樣,值得被懲罰。

“塔爾,”主教忍不住說,酒館簡直是溫床,在這裡,所有誇張恣意的念頭都瘋狂生長,

“你是自由的。而且你之前說的很對。所以,我想和你做一個約定。”

“嗯?”

惡魔終於好好地坐了回去,他們方才太過於親昵,酒館算是一個半私人的場合,這一切簡直稱得上一場名正言順的約會。

此時,埃德溫的杯子裡沒有酒,他也無意再要求侍者添酒。

主教沒打算讓自己真的喝醉。

塔爾的杯子裡還有半杯酒。惡魔側過頭看著埃德溫,眼中是詢問的意思。

“早晨你說的巨龍山脊的流星,”

明亮到不可思議的念頭讓主教覺得有點口乾舌燥,他額頭上方才被親吻的位置還在一點點發燙,

“我會親眼看到,所以——那個時候,你陪在我身邊,如何?”

塔爾笑了。他笑起來很漂亮,

“好啊。”

*

埃德溫知道,他本來應該到此為止,但是就在這個時候,聽到了回答,他意識到自己內心的某個部分充斥著尖銳的不滿足,那是另外的疑問,觸及到最深刻、最隱秘的核心,似乎並不適合在這個時刻宣之於口。

但是,可是,或許,

“塔爾,你愛我嗎?”

他問的小心翼翼,就像是一個渴望水源的旅人伸手去觸碰眼前的綠洲,試圖確定那不是虛無縹緲的海市蜃樓。愛並不是一個必需品。主教知道他所需要的最低限度的東西僅僅是陪伴而已,但是,他渴求著,期許著,不知不覺,這種莫名的欲望就充盈了他的一整顆心臟。

他幾乎一問出口就後悔了。

黑發赤瞳的小惡魔就在他的麵前,伸手拿過了眼前的酒杯。深綠色的酒液晃動著,嫉妒的話語,主教想,人類的原罪就是這樣濃重的綠色,來自於對未知的渴望。

“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塔爾的瞳孔微微轉動著,看向他,坦然而沒有一點躲避。然後,他將手中的酒液一飲而儘,勾起嘴角朝埃德溫伸出手來,

“很抱歉,或許有一天我能給你答案,埃德溫。不是今天,不過作為交換,你今天表現的很讓我喜歡,我想送給你一個願望。”

“……願望?”

“今天是你的生日。”

惡魔將手覆蓋在主教的手上,乾燥柔軟,就像是將什麼東西交給了他,並且沒有錯過埃德溫錯愕的眼神,

“我就知道你不會記得——就算那個喜歡瞎嚷嚷的男人把這件事在大庭廣眾下說出來了。血脈當然無關緊要,但降生是值得慶祝的,總而言之,親愛的主教,生日快樂。”

埃德溫短促地吸了一口氣,他猶豫著,不知道應該怎麼反應。

生日。

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詞彙。作為被遺棄的孤兒,他既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什麼時候,也不會有人來為他慶祝。到了現在,他更是對自己的身世毫不在意,不再關注一個毫無意義的日期。

“謝謝,但是……願望?”

主教湊出了這幾個字,大概能表達疑問吧,眼前的惡魔一副萬事都在把握中的樣子,他稍微轉過頭,打了個響指。大概過了一分鐘,他們這一桌上了新的菜,或者說,一小塊蛋糕。

“這不是這家酒館的專長,”

惡魔聳了聳肩,“蘋果派改造的蛋糕,老板說最多隻能做到這樣了。不過他們烤蘋果派倒是不錯,所以還是可以抱有期待。”

切開蛋糕,熱騰騰的蘋果夾心流淌出來,夾雜著肉桂粉的香氣,香甜而迷人。

而對麵的塔爾,比這還要甜得多。

“我想不到合適的生日禮物。”

惡魔輕輕撓了撓他的手背,埃德溫努力不讓他看上去太過於驚訝,但眼前的一切真的超乎他想象。這一切簡直美好得像是一個幻夢,他隻能勉強維持注意力聽塔爾說話,

“所以,一個願望。隻要我能做到的,當然,不能夠太難,我都儘量幫你實現。這就是你的生日禮物,我希望不會顯得太敷衍。”

蛋糕又甜又鬆軟。

埃德溫開始想關於願望的事,驚喜忽然砸在他的身上,他從來不敢祈求自己足夠幸運,而這毫無疑問是最好的、他最想要的禮物。

“不用急著許願。”

惡魔的笑意更深了,他伸出手指在嘴唇前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蛋糕的截麵在琥珀色的燈光下閃閃發亮,

“主教,今天晚上還有很長——而且也不用急著今天晚上,我是說,如果你還有什麼想要做的,我想我們還能做很多事情。”

接下來的記憶甜美而昏沉,就像是踏進一個又一個的幻夢,惡魔就在他身邊,在他能夠觸碰到的地方,耐心而溫柔,直到最後,他甚至來不及許下那個願望。

直到最後,他的喘息已經不穩。

塔爾在他耳邊說話,一字一句銘刻在他的靈魂上,那不是失而複得,就是生命中唯一一次得到。

他覺得自己永遠也不會忘記。輕如羽毛地觸碰到他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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