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儘如人意(1 / 2)

主教的演講詞很得體,他語調平穩,目光隱隱流露出悲憫之色,向人群看去。無論身處哪個方向,台下的人都能驚訝地發覺,主教的視線正在與他們相觸。

唯獨人群中的魔鬼知道,埃德溫唯一注意的是它。

就像是一隻鷹盯住了他的獵物。

薩塔走進廣場,宴飲結束的很早,為主教在廣場上的演講預留了時間,此時,玫瑰色的晚霞將輕柔的輝光鋪灑在教會的石階上。在它的雙足踏上厚重的石板那一刻,主教就微微抬起眼睛,與它相撞,然而絲毫不退卻。

腳下的石板微微灼燙,從惡魔的四周,無數無形的“絲線”以光明魔法為核心,朝魔鬼席卷而來。

常人看不到魔鬼,埃德溫一定用了什麼手段。

它雙手發力,手指間跳躍的火焰將四周悄無聲息逼近以纏繞住它的絲線燒儘。絲線又輕又韌,並非實體,源自於預先布置好的陷阱。當被來自地獄的烈火燒毀後,破碎的“絲線”化為灰燼,輕飄飄地粘在惡魔的身上與腳邊。

薩塔忽然感覺不好。

他意識到自己被灑上灰燼的雙腳牢牢地桎梏在了地麵上,就像被鎖上無形的枷鎖。

主教顯然花費了巨大的力量來製作這個陷阱,就在此時,這個陷阱也在耗費著他的力量,光明的魔力源源不斷地注入著,他的麵容似乎蒼白了一點。

就算如此,法陣的缺點也是致命的。

非常堅固,同時也非常脆弱,最多隻能維持五分鐘。

同時,魔鬼的其他行動並不受妨礙。

在一瞬間的動搖後,薩塔開始覺得不過如此。

難道主教認為將它的雙腳定在某個地方短短的時間就足以阻止他的動作嗎?它站在破碎一地的“絲線”之中,朝埃德溫露出了惡意的笑容,黑色的指甲尖銳,皮膚就像粗糙的樹皮。那是純粹屬於猛獸的目光。

他們彼此打量著對方,這算是第一次。

埃德溫從領主惡魔的視線中讀到了輕蔑,那雙烈火般燒著的瞳孔裂出對人類的輕視和不屑一顧,目光猶如沾著毒汁的棘刺,可以稱之為恐怖。

主教沒有停止發言,灰色的瞳孔像是濃重的霧,就連魔鬼也看不出他的情緒。直到一個段落結束他稍微停頓一下再發言的間隙,才露出很輕的微笑:

“故而我們的神降下旨意,”他說,“賜下恩佑來牧養祂的羊群,同時賜予我們驅除不潔淨的力量。唯有歸順,才是正道。”

高台上居高臨下發言的人類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潔。

就連薩塔也忍不住想,若是以虔誠排列人名,埃德溫恐怕位居最後一個。他甚至比自己的結契者安其羅還更貪婪傲慢,手中沾滿鮮血,絲毫沒有悔意。極端的個人主義者,所謂的信仰隻不過是叫人笑掉大牙的妄語。

魔鬼的手灼熱起來,現在正是時候。

他不是以為自己能夠掌握一切嗎?無論是因為安其羅的請求還是因為自己報仇的欲望,無論是針對脆弱的人類之軀還是肮臟的混血惡魔,自己將要證明,絕對的力量是不容許冒犯的。

就在此時,就在這裡,揭曉埃德溫的真麵目。

*

打破人群肅穆的寧靜的是一聲尖叫。《反派他不想被救贖[快穿]》,牢記網址:m.1.尖叫聲帶著難以言喻的痛苦和驚悸,聲音的主人粗重的喘息聲狼狽不堪地從擁擠廣場的某一處傳來,或者說,是演說台的方向。所有人都清楚地聽見了類似於猛獸的喘息聲。

參加儀典的客人們不知情況,卻依舊互相推搡著後退,直到看見廣場周圍嚴正以待的聖騎士,才感到一點寬慰。而那些騎士則是紛紛朝著聲音傳來的位置靠近,他們的臉色鐵青,寫滿了震驚——經驗豐富的他們從燃燒的火焰中讀出了惡魔的征兆。

在那幾秒鐘,沒有人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演說台被硫磺般的濃煙掩蓋,有什麼東西在煙霧中翻滾著,說不清楚。

人群逃跑時從薩塔身邊經過,而他一瞬不眨地盯著演講台的方向。

就在剛才,它做了那個手勢。

他讓屬於自己的那枚惡魔種子在埃德溫體內破碎,理應如此,這麼多日子過去後,魔種必然已經深深紮根,埃德溫會在這一刻強有力地被扭轉成一隻惡魔,渾身都是罪惡的氣息。

演講台處爆發的硫磺氣息和哀嚎,就是最好的證據。

但是,隱約有什麼東西不對勁,比如他腳下的塵埃,還發揮著困住他的作用。

魔鬼潛意識中忽然警笛大作。

一部分的它告訴自己必須儘快逃離,另一部分的它則深知逃脫的無濟於事,它還沒來得及想明白這種不詳預感的根底,巨大的破碎感就從靈魂深處席卷而來,將它的大部分力量擊碎。

怎麼可能?

力量在不住流失,靈魂似乎裂開了一個無底洞。

魔鬼驚恐地捂住胸口,一動不動。而此時,腳下的束縛仿佛有千鈞重,讓他根本掙脫不開。不再是五分鐘的臨時咒術,五個小時,或者五天,因為它現在情況實在糟糕。

然後,濃煙在一霎那忽然散去。

聖潔的光芒刺破了湧動的邪惡,年輕的主教手持權杖,站立在高台之上,恍如神明,聖光源於他的力量,教廷大主教的冠冕在埃德溫手中閃閃發光。所有的一切重新被賦予了秩序,他身上有一種讓人們平靜信服的力量。

埃德溫舉手投足都很冷靜。他平靜地俯下身去,用神聖的力量製服了在地上翻滾的那個人影。直到人影徹底無法動彈,人們才看清了他的臉——

一張布滿猙獰的血紅色魔紋的臉,依稀能辨認出那雙嬰兒藍的眼睛。安其羅親王躺在地上嗬嗬地喘息著,他看上去狀態差的要命,可怕的紋路似乎在吸食他的生命。他左手手臂尤其可怖,從被撐的近乎透明的皮膚下,能清晰地看出某種黑色的東西似乎在遊走著,劃破了他的血管,要從這具□□凡胎中掙脫。

主教非常迅速地對他使用了一個淨化術。

明亮的光芒剛剛落在安其羅的皮膚上,就燙出碩大的水泡。

但不管怎麼說,光明的力量還是起到了和他體內的黑暗相互抗衡的作用。他痛苦地低呼著,絕望地感受著自己的生命一點一點流失。親王殿下終於意識到自己正在走向死亡,他看見了死神,巨大的陰影已經覆蓋在了他的頭上。

而死亡是他這類人最懼怕的東西。

“救……我。”

安其羅甚至竭儘全力抬起手指向埃德溫呼救,看著親王狼狽的樣子,年輕的主教臉上彌漫著關切之色,明亮的光輝進一步溫和地籠罩住他。可安其羅卻清晰地意識到光明的力量悄無聲息地從他體內撤去,徒留下虛無的黑暗無限地蔓延。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如此突如其來地迎來終結?

他的野心,他的偉業,他吞並一切的理想,難道就這樣投入深不見底的深井之中?

親王殿下極力扭過身子,看向人群。他試圖感應和自己簽訂契約的惡魔,對他的缺席忽然感到驚奇不已。但他就要死了。此時,他再也顧不得什麼名聲和隱瞞,用儘最後的力氣尖聲朝著模糊的人影嘶喊了一聲:

“薩塔!”

最後的呼救……但是沒有任何回應。

*

魔鬼此時已經明白了一切,在看到安其羅這副模樣之後。

若是魔種在混血惡魔體內爆炸,會在一瞬間迅速強烈地激發他的血脈。

那麼,若是在人類體內爆炸呢?

人類的身體無法承受魔力,魔力會一寸寸割斷人類的經脈,最終隻剩下死路一條。

安其羅親王的死能夠直接歸因於他的行動。而那個契約——

魔鬼此時無比悔恨自己和安其羅親王所訂立的契約,契約要求雙方絕對不能夠互相傷害,否則必受強烈的反噬。事實上,契約同時阻止他們起彼此傷害的念頭,唯一的漏洞就是今日所發生的事情: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動手。

近乎將對方致死。之所以說近乎,僅僅是因為安其羅此時還被埃德溫吊著一條命。

反噬如今已經應在他身上。

他親手造就了他如今的傷口。

強大的領主惡魔被靈魂契約所傷,在一瞬間,幾乎折損了大半的力量。剩下大半的力量應付普通人類綽綽有餘,但他此時位於人類都城中心的教廷,埃德溫就在他前麵不遠處,這個人類所擁有的能力,足以置他於絕地。

儘管他對為何魔種會忽然轉移到親王體內一無所知,但這並不妨礙他眼前發黑,對此時驟然逆轉的形勢感到發自內心的絕望。

魔鬼聽見安其羅在呼救,已經失去了理智,在大庭廣眾下念出了他的名字,簡直是為敵人送上刀刃。

他幾乎想要衝上去捂住這個大逆不道的人類的嘴。

當然,他雙腳生了根般,隻能站立在原地。

埃德溫很好地收斂住了眼底的嘲諷,唯獨隻有最靠近他的安其羅才能將主教灰色瞳孔中的所有情緒儘收眼底,那是冰冷又滾燙的傲慢,將所有一切都收入囊中,就像是那一切是他理所應當得到的。

“你……”

看到他遊刃有餘的神情,安其羅親王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他明白所有的掙紮已經失去意義,而此時的情形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

他開始後悔,走馬燈般的生命從他麵前掠過,他的貪欲還沒有得到滿足,那些未竟的事業,還沒來的及啟動的計劃,他曾經以為自己接近勝利。

埃德溫麵上帶著哀戚之色,向著圍觀的人群搖了搖頭。

意思是,安其羅沒救了。沒有人質疑他的判斷,親王看上去徹徹底底被邪惡的力量擊垮了,他的身體比他的意誌先一步崩塌,淺藍色的眼睛溢滿淚水,或許是在為他一生的罪惡懺悔吧,按照慣例,埃德溫主教俯下身傾聽死者最後的遺言。

“告訴我吧,”

主教撫摸著脖頸上那串玫瑰念珠,

“你有什麼無法放下的事情嗎,或者是值得懺悔的事情,這是最後的機會,隻要你真心發願,神會原諒你的罪過。”

安其羅隻能發出微弱的聲音,呼喚薩塔用光了他最後一點生機,他虛弱地倒在地上,耳邊是身邊的人群發出的驚恐而無法辨明的議論聲。

隻有埃德溫能聽見他的話語:

“我後悔……”幾乎是一字一頓,親王殿下說出了他遺留在人世最後的話,

“我後悔沒有在十年前殺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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