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冠冕權杖(1 / 2)

埃德溫睜開眼睛時已經完全清醒,清醒到他知道自己方才沉溺在美好的夢境中,並且意識到他此時並非處在熟悉的房間。

第一眼,他已經敏銳地察覺到幾乎不離身的權杖並不在他的身邊,於是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探向靴子,手指劃過金屬裝飾尖銳的邊角,卻並沒有撫摸到那柄足以作為武器的尖刀。

淺灰色的眼睛從微微顫動的眼睫中向外望,埃德溫從倚靠牆壁的姿勢站起身,脊背挺直。他的眼神謹慎如捕獵的鷹隼,一瞬不眨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沒有力量,沒有武器。更需沉著。

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站在一片開闊而平坦的場地,腳下是潔白而粗糙的岩石,阻力恰到好處,走動時乾脆利落,不必擔心滑倒。場地的周圍有乳白色的迷霧,遮擋了向更遠地方望去的視線。主教在原地頓了頓,沒有向邊緣走去,他似有所感,仰頭向建築物高遠的穹頂投去視線。

塔爾就在那裡。

他靈魂的低鳴如此嗡響著,不容置疑地告訴他這一點。埃德溫彎曲手指收成虛握的拳,仿佛借助這個動作就握住了什麼東西。他仰起頭,唇齒之間話音破繭而出,像是一個詢問,又像是接受神諭的信徒,等待著為祂做任何事情。

就在那高高在上的地方,他的神明坐在王座上,垂眸看他的眼神明亮又柔和。

“埃德溫,”迷霧一點點散去,穹頂的全貌逐漸映照在眼簾中,就像是天平一般,一邊是純白,一邊則是墨一樣的深色,塔克修斯就坐在神座之上,他抬起手,修長的指節隔著數十米的距離,卻有如就在眼前那樣輕輕點在主教的額頭上。

神叫他的名字,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忽然間火焰照亮了鮮血的色彩,那是閃閃發光的危險欲望,

“我賜給你力量,”

熱燙從額頭蔓延開來,一股奇異的力量忽然湧入了埃德溫的靈魂,它的本源和主教此前接受的贈予都不一樣,然而卻輕而易舉地和他交融在一起,仿佛他與生俱來就諳熟操控它的技藝。

主教忽然有了一種直覺,他張開指掌,就好像憑空從空氣中誕生,一支權杖從虛無逐漸展露身形,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杖身是冰冷的黑曜石製成,繁複的紋路蜿蜒至掌心,危險又神秘,杖頭鑲嵌著如心臟般鮮紅的紅瑪瑙,僅僅隻是略微雕琢了幾筆,便是玫瑰的形狀。塔爾的形狀。

埃德溫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碩大的紅寶石,它美麗到人類似乎沒有機會窺探,像是一枚熟透了的芬芳的果實,無窮無儘地散發著魔力的氣息。

主教攥緊了手中的權杖,肆意增長的力量如洶湧的浪潮,最終卻在他的意誌下馴順地伏下頭顱。場地上的霧氣消散了大半,埃德溫能看到對麵隱約顯露出了另外一人的身影,也猜到了坐在塔爾對麵的神座之上那位伴隨著聖光的身影,隻有可能是那位人類熟悉的神祗。

此刻,對方的情緒不怎麼樣,神暴跳如雷,一道道聖光鑄就的霹靂在祂身邊碎裂,爆發出足以撼動天地的尖銳的光輝,觸怒這樣的神,就會招至最大的禍患,這點隻需要看看老巴特就心知肚明。

埃德溫理應感到畏懼。

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對這個念頭不屑一顧。就算知道以對方的力量殺死一個

人類就像是碾死螻蟻,就算曾經無數次“虔誠”地念誦過敬畏神明的典籍。埃德溫的目光閃爍著,無機質般的灰色瞳孔僅僅停留了一瞬,就再次落在了塔克修斯身上。此時此刻,他並不在意其他任何東西。

主教很聰明,他猜到這一定是塔爾告訴過他的那場賭注。

塔爾說他會贏,因此他一定會贏,這一點他絲毫不作猶豫,也沒有懷疑。他唯獨信任他的塔爾,也唯獨被黑暗神的命令所驅使,為了他願意做到任何事情。權杖的玫瑰花頂端,已經綻放著冰冷又危險的光芒,僅僅等待他的獵物走近。

神祗低下頭,看著他傲慢而貪婪的信徒,勾起了嘴角:

“來吧,親愛的主教,”

他的眼中劃過一瞬隻有埃德溫能看到的狡黠,輕聲說,

“我賜給你信仰者的力量,越是虔誠,就越是強大。我絲毫不懷疑,早就清楚結果如何,並且已經定好了獎勵。——用我交給你的武器,殺死光明的眷者。”

*

諾亞從美夢中醒來。

如果說失去一切的噩夢有多麼令他感到絕望,那麼後來的夢境就有多麼絢爛美好,坐擁一切的感覺令他著迷,就像是迷幻劑流過他的血管。他睜開眼睛,臉上仍舊帶著笑意,卻發現眼前是空曠又開闊的場地,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地方。

聖子下意識在腦海中呼喚係統,然而並沒有回答。

他不知道係統此時正在教廷的禱告間,在他沉睡的軀體耳邊焦急又困惑地企圖將他喊醒。兩個夢境,大喜大悲,又忽然消散一空,這讓諾亞花了一小會時間恍惚,企圖弄清楚現在是否仍舊是一個夢境。然而,這個問題一時無法找到答案。

但是身邊的霧氣卻一點點消散了。

腳下踩著的白色岩石,在縫隙中微微透出純潔而明亮的白光。諾亞順著霧氣氤氳的對麵望去,隱約望見一個人影。場地被涇渭分明地分成兩個部分,不同於他這半邊的聖潔美好,那人的身邊有陰鬱的黑霧環繞,岩石從腳下開裂,發出細微的嗚咽聲。

然而,在他下意識看向對麵時,對方卻並不在看他。

霧氣散的更徹底,露出了他的麵容,還有那雙淺灰色的眼睛。諾亞在心中重重一驚。

在教廷舉行的儀式上,他無數次看見這張臉,他看上去虔誠又謙卑,唯獨隻有諾亞知道,他和穿越時間洪流的黑暗神簽訂了契約。這個事實曾一度讓他感到放心,因為主教野心勃勃,這種野心家總是會為了理想舍棄一切東西。然而此時此刻,所有的謎團彙聚在一起,他疏忽的一切,最終的答案,似乎也落在這個人身上。

不管這是不是夢境,諾亞已經開始警惕,他伸出指甲掐住自己的掌心,逼迫自己清醒過來。

隨後,他順著埃德溫的視線朝上望去。隻需一眼,他的指甲就死死地陷入肉裡,被強烈的震驚所裹挾。諾亞抿著嘴唇,努力不讓自己驚訝的叫聲從唇齒間逸散而出,同時命令自己的大腦處理眼前的一幕,然而大腦卻一片空白。

穹頂之下,兩尊神座。

黑暗神輕輕撚動手指,他漆黑的長發隨著前傾的動作擦著臉頰散落,那黑發如蛛網又如刀刃,令人感到危險又心甘情願被蠱惑。諾亞不得不承認,就論皮相而言,塔克修斯迷惑人心的力量難

以企及,隻要不看他那雙眼睛。那雙總如鮮血一般淡漠又冰冷的眼睛。

等一等。

聖子來不及注意到塔克修斯此時的眼神究竟如何,他留意到的是隨著黑暗神輕輕伸出指節,足以摧毀天地的力量就馴順地在他指尖打轉,隨後有目的地朝著地麵上那個微微仰起頭的人影流淌而去。

距離太遠,又或者是神有意如此,他隻能隱約聽清黑暗神帶著一點漫不經心的笑意,對主教說的最後一句話:

“……用我交給你的武器,殺死光明的眷者。”

來不及做出任何情緒的反應,諾亞立刻移開視線,就像是倉皇回巢的小鹿那樣,看向在他這個區域之上的神明。

光明神坐在他的亙古不變的神座上,帶著用聖光凝聚的冠冕。他有著諾亞最熟悉的麵容,而此刻,霹靂在他的身邊炸響,熾熱的亮光照亮了他的表情,金色的瞳孔映照出聖子的模樣。

諾亞不知為何心底發虛,覺得雙腳有些虛浮無力。他定了定神,確定自己此時從表情到肢體語言都完美無缺。他再次在腦海中呼喚係統,卻還是沒有聽到回答。

要冷靜。

光明神的表情愈加陰晴不定,他看著他選中的聖子,久久沒有說話。諾亞沒有聽到係統的回答,他用餘光看見對麵的埃德溫向他緩步走來,手中的權杖熠熠發光,就像是一隻兔子感受到鷹隼在逐漸靠近。

而他退無可退。

就在那一刻,對於死亡的巨大恐懼忽然又席卷而來,像是冰凍的潭水浸透了他的身體。諾亞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係統不在他的身邊。也就是說,他真的有可能會死。

上一次就是這樣。上一次黑暗神對他下手,他已經接近死亡。

諾亞一步步後退,用懇求的眼神望向高高在上的神明,而埃德溫步步緊逼,權杖在他的手中變換了形態,杖頭的紅寶石逐漸拉長,變的鋒利,像是一柄致命的刀刃,如弧月一般。

他淺灰色的眼睛看著他,沒有情緒的瞳孔,沒有轉動,僅僅是專注而殘忍地盯著他的獵物。

諾亞此時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

他感到焦慮,這不是神明的試煉場嗎?這不是一場公平的爭鬥嗎?上一次和光明神見麵時,他似乎提到了這件事,且對他充滿自信。但如果真是這樣,他作為光明的眷者,怎麼直到此時都沒有力量?

他知道不能再如此

,現在此處能夠救他的隻有那個高高在上的存在,雖然他此時的態度古怪,但顯而易見,與態度明顯看戲般的塔克修斯相比,自己早就被神明確定了站立的立場。

棄卒保帥。

諾亞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用這個詞,因為他似乎從來沒有看透過塔克修斯。如果此時還有攻略任務,在兩位神袛都在場的情況下,他當然要放棄一方,選擇光明神。

更何況,他此時真的害怕自己會死。

麵容絕美的少年猶如一隻倉皇驚恐的小鹿,被逼到絕境,便哀哀對著光明神的方向跪下,他匍匐在地,聲音顯得既絕望又無助:

“是我做錯什麼觸犯了您嗎?否則,請您賜給我力量吧,我是那麼愛您,並不畏懼死亡。但是,若是您能夠允許我借助您的榮光去對抗黑暗,我將竭儘全力。”

聖子自認為這段話說的並無缺憾,他甚至巧妙地將目的從保護自己改換成了捍衛神的聲名。但光明神的臉色扭曲一變,顯得更加陰森。

不行,埃德溫已經抬起手來,權杖作為釋放魔法的載體,此時此刻滿溢著不可思議的力量。而那吹毛斷發的刀刃,馬上就要劃破空氣。

他最後一次尖銳地叫起來:

“我的神明,求您,請求您給我力量,請您相信我吧,我始終陪伴在您身邊啊。要…要快,否則一切就完了——”

他的雙手倉皇地按住背後的牆壁,冰冷而光滑的牆壁似乎是由一整塊大理石製成,指甲在上麵胡亂地支撐著,卻無法著力。

就在最後一刻,諾亞聽見了光明神沉重的歎息聲。隨後,神袛也抬起了他的手掌,聖子終於感到有力量從光明神的手心流淌而下,那力量就像是溫暖的泉水,流淌進他的四肢百骸。

太好了。

諾亞因為劇烈喘息而起伏的胸膛終於平複了下來。他現在擁有了光明神的力量,那麼,至少在此時此刻,他能保護自己。

塔克修斯和光明神的力量對比起來,應該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彆。他一向對自己的聰明和應對感到自信,說不定——

諾亞的臉孔因為喜悅而稍稍有點變形,所以他沒有看到在穹頂之下,光明神已經移開了視線,隨後,那句話冰冷地震響在他耳邊,

“你隻要彆給我丟臉就好。”

就仿佛一盆冷水當頭澆在身上,諾亞還沒來得及思考光明神態度背後暗含的玄機,便下意識抬起手企圖擋住埃德溫的攻擊。他身體中的光明力量湧動著。

聖子感到他的手掌滾燙,仿佛光明神賜給眷者的武器已經呼之欲出——

然而,遠沒有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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