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冠冕權杖(2 / 2)

就在電光火石般的那一刻,諾亞忽然感到那些磅礴的力量在他的體內流動,卻和他絲毫不融洽,順著他的指尖,大部分力量並不是按照他的心意,塑造出他想象中的武器,而是毫不留戀地從指尖源源不斷地消散,就像是潮水從大海湧出,消失在沙灘上。

光明神收回了手。

按照試煉場的規則,神明所賦予給眷者的力量全然是一致的,就算他有意想讓諾亞不至於太丟人,也沒有辦法。唯獨虔誠的信徒才能充分地利用這份力量。

諾亞身上的力量正源源不斷地流失,而他甚至還沒明白這比試的真正規則。他立刻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光明神,大喊著求助,困惑於究竟發生了什麼差錯。光明神移開眼神,本意便是不想看見自己慘敗的模樣,但諾亞的叫聲響徹了整個建築,就算他不想知道過程,此時也對結果心知肚明。

最讓光明神惱怒的是,聖子如此嚷嚷,塔克修斯都不由得譏諷地看向他,傲慢地抬起下巴對他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這可真是讓人想不到啊,”

塔克修斯氣定神閒地在他傷口上撒鹽,

“真可惜,如果不是在這裡,你還是能夠幫一把你的小情人的。”

神的對話清清楚楚地傳到了諾亞耳中。他並不愚蠢,在這一刻,他知道他大概理解錯了比試的規則。

但是,埃德溫的刀已然鋒凝固成一條閃爍著銀光的絲線,就要向他的脖頸刺去,他此時無法再經過思考作出決定,隻能憑借本能行事。

諾亞咬緊牙關,在力量沒有完全溢散前,他在心中一遍遍背誦著自己比較熟悉的那幾條教典,勉強凝聚力量,隱約有修長的權杖在他的雙掌間成型。

太好了。他不由得最後生出一點希望,握緊了光明力量凝聚成的權杖,權杖擋在他的身前,而埃德溫的刀刃終於勢不可擋地落了下來。

諾亞本來指望手中的權杖至少能夠抵擋一小會的。

然而就像是竹刀破開薄紙,就在那暗紅色的刀鋒觸碰到他的防禦那一刻,他的防禦便潰不成軍,在空氣中一截截斷裂。諾亞茫然地握著權杖,直到那柄武器在他手中化為粉末,他僅僅隻是虛握著拳頭。

什麼……怎麼會……

那一點寒芒無限地在諾亞的雙眼中放大,埃德溫的右手很穩,就連和聖子的權杖即將相撞時,仍舊沒有一點猶疑。

他理應仁慈寬恕,謙卑虔誠。主教不應當殺人,因為殺人在教義中是重罪。

埃德溫的刀鋒沒有絲毫動搖,他的眼中翻滾著灰色的火焰和風暴,甚至微微勾起了嘴角。權杖在他的手中才能發揮出全部的力量,連刃間都閃閃發光地淬著毒藥,做事不留餘地,就算一擊不能將敵人斃命,也將蟄伏如毒蛇,最終奪去對方的性命。

刀刃輕鬆地劃過聖子的脖頸,就像是切開黃油,鮮血從人類的肌膚下湧出,流淌在刀鋒上,埃德溫將刃間向下微微傾斜,血順著重力淌到地上,形成一小塊深色的痕跡,沒有一點沾在主教身上。他衣著整齊,權杖頂端的刀刃旋轉著回縮,重新變成一顆碩大的紅瑪瑙。

聖子最後的眼神還充滿著驚悸與不敢置信,諾亞的目光不甘地瞪大了,似乎在大聲詢問:他怎麼會止步於此?他怎麼可能止步於此?

隨後,他的屍體一點點破碎開來,在這個神祗創造的空間中,已經沒有靈魂容身的位置。光明神終於將目光收回,他的眉頭緊緊地皺著,在這一場對決中,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失敗得如此徹底。

僅僅隻是一擊而已——

至少不會那麼快。在那一刻,他和諾亞抱有一樣的想法,隨即這想法被全然地擊碎。現如今,他一秒鐘都不想在這裡多待,整個穹頂之下都鐫刻了他失敗的痕跡,涇渭分明的兩塊區域隨著主教的腳步緩緩褪色,最終隻剩下一種顏色。

他的聖子實際上隻是一個虛偽的騙子,對他沒有半分忠誠而言。

而他在人間教廷的話事人,光明教廷的大主教此時就站在台下,就連光明神此時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人類有著不可思議的璀璨的靈魂。然而,埃德溫勾起嘴角,他加快了腳步,向著塔克修斯的方向走去。

主教向著背離光明的方向走去。

就在慘痛的失敗下,光明神未免惱羞成怒。他知道此刻他輸了賭注,神的誓言死死地禁錮了他,他不能夠再對眼前這個人類動手。但他還是憤怒地從神座下投下雷鳴般的言辭:

“你就不怕黑暗神僅僅隻是拿你取樂嗎?背叛光明,你要明白,這對人類來說意味著徹底的終結,就算你此時此刻回心轉意——”

“我不會。”

埃德溫聽見這句話在穹頂之下響起,從他的聲帶中奏響,他沒有停住腳步,從試煉場的一邊走向另一邊。不僅僅是他在對這句話做出回答,塔爾也在同一時刻開口。脆弱的人類和他強大的神明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塔克修斯朝他伸出手來,神暗紅色的瞳孔微不可察地轉動著,說出的話就成為神諭,

“到我身邊來。”

一條銀白色的天梯忽然垂下,在埃德溫的麵前。主教頓了一下,垂下眸子查看自己的身上是否在方才的戰鬥中沾染了臟汙和血跡,他的權杖已經不再往下淌血。確認毫無問題後,他淺灰色的眼眸才微微亮了起來。

台階的儘頭是神明的王座。

而他將要在他的神明麵前,索要他應得的獎勵。

事實上,對信徒的試煉已經到此為止了,此時此刻,就是讓信徒的靈魂回到他人間的軀體,而神明的盟約開始生效的時候。光明神早已想要離開,他已經無法再在這個恥辱的地方繼續坐下去。但他還是被塔克修斯的行為所震驚到,不可置信地發問:

“你居然讓一個人類——就算他是你的信徒,你居然允許他從試煉場向上攀升,來到我們的領域?這可是僅僅屬於神的領域!”

就算他是神威赫赫的神明,場上也沒有人在意他的質問。塔克修斯伸出手,而埃德溫挺直了脊梁,一步步順著台階來到神的身邊,灰色的眼眸貪婪地將神明的每一部分都緊緊盯住,神修長的指節上佩戴著那枚紅寶石戒指,那是玫瑰,神是他的玫瑰。

直到到他的麵前,埃德溫才半跪下來。淺灰色瞳孔的人類大膽地伸出手,按住塔克修斯的手臂,隨後垂下眼睛親吻著他的手背。

“坐上來,”

黑暗神的嘴角微微翹起,他稍微向下壓了一下手掌,埃德溫的唇齒間濡濕的熱氣沾濕了他的手背,此刻默契地分離。主教的眼瞳裡映照著至高無上的神座,神座的位置很寬敞,就是兩個人坐下也完全足夠。神座的周圍纏繞著神的威壓,可怖的力量在座椅上跳動著,各種不存在於世間的寶石點綴著塔克修斯的座椅,僅僅是這種力量就能讓人不敢逼近,隻敢在原地敬仰地朝拜。

埃德溫頓了頓。

他傾身向前,雙手觸碰到神座的扶手,接著是整個人。他一定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坐上神座的人類,然而溫和舒適的氣息包裹著他,在這個位置上,他嗅探到玫瑰花的香氣。

埃德溫抿了抿嘴唇,不是局促的意味。他知道以自己現在的實力,尚且不足以在這個位置上坐穩。但神明的舉動猶如一個大膽的暗示:

“你敢嗎?”或者說,“你相信你能坐在這裡,至少在有朝一日,完全與我比肩嗎?”

在稍遠的地方,光明神無法理解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人類在僭越,而神明毫無疑問縱容了他的逾越,甚至一手打造了他的逾越。這是絕對不對的,這個世界有其次序,信徒永遠隻能是信徒,人類永遠遜於神明。

就算他曾經動過念頭賜給諾亞神格,他對諾亞的期待也是像一個信徒那樣,虔誠而毫無保留地愛著神明,而不是將王座的任何一部分分割給他。

他如此想著,卻無法偽裝自己看見對麵的神座上,那個脆弱而渺小的人類手執權杖向他看來時內心一瞬間的恐懼。埃德溫的眼神簡直比神明還像神明,在他眼中,尊貴如光明神,也不過是毫無波動的無機質眼眸中倒映出的物件。

——這個位置看上去如此適合他

就是這個念頭讓光明神感到恐慌。他決定立刻抽身而去,至少在其他地方發揮他的主導權,重新找回神明掌握一切的威勢。在他離開前,他試圖向黑暗神發出警告,神的權威不容許冒犯,黑暗神不明白,將自己的權勢向一個信徒傾倒,可能會造成秩序怎樣的顛覆。

“如果他想,”然而塔克修斯絲毫不在乎,他幻化出了惡魔的模樣,此時湊近了埃德溫,伸出雙手環抱著他的主教,連聲音也變得輕快,

“那麼隨他怎麼顛覆這個世界。”

埃德溫一手握著權杖,另一隻手輕柔地按住惡魔的後背,任由他惡作劇般輕輕齧咬著自己的脖頸,在沒有人能看見的陰影下,留下一連串曖昧的痕跡。力量在他的手中蓬勃地生長著,而不可思議的願望由塔爾親自種植在他的心中。

“你們就好自為之吧。”

心知這句話沒有意義,光明神還是匆忙之下丟下這句狠話,假裝這讓他稍微找回了一點場子。他此時有點困惑,究竟是什麼讓他作為神明卻對眼前的人類束手無策,一切是怎麼走到這個地步的。然而答案就在那裡,而且讓他感到恥辱。

諾亞。神咀嚼著這個名字,幾乎要把他在唇齒間撕碎。諾亞。

*

諾亞在禱告室猛然睜開眼睛。

被刀刃劃開脖頸的尖銳的痛覺還殘留在他的神經中,使他下意識伸手摸向自己的頸部。還好,那裡皮膚光滑白皙,沒有猙獰的創口。聖堂內的空氣充斥著安寧平靜的感覺。諾亞呼喚係統,而係統在他耳邊回以滋滋的機械音,告訴他他方才忽然陷入沉睡。

聖子撫摸著心臟,那血肉製成的器官還沒從驚悸的餘韻中緩和過來,此時正驚慌失措地跳動著。他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並且下意識選擇了一個最好的可能來說服自己:

“隻是夢境而已。”

他這樣想,自己也沒有什麼底氣,因為那些夢境太過於真實,而他的沉睡連係統也無法喚醒,也顯得不怎麼自然。諾亞死死咬著嘴唇,看向他麵前擺放的神像。神像的表情有什麼變動嗎?它看上去和平常一模一樣,光明神一視同仁地向所有信徒露出仁慈的微笑。

係統連續“嘀嘀嘀”了幾聲,就連機械音也聽得出懷疑和謹慎:

“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諾亞回答,他將速度控製得恰到好處,讓自己顯得不像是因為心虛而著急反駁,而像是確實對係統的疑問感到困惑,

“我是說,我不小心睡著了,可能我這兩天太累了。”

一邊說著,他一邊從絲綢的膝墊起身,開始朝門外走去,

“係統,你記得我今天還約了愛德華吧。我想我可能得先離開教廷一會——”

聖子的

腳步忽然不自然地停滯了。在外麵傳來一陣不詳的喧嘩聲,似乎有一隊人馬朝這裡走來,有聖騎士,也有神官。隨後,又忽然安靜下來,似乎意識到諾亞可能在聽,所以收斂了聲音。出於直覺,諾亞明白,那些人是來找他的。

一定有什麼已經不可避免地墜落了。但問題是他現在該怎麼辦。

“那個方向有人,”

麵容絕美的少年仿佛在自言自語,隻有諾亞知道他在說給係統聽,“要小心行事,我從暗門出去吧。要是被教會的人纏住,那就不方便離開了。”

說畢,他便收回了從正麵邁出去的腳,繞到神像後麵。這是隻有教廷高層知道的暗道,而且很少使用,直接通往教會之外。

他走的匆忙。

因此,他也就沒有來得及看到,那尊神像在他擦身而過時,眼瞳中亮起的暴怒而可怖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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