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秦 第一個視頻(二)(2 / 2)

某種意義上,始皇帝頻繁巡幸並大肆招搖,還真不是為了什麼享受——以那時的條件,長途跋涉不可能享受得起來;究其本心,多半是為了震懾天下,以皇帝的威嚴維係搖搖欲墜的社稷。】

馮去疾奮筆疾書,冷汗不由一滴一滴冒了出來。窺一斑而知全豹,僅僅聽到天音隨口列舉的那幾次刺殺事件,他猜都能猜到六國餘孽是何等的泛濫囂張,而心懷僥幸,縱容叛逆的又何止是郡守?在鹹陽刺殺皇帝的盜賊居然都會被放脫,隻能說明禦史已經從裡到外腐爛了個乾淨,甚至連欺上瞞下的能力都喪失殆儘了!

禦史是丞相直屬,這樣的差錯怎麼可能逃得了乾係?!

但在驚懼惶恐之餘,馮去疾心中卻不可遏製的生出了迷惑:六國餘孽當然是清理不儘的難題,但至少到現在為止,大秦的官吏係統還在正常運轉;怎麼,怎麼不到十年的光景,便是這樣房倒屋塌的樣子?

到底發生了什麼?!

相較於丞相的惶恐不勝,負手望天的祖龍卻莫名平靜了下來。在剛剛被劇透胡亥的快速亡國流程之時,皇帝還會因為破防與驚駭而怒不可遏,但當天幕犀利指出盛世下隱匿的累累隱患之時,祖龍的心緒反而迅速恢複了鎮定,冰冷的理智浮出怒火,再次接管了大局——這是幼時在趙國為質子的十年磨礪出的心性,愈是艱難困苦、危機四伏的時候,反而愈發能激發出冷靜克製、漠然壓製情緒的本性。

如果沒有這樣的心性,大概祖龍是不可能活到現在的。

自誅滅呂不韋囚禁趙太後以來,始皇帝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心緒了。大一統的狂喜與興奮太過於猛烈,即使皇帝也不免沉浸其中,難以自製。但現在眩暈的狂喜散去了,祖龍抬頭凝視天幕,心中湧上了久違的冰冷與沉靜。

“把名字記錄下來,交禦史大夫。”他淡淡吩咐。

【所以問題來了——秦朝統一才不過十餘年,是怎麼快速搞到這樣搖搖欲墜、內外皆反的樣子的?

自漢初以來,曆代士人對大秦暴亡的反思是層出不窮的,但思路大多局限在道德上,什麼“仁義不施”、“棄仁義而尚刑罰”、“絕聖人之道”,雖然點出了始皇帝濫用民力、盤剝天下的種種弊政,但總未說清楚關竅。始皇帝固然濫用民力,但六國交戰百年征發壯丁無數,難道又是什麼推尚仁義的聖人之國了麼?六國士人們前赴後繼的反秦,總不能是為了道德情操吧?

他們有那麼高尚麼?

因此,究其根本,還是秦末張耳、酈食其的話說得透徹,秦的無道在於“破人國家”、“亡人社稷”,但請不要誤會,反抗秦的無道並不代表對六國的忠誠;他們之所以要保全六國的社稷,以張良的話概括,那就是:“且天下遊士離其親戚,棄墳墓,去故舊,從陛下遊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有了六國,有了六國的社稷,天下的奇謀英傑才有用武之地,他們才能在諸國紛爭中一展所長,輕易奪取富貴。

戰國時諸王求賢若渴,招攬士人從不吝惜,隻要一言得用,立刻就會賞賜黃金珍奇、官職土地;

策士輾轉於列國之間,富貴權勢真是唾手可得。現在六國滅亡了,士人們再無往日風光也便罷了,偏偏始皇帝又決意全麵推行郡縣、委任官吏,絲毫不留分封的餘地——沒有分封的諸侯王,士人們到哪裡謀求官職、博取富貴?喝西北風去嗎?

即使是始皇帝,這樣不留情麵的讓所有人喝西北風,那仇怨也結得太大了!

更何況被得罪的六國策士也絕非凡俗,始皇帝或許是矯搖九天的神龍,但長袖善舞、縱橫捭闔的策士們亦是狡詐凶狠的猛虎。戰國數百年以來,策士們“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奇謀秘計不可勝言,而今同仇敵愾齊力抗秦,那又會是怎麼樣的心腹大患?】

馮去疾記錄的筆漸漸顫抖了起來。毫無疑問,這已經是在當麵直斥皇帝“郡縣”的過失。但其餘也罷,郡縣製卻偏偏是皇帝最不可觸碰的逆鱗,即使前丞相王綰,也因此失意於皇帝,終究罷廢閒居。皇帝自然拿天幕無可奈何,但會不會遷怒於他人?

但出乎意料,皇帝並未表現出任何的怒氣。他仰麵觀天,依舊默默思索。如此沉吟片刻之後,卻低頭瞥了一眼叔孫通(叔孫通的上身又是一個哆嗦)。大秦一統之後,的確有不少儒道縱橫各派的士人在他麵前百般遊說,試圖重開分封。但以始皇帝的敏銳英察,自然立刻便窺見了他們希求富貴的意圖,因此不屑一顧,儘數拒絕。

他奮六世之餘烈打下的社稷,為什麼要白白分予這些好亂樂禍的妄人?

可現在想來,即使自己能夠壓製住這些渴求富貴的士人,自己的子孫又能壓住麼?

即使都能壓住,難道又真要這樣反複纏鬥下去麼?

【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可以看到六國餘孽們在秦漢時秦漢兩朝截然不同的嘴臉,他們在始皇帝手下高喊複六國社稷,等到大漢定鼎後,卻從此閉嘴不言,乖乖服從新朝,再也沒有搞過任何的六國複辟。究其原因,無非是漢高祖部分的恢複了分封製,將親戚子弟立為了各地的諸侯王,為諸侯國同樣設置了丞相、禦史、中尉等等官職,等同於將官職數量瞬間擴充了十餘倍之多,天下浪蕩無依的士人,終於可以重溫往日的榮光了。

所以你看,自古以來,編製都是永遠的神。】

這一次,不僅僅馮去疾與叔孫通茫然不解,就連側耳聆聽的始皇帝都不覺皺眉:“編製”又是什麼?

雖然“永遠的神”雲雲實在不解其意,但聽起天音的語氣,似乎像是什麼了不起的善政,也不知大秦是否可以效仿。

【對於六國的士人來說,他們隻想當匡複六國社稷的忠臣,至於這六國的王位上具體坐的是誰,那無所謂。

所以,秦朝速亡的原因很簡單,“士民鹹怨”而已。士人被祖龍逼得喝西北風,所以怨恨秦朝;百姓被勞役過甚,所以怨恨秦朝;最後胡亥殺宗室與重臣如宰雞,秦朝上層的心態徹底崩潰,乾脆投了了事——三管齊下,才有這樣利落的亡國速度。

究其根本來看,還是始皇帝太猛烈,太急躁了。以後世的角度看,分封當然比郡縣更落後,主張分封的六國士人們也是毫無疑問腐朽且守舊的力量。但腐朽與守舊從來不代表弱小,士人們或許並不站在曆史的潮流上,但他們依舊是精明、狡詐、富有才華的。無視這些人的力量,當然是極大的錯誤。

但錯誤並不代表會亡國。事實上,即使秦二世倒行逆施,秦朝的根基,所謂天下無敵的秦軍,依舊在穩定的發揮作用。縱使士民鹹怨,縱使官吏**,縱使士人反心勃勃,司馬欣、章邯等名將也依舊一次又一次的壓下叛亂,為大秦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因此,在秦軍爭取的這緩和時間裡,一個合格的二世皇帝該做的便是直麵矛盾,嘗試解決困難——事物總是在曲折中前進的,郡縣製固然先進,但卻不妨以部分的分封來緩

和六國士人的情緒;此外,過重的勞役可以暫停,沒有必要的賦稅可以蠲免;在保持秦朝製度的前提下,大可以向關東的風俗讓步,削減秦與六國遺民的敵對氣氛。

簡單來講,漢高祖皇帝劉邦那一套。】

始皇帝與馮去疾一起皺起了眉——先前聽天音的種種泄漏,他們已經猜測到了大秦之後便該是這從聽過的“漢”;原本以為隻是六國與秦鷸蚌相爭後僥幸得利,現在聽到這漢高祖劉邦的種種作為,不由凜然生出警惕:這的確是個人物,而且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心腹大患,這決計是難以預料的心腹大患!

相較於警惕莫名的皇帝與丞相而言,乖乖伏地裝死的叔孫通卻留意到了剩餘的細節——因為自知斤兩,他不敢細聽大秦滅亡的種種預言,隻是在無意間聽到了那句“事物總是在曲折中前進”的引言,不由便微微一愣,隨後大覺驚愕:

這樣的微言大義、發人深省,莫非是哪個聖人的原話麼?

【所以怎麼說來著——虛假的秦二世:胡亥;真正的秦二世:劉邦。

相較於胡亥這個寶貝來說,高祖皇帝才真正是扶蘇既不同父又不同母的親兄弟,祖龍精神上的好大兒,大秦最後也是最偉大的遺孤,郡縣製的心肝肉——他建立的王朝堪稱是大秦的一鍵粘貼,簡直不用調色盤都可以空口鑒抄;他同時又修訂了先進製度的所有弊病與漏洞,將秦始皇開發的秦beta版迭代到了秦2.0旗艦版,令秦製源遠流長,再也不可斷絕。

孟子說,天底下最大的孝順,就是光大父母的遺誌,宣揚祖先的美名;那以此而論之,天下還有比劉邦更孝順大秦,孝順祖龍的子孫嗎?

——孝不可言,孝不可言呐!

當然,劉邦畢竟是被讚為封建時代政治第一的絕世人物,一般的二世皇帝必定不能碰瓷。但沒有關係,走不了大秦孝子劉邦這條留名千古的通天大道,還可以折中嘛——隻要罷免勞役、削減賦稅,平息百姓的怨恨,那士人的憤怒再大,終究也隻是無源之水而已;或許六國的餘孽們仍舊能攪亂社稷,但危害必將顯著下降。

又或者,又或者,繼任者昏庸到連愛惜民力都不懂了,那固然是危險至極的思路,但也不等於就立刻滅亡。大秦的軍隊尚且強盛,即使全然依靠暴力維係統治,拖個十幾年問題不大,無非是廣大帝1.0版本;隻要死得早,說不定還能把鍋甩給後人。

總的來講,麵對大秦這張考卷,繼任的二世皇帝有上中下三策,上策可以名揚千古,締造偉大的王朝;中策可以勉強維持,混個不好不壞的結局;即使是下策,那也有十幾年妄作威福的好日子可以過。畢竟大秦爛船尚有三斤釘,敗家也是要時間的。

那麼,胡亥做了些什麼呢?

胡亥沒有做什麼。他隻是向世人證明,古往今來所有一切對於昏庸、殘暴、無能的理解,都太缺乏想象力了,完全無法揣摩出一個蠢豬皇帝真正的下限。他也向世人證明,隻要你蠢得超出理解,那就是最聰明的人都隻能瞠目結舌。

——簡單來說,胡亥等於搶過了這張試卷,把監考老師捶一頓後撕爛了答卷,順便還往上麵尿了一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