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合一(1 / 2)

嘉王說要茹素為焱光帝祈福,真的讓鬆年著人搬空前院的一個房間,隻留下一個長桌、兩個蒲團。

紀新雪每日雞鳴時起床,身著素衣去專門為焱光帝祈福的房間,天黑才能離開。

祈福的過程很枯燥,紀新雪隻有兩個選擇,抄寫經書或者坐在蒲團上發呆。

每次金吾衛拜訪嘉王的時候,鬆年都會提前敲窗或者用其他方式提醒屋內的人。

紀新雪需要立刻去桌前抄寫經書,或者端正的跪在蒲團上為焱光帝祈福。

嘉王偶爾會與紀新雪說些閒話,大多都是從武寧朝到建興朝之間發生的事,鮮少會提起焱光年間。

這是紀新雪一整天中,為數不多覺得時間過得很快的時候。

通過與嘉王的對話,紀新雪知道很多不是秘密,卻不會在尋常時候被人提起的往事。

比如乾元帝屬意的繼承人並非建興帝。

乾元帝晚年時,前朝餘孽圍攻獵山,乾元帝本人沒事,子孫卻傷亡慘重,其中包括乾元帝屬意的繼承人。

當時乾元帝隻剩下兩名可以繼承皇位的皇子。

建興帝居長且已經封王,為人中庸、安於平凡。

十二皇子居幼,天資聰慧,未來不可限量。

乾元帝猶豫良久,寧願冒主少國疑的風險,也要選擇十二皇子。

他彌留之際,為十二皇子選擇四位輔政大臣,又托安國長公主護持十二皇子。

可惜乾元帝猶豫的時間太久,下定決心後,留在人世的時間又太短,朝中已經形成分彆擁護建興帝和十二皇子的黨派。

建興帝本人對十二皇子登基沒有意見,十二皇子登基後,他就在府內閉門不出,安心與詩書為伴。

十二皇子也沒有因為乾元帝的猶豫與王兄生出嫌隙,反而對性子溫和敦厚的王兄很有好感,甚至有幼弟對長兄的依賴。

紀新雪覺得他的腦子有點不夠用。

他能確定,蘇嫻告訴他虞朝曆代帝王的時候,隻有武寧帝、乾元帝、建興帝和焱光帝,從未出現過少年皇帝,但在嘉王口中,乾元帝的十二皇子分明是在乾元帝駕崩後正式登基了。

嘉王看透紀新雪的困惑,抬手想揉在紀新雪頭上,卻在即將觸碰到紀新雪頭頂的時候臨時改變方向,落在紀新雪的肩膀上,意味深長道,“史書都是人在記載,有些偏差也是正常。”

十二皇子登基後,與王兄的關係並沒有發生改變,當初分彆擁立十二皇子和建興帝的人卻勢如水火。

察覺到十二皇子對僅存的皇兄頗為看重,自詡早就與建興帝結仇的朝臣們更加瘋狂,將打壓異己的火燒到建興帝的頭上。

年幼的十二皇子剛登上皇位,就被曾經全心全意擁立他的朝臣們算計,就連他十分信任的輔政大臣,也站在他的對立麵,堅持要十二皇子按律處理建興帝,將建興帝貶為庶人,流放到邊疆。

最後是安國長公主出麵周旋,直言獵山之變後,宗室枝葉凋零,絕不能再少建興帝和建興帝的兒女們,讓十二皇子為建興帝選個頗為苦寒的封地,將建興帝全家打發出長安。

紀新雪恍然,怪不得建興帝對皇姑多有優待,原來是有救命之恩。

“然後呢?曾祖父是如何回到長安?”

嘉王的講述中,建興帝是性格溫吞且不喜與人爭鬥的人,都已經被扣上嚴重的罪名打發去封地,如何才能絕地反殺,回到長安繼承皇位?

“急什麼?”嘉王嘴上說著讓紀新雪彆催,卻沒有吊人胃口的愛好,他告訴紀新雪,“祖父去封地後的第三個月,十二皇子駕崩了。”

“嗯?”紀新雪心中冒兩個字。

‘躺贏’

真是讓人想象不到又十分合理的答案。

十二皇子的駕崩沒什麼陰謀詭計。

他原本是備受寵愛又沒有希望繼承皇位的小皇子,突然麵對極大的變故,失去能為他遮風擋雨的兄姐,頂天立地的父親也因為變故垮了身體,短短幾日就離開人世。

乾元帝駕崩前,越過更年長的建興帝,將皇位傳給十二皇子。對於十二皇子來說,不僅是乾元帝的看重和信任,也是前所未有的壓力。

偏偏十二皇子過於年幼,許多道理都沒辦法想明白,經曆不得不將建興帝攆出長安的事後,十二皇子對‘皇帝’有了全新的理解。

長久積鬱在心,讓十二皇子遠沒有看上去那麼健康,隻是一場普通的風寒,十二皇子就再也沒從床上爬起來。

好在乾元帝請安國公主看護十二皇子的時候,給安國公主留下足夠的底牌,皇位才沒落到其他人手上。

安國公主以雷霆手段掌控長安,命金吾衛去封地迎回建興帝繼承皇位。

短暫的主少國疑養大了朝臣的心,他們清楚的認識到,英明強悍的乾元帝已經駕崩,無論是還沒來得及長成的十二皇子,還是從一開始就不是皇帝人選的建興帝,都沒辦法以和乾元帝相同的力度掌控朝堂。

建興帝繼承皇位後,境遇沒比年少的十二皇子好多少,不得不在又一輪的派係爭鬥下與朝臣們妥協,改封十二皇子為元王,以親王禮下葬十二皇子。

建興帝登基的往事講完,紀新雪眼巴巴的望著嘉王,小聲道,“那祖父呢?他是如何繼承皇位?”

真的像傳聞中的那樣,用非同尋常的手段登基?

嘉王昂頭看向頭上的房梁,許久都沒有說話。

就在紀新雪以為嘉王不願意說關於焱光帝的事,想隨便說句話打破寂靜的時候,嘉王忽然開口,“你祖父是嫡次子,他的長兄很得你高祖父的喜愛,獵山之變時,他的長兄遇刺身亡。從那之後,他就是嫡長子。”

紀新雪眼中閃過狐疑。

因為是嫡長子,所以順理成章的繼承皇位?

他不信。

嘉王低頭時,剛好看到紀新雪仇大苦深的表情,忽然有了繼續說下去的心情。

焱光帝是建興帝的嫡次子,建興帝登基後,他就是嫡長子。

很長的時間內,焱光帝的地位都很穩固,因為他的生母是和建興帝青梅竹馬的皇後。

如果說焱光帝成長的過程中有什麼苦惱,一定是他堪稱完美的長兄,但長兄不僅在建興帝和皇後眼中是完美的繼承人,在焱光帝眼中也是完美的兄長。

焱光帝對長兄的厭惡始於建興帝登基後,開始以皇位繼承人的標準要求他,總是拿他和已經過世的長兄做對比。

作為從出生起就被父母定義為隻需要吃喝玩樂的嫡次子,焱光帝身上有難以磨滅的勳貴嫡次子通病。

最初幾年,焱光帝嘗試過改變,他將曾經伺候過長兄的仆人都找到身邊,事無巨細的模仿長兄。

沒過多久,焱光帝就放棄掙紮,他仗著他已經是嫡長子,甚至能在大婚後就住進東宮,理所當然的將太子當成囊中之物,逐漸肆無忌憚。

事實證明焱光帝的想法沒錯,建興帝對他再怎麼不滿,也從來沒抬舉過其他皇子,直到皇後老蚌懷珠,為建興帝誕下出生就被封為福王的嫡幼子。

焱光帝的苦日子來了。

當初發生在建興帝和十二皇子身上的爭鬥,在焱光帝和福王身上重現,焱光帝卻沒有建興帝的心胸。

隨著福王年紀越來越大,知禮懂事,聰慧過人,與貪圖安逸、得過且過的焱光帝形成鮮明的對比,讓焱光帝的處境越來越艱難。

壓垮焱光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皇後在千秋宴上當眾感歎,看到福王就像是看到長子回來了。

嘉王的聲音平穩且醇厚,“你祖父那日醉了,笑嘻嘻衝著福王叫阿兄。福王不敢應,隻能躲著你祖父。你祖父耐心耗儘後大怒,掀翻宴席上的桌子,惹得你曾祖父和曾祖母大為不喜。沒過幾天,你曾祖父忽然下旨,讓你祖父攜家眷搬出東宮去王府。”

紀新雪懶散的靠在嘉王身上,作為已經知道結局的人,他委實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時的心情。

後麵的事不必嘉王再說,紀新雪就能補全。

焱光帝搬出皇宮半年後,建興帝突然暴斃,焱光帝和有皇後支持的福王僵持五天,最終憑借年長、有不止一個兒子,勝過福王成為新帝。

任誰都想不到,乾元帝十二皇子的經曆,有朝一日會成為焱光帝登上皇位的助力。

焱光帝登上皇位後,用半年的時間坐穩皇位,迫不及待的對福王下手,以極為殘忍的方式處死福王,逼瘋太後。

沒過多久,焱光帝就將所有庶出弟弟逼死。

可憐焱光帝的庶出妹妹們,都被瘋狂的焱光帝嚇成驚弓之鳥,沒過幾年就陸續亡故。

想到焱光帝登基後的各種作為,嘉王和紀新雪不約而同的陷入沉默。

直到窗戶傳來敲擊聲,父子二人才回神,從姿態肆意的坐著變成端正嚴肅的跪在蒲團上。

金吾衛的人會在每日上午、下午,分彆拜訪嘉王,告訴嘉王焱光帝的身體情況和一些外麵的消息。

門外由遠及近的響起越來越重的腳步聲,然後是規律的敲門聲,“大王,金吾衛戎將軍求見。”

紀新雪默默在心中數數,數到六百二十三的時候,他身側的嘉王才啞著嗓子道,“進。”

金吾衛戎將軍進門後,安靜的站在角落裡,等到嘉王‘艱難’的忍著膝蓋上的疼痛站起來,才給嘉王行禮,道明來意。

紀新雪自認沒有嘉王那般滴水不漏的演技,低著頭放鬆身體,全靠鬆年抓在他肩膀上的手,才沒跌坐在地上。

金吾衛戎將軍告訴嘉王。

焱光帝的病情始終沒有好轉,他偶爾清醒時聽聞皇子們的孝心十分感動,已經允許四皇子伊王攜女進宮伺疾。

嘉王臉上浮現驚喜,想也不想的道,“我也想入宮為阿耶伺疾,請將軍替我對阿耶表明心意。”

戎將軍頓了下,懷疑嘉王沒有聽清他剛才說的話,“聖人被伊王願意攜女進宮伺疾的孝心感動,才會同意伊王進宮伺疾,您.....”

“阿耶想要孫女承歡膝下?”嘉王臉上閃過恍然,立刻道,“我也可以攜女入宮侍疾,敏嫣懂事,靖柔率直,明通天真,新雪嫻靜,寶珊嬌憨,都能為阿耶解悶。”

紀新雪悄悄抬起眼皮去看戎將軍的表情,果然在戎將軍臉上看到欲言又止。

過了半晌,戎將軍才在嘉王期待的目光中艱難開口,“臣會將您的話轉告莫大將軍。”

嘉王點了點頭,眼中的期盼逐漸變成為難,他轉頭看向鬆年。

鬆年提著全靠他才能站穩的紀新雪走出房間,仔細關好門,不顧紀新雪想要偷聽的暗示,將紀新雪抱去院子中央的涼亭。

鬆年將紀新雪帶走後,嘉王又糾結了很久。

戎將軍仿佛是根木頭似的杵在嘉王麵前,既沒有催促嘉王,也沒有主動給嘉王遞話的意思。

兩人僵持良久,終究是嘉王先忍不住。

“將軍,你昨日告訴本王的坊間傳聞可有證實?”嘉王滿眼複雜的望著戎將軍。

戎將軍反問,“不知大王所說的是哪個坊間傳聞?”

嘉王眼中閃過幾不可見的嘲諷,表情卻更遲疑,“關於神仙子師弟的傳言。”

戎將軍沒有再為難嘉王,他低聲道,“仍舊隻是傳言,大將軍已經派人去袁州核實這件事。”

房間內再次陷入沉默。

感覺到腿腳開始僵硬,戎將軍給嘉王行禮,“臣明日再來求見大王。”

“等等”嘉王抓住戎將軍的手臂,終於下定決心開口,“請你幫我轉告阿耶,如果阿耶需要藥引,可不可以先......先從阿兄阿弟們府上找?”

話還沒說完,嘉王眼中已經留下淚水,他緊緊抓著戎將軍的手,渾身的重量都壓在戎將軍身上,邊哭邊道,“我有五個女兒卻隻有璟嶼一個兒子,今後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有兒子。我發誓,但凡我有兩個兒子,都會毫不猶豫的獻個兒子給阿耶入藥。”

戎將軍不得不轉過身,用儘全力托住嘉王的手臂,滿心複雜的聽嘉王哭訴。

“將軍,你一定要告訴阿耶,我不是舍不得兒子給阿耶入藥。如果阿耶已經沒有其他選擇,彆說是兒子,我都可以給阿耶入藥。”

“但現在還沒到非要璟嶼給阿耶入藥的程度,阿兄阿弟們都有好幾個兒子,我......”

嘉王臉上浮現愧疚夾雜著僥幸的複雜情緒,鬆開緊抓著戎將軍的手,委頓在地上抱頭痛哭。

戎將軍眼中閃過不忍,身側的五指張開又收緊,不得不按照莫大將軍的交代提醒嘉王,“府上五娘子雖然是女子,卻是正陽年出生。”

嘉王的哭嚎聲突然頓住,他抬起頭,難以置信的看向戎將軍,說話的聲音止不住的顫抖,“小五?”

“早知道有今日,我就不該將小五放出來。”嘉王哭得比剛才還傷心,“誰能想得到小五長得那麼像我,我就算再恨他不爭氣,沒成男兒身,也會忍不住對他心軟。”

“將軍!”嘉王忽然抱住戎將軍的腿,“你幫我勸勸阿耶,能用伊王兄府上的小娘子就彆用我的小五,我都養了這麼久,實在舍不得輕易丟開。”

沒等戎將軍開口,嘉王又道,“如果非要在璟嶼和小五之間選一個給阿耶做藥引,一定要留著璟嶼,我隻有這麼一個兒子。”

紀新雪在涼亭中等了許久,耐心消磨殆儘前,終於看到金吾衛將軍從緊閉的房門中走出來。他的視線在金吾衛將軍隱隱帶著紅痕的手背上掠過,乖巧的低下頭。

戎將軍的目光在紀新雪身上多停了一會,先喚了聲‘縣主’,才看向鬆年,“勞煩內監帶我出府。”

鬆年低頭道了聲‘不敢’,領著戎將軍往府外走。

目送鬆年和戎將軍離開,紀新雪忽然打了個噴嚏,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戎將軍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好像是......在同情他?

紀新雪跑回為焱光帝祈福的房間。

嘉王看上去有些狼狽,頭上的發帶不知所蹤,眼眶也隱約能看出紅色,正立在長桌後揮筆潑墨。

不是這些日子為焱光帝抄寫的祈福經書,而是個方正的‘忍’字。

半個時辰後,莫岣坐在焱光帝床前的小凳上,將黎王、嘉王、振王和十皇子見到金吾衛後的反應依次告訴焱光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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