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三合一(1 / 2)

安業縣令既蠢又毒骨頭也軟,是商州七位縣令中最貪婪也是最容易審問的人。

紀新雪已經從之前發生的種種事中感受到商州刺史的鎮定和狡猾,特意讓人根據安業縣令對商州刺史的指認重新審問安業縣令,隻留下有把握的罪證,意在直接擊潰商州刺史的心防。

可惜商州刺史遠比紀新雪更了解他親自提拔、培養的安業縣令,他早就做好了安業縣令被審問後什麼事都瞞不住的準備。

在張思儀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中,商州刺史臉上先是浮現驚訝,逐漸轉為難以置信,最後皆化作頹喪和悲哀。

要不是金吾衛及時抬腳抵在商州刺史的背脊上,逼著商州刺史隻能保持跪在地上昂著頭麵對紀新雪和虞珩姿勢,商州刺史還能難過的委頓在地上。

紀新雪將商州刺史的表情變化儘數收於眼底,背在身後的手抓在虞珩的衣服上。

雖然早就預料到商州刺史不會輕易破防,但親眼看到這個結果還是會讓人心中不痛快。

虞珩低頭瞥了眼幾乎算是被抓毀的衣服,往前走了半步,以幾乎要與紀新雪貼上的距離隱藏小動作。他拿下紀新雪的手,剛好被紀新雪擋在身後的那隻手緊緊的貼著紀新雪的手心,免得紀新雪脾氣上來又要手心遭罪。

兩人做小動作的時間裡,商州刺史臉上的頹喪和悲哀已經變成恰到好處的憤怒,“王森汙蔑臣,求公主為臣做主!”

紀新雪沒有理會商州刺史,“繼續。”

商州刺史眼中閃過茫然,直到張思儀再次開口,商州刺史才知道紀新雪輕飄飄的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罪臣商洛縣令指認商州刺史於焱光十八年錯判冤案,使商洛地主家破人亡,祖上積攢皆歸江南商人。於焱光十九年”

商州內總共七個縣令,招供中全都有商州刺史的影子。

豐陽縣令甚至痛哭流涕的說他親眼看著上任豐陽縣令因為不願意與商州刺史同流合汙處處不順,不僅被陷害的丟官,全家都被連累的變成死奴。

隨著張思儀從袖袋中拿出的文書越來越多,商州刺史始終完美的反應終於出現裂痕,他開始下意識的躲避紀新雪和虞珩的目光,脖頸上隱約有青筋蹦起的痕跡,身體肉眼可見的變得僵硬。

因為低頭的力道越來越大,商州刺史的發際線已經有血跡滲出,他本人卻像是完全沒察覺到頭皮上的疼痛,臉上絲毫不見痛苦。

商州刺史的失態隻持續了一小會,甚至都不夠張思儀從頭到尾的念完一本文書,很快就恢複‘正常’,他突然開始瘋狂掙紮,“我沒有!我不知道!這是誣告,誣告!”

金吾衛想起紀新雪交代他們不能讓商州刺史自殺或重傷的命令,不得不放開對商州刺史的挾製。

他再不鬆手,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似的瘋狂掙紮的商州刺史可能會傷到脊柱。

突然獲得自由的商州刺史立刻撲向紀新雪,嗓音嘶啞淒厲如泣血,“公主,臣冤枉呐!”

此時的商州刺史披頭散發、滿臉猙獰,淚水混合著從發際線留下的血水,身上的衣服早就在瘋狂掙紮的時候散開,看上去就像是已經在牢獄中住了幾十年被徹底關瘋的罪人,再也不見一炷香前從容不迫的士大夫模樣。

麵對商州刺史的惡鬼撲食,紀新雪下意識的退後半步撞在距離他極近的虞珩身上。

虞珩立刻單手攬住紀新雪的腰,“不怕,他過不來。”

話音未落,金吾衛已經蹲下抓住商州刺史的兩隻腳踝後拉,讓商州刺史隻能徒勞的向前用力,無法移動半分。

紀新雪抱緊翡翠球,因為始終捧著翡翠球的手和一直被虞珩握在手心中的手溫度相差極大,下意識的轉動翡翠球想要平衡兩手之間的溫度。

即使心中清楚商州刺史此時的瘋狂仍舊是裝模作樣,紀新雪也沒辦法不觸動,他盯著在短暫的瘋狂後快速力竭,正麵朝下趴在地上,隻有雙手還在向前用力,嘴裡仍舊喃喃著‘臣冤枉,求公主為臣做主。’的商州刺史,眼中的焦距逐漸模糊。

紀新雪覺得他透過商州刺史看到許多人,有豐陽縣令招供的因為不與商州刺史同流合汙而全家成為死奴的前任豐陽縣令、有安業的無數個‘周壯’和‘周壯’的家人、也有李家村中因為交不起突然翻倍的稅被帶走‘服役’的村民和他們的家人

那些人是不是也曾像此時的商州刺史一樣,跪在能主宰他們命運的人腳下苦苦哀求活路?

良久後,紀新雪才從走神的狀態脫離,冷聲道,“姚正,你可知罪?”

商州刺史沉默了會,艱難的忍住探究安武公主是已經對商州的所有縣令下手,才拿到這些供詞,還是僅僅通過暗中調查整理出這份供詞的想法。他顫抖著雙手撐著地,艱難的抬頭與紀新雪對視,“臣冤枉,求公主為臣做主。”

隻有死不鬆口,他才有脫罪的可能。

紀新雪能理解商州刺史的反應,甚至為商州刺史的冷靜而驚歎。

以商州刺史所犯的累累罪行,至少要牽連三族。

商州刺史在賭,賭朝廷查不到他的罪證,賭長安的人至少會護著他的家眷。

“張思儀,帶人去將金吾衛營地中的刺史家眷帶來。”紀新雪盯著商州刺史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道,“去問那些罪人,有沒有指認商州刺史家眷的罪名,提前將太醫叫來,命金吾衛即刻開始審問。”

商州刺史的瞳孔猛地收縮,有氣無力的聲音忽而中氣十足,“難道您要屈打成招?!”

紀新雪笑了笑,氣定神閒的搖頭,“你放心,我隻會讓金吾衛仔細辨認他們有沒有說謊,絕不會冤枉人。提前召太醫隻是有備無患,怕你的家眷對金吾衛有所誤會,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嚇昏過去。”

“哈哈哈。”商州刺史忽然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悲涼笑聲,頹廢的趴回地上,“我為官二十載,想給長孫湊副像樣的聘禮都要縮衣減食,自認除了老妻和長孫沒對不起任何人,最後竟然要連累他們因我受牢獄之災被屈打成招,哈。”

紀新雪讚同的點頭,“你確實對不起陳氏和孫子,陳氏因為隻給生下個女兒就傷了身體再也不能生育愧疚了將近三十年。在女兒招贅懷孕後為了能讓女兒生下白白胖胖的孫子,整日給女兒吃大補之物。”

“哪怕大夫勸陳氏再給女兒大補,會使女兒因為胎兒過大難產,陳氏也絲毫不顧及女兒。還在女兒難產的當天因為聽產婆說女兒會在此次生產後再難有孕選擇保小。”

發現商州刺史的哭嚎聲逐漸變大,仿佛是想以此逃避他的話,紀新雪嗤笑,故意走到商州刺史身邊才繼續開口,“陳氏不僅沒在女兒死後悔改,反而變本加厲,為了防止孫子與你離心,千方百計的攆走了女婿。你孫子更可憐,從小就在殺母仇人的撫養下長大,坐臥行走的都要嚴格按照陳氏的規定去做,否則就要去跪你女兒的牌位。”

“你妻子、你女兒、你孫子身上的苦難都來源於不忍看你‘絕後’,你卻沒有告訴他們,你”

“公主!”身體越來越僵硬的商州刺史忽然暴起,還沒來得及靠近紀新雪就被始終護在紀新雪身側的虞珩一腳踢開。

商州刺史倒在地上後立刻支著身體昂起頭,語無倫次的道,“我對陛下的忠心青天可鑒,我唔,唔!”

金吾衛在虞珩的命令下按住商州刺史,直接卸了商州刺史的下巴。

紀新雪終於感受到商州刺史內心盔甲的縫隙,眼中卻沒有半分喜悅,語氣中滿是冰冷尖銳的嘲諷,“你卻沒告訴他們,你在女兒難產逝世後養了個外室,為你生了對聰慧的龍鳳胎。”

商州刺史將外室和龍鳳胎藏的很好,不僅刺史夫人從未察覺到外室和龍鳳胎的存在,就連時時刻刻盯著商州刺史一舉一動的商州諸縣的縣令們也不知道商州刺史還有外室。

好在紀新雪早在發現開府宴客時被坑了大幾萬兩的銀子,就專門派金吾衛去盯著商州刺史,才發現商洛刺史府隔壁的母子三人根本就不是所謂北方武將的遺孀和遺腹子,而是商州刺史的外室和孩子。

刺史夫人陳氏平日裡對親孫子百般苛刻,對待隔壁的龍鳳胎卻百般寵愛,常常說龍鳳胎中的女孩像她的女兒,要認那個女孩為義女,還生出過將那個女孩聘為孫媳的想法。

商州刺史覺得安武公主是在詐他,珍娘跟他的頭幾年始終在河東道生活,等孩子們長到七八歲,他才費儘心機的為珍娘和孩子們安排北方武將的遺孀和遺腹子的身份將他們接到商洛。

除了珍娘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死了,連龍鳳胎都不知道他才是他們的親生父親,安武公主怎麼可能知道這件事!

從未有過的惶恐襲上商州刺史心頭,他瘋狂的搖頭,即使不能說話也忍著下巴處劇烈的疼痛做嘴型。

‘不要牽連無辜。’

如果他提前做的那些安排沒用或者安武公主鐵了心的寧可錯殺也不肯放過,隻有珍娘和龍鳳胎才有可能活下來。

他們一定不能和他扯上關係!

商州刺史幾乎要被各種複雜的情緒徹底淹沒,好不容易才找到被擠到角落的理智。

不能慌,不能認罪,尤其是不能在安武公主提起珍娘和雙胞胎後認罪。

這樣非但不能保護珍娘和龍鳳胎,甚至會讓安武公主更加確定珍娘和龍鳳胎與他有關係。

無論接下來的事如何發展,他唯有堅持是安業縣令等人汙蔑他。

找回冷靜的商州刺史不再掙紮,抓緊時間養在掙紮的過程中快速流失的體力。

以珍娘的聰慧,就算安武公主命金吾衛找上門,珍娘也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大寶和小寶短時間內都不會有事。

他必須持與珍娘和大寶小寶撇清關係。如果安武公主讓金吾衛對他動刑,他便在身體快到極限的時候故意做出屈打成招的模樣,反而更有可能讓安武公主相信他與珍娘和大寶小寶沒有關係。

想通之後,商州刺史不僅不再害怕,反而開始期待與紀新雪的新一輪言語交鋒。

他已經對不起陳氏和女兒,絕不能再對不起珍娘和大寶小寶。

紀新雪慢條斯理的整理了下衣袖上褶皺,在商州刺史隱含期待的目光中毫不猶豫的轉身朝著牢門走去,他已經知道想要的信息,沒有必要繼續與商州刺史浪費時間。

比起以死磕的方式撬商州刺史的嘴或者探究商州刺史藏在心底的虧心事,當務之急是找到商州刺史這些年用人命積累的錢財。

隻要找到那些錢財就能給商州刺史定罪,減輕長平帝拖住朝臣為他爭取時間的壓力。

離開東牢後,紀新雪將公主府托付給張思儀,和虞珩馬不停蹄的趕往刺史府所在的商洛。

他不相信真的有貪婪狡詐的人能坦然赴死,除非他另有謀求。

商州刺史聽到他要讓金吾衛審問刺史夫人陳氏和長孫時,眼中隻有沉痛和悲涼,哪怕他暗示商州刺史會對刺史夫人陳氏和長孫用刑,也沒能讓商州刺史做出不同的反應,隻是更全情投入的表演喊冤。

然而他隻是戳破住在刺史府隔壁的年輕寡婦是商州刺史的外室,寡婦的龍鳳胎也是商州刺史的孩子,還沒說要提審這三個人,就讓商州刺史方寸大亂,許久才能回神。

由此區彆可以判斷,商州刺史的另有謀求,必定是在外室和龍鳳胎身上。

用三天的時間疾馳到商洛,紀新雪非但沒有因為夜裡睡的不好而萎靡,反而精神抖擻,頗有尚未離開長安時的精氣神。

他和虞珩趁著夜色進入商洛,直奔商州刺史府隔壁。

半個時辰後,商州刺史府的護院和仆人大多被金吾衛擊昏,隻有格外老實的人才能保持清醒,隻是被綁住手腳堵住嘴。

紀新雪和虞珩坐在花廳的首座上喝金吾衛找來的溫水暖身,風韻猶存的平氏和隻比紀新雪大幾歲的龍鳳胎被冷著臉的金吾衛押送到紀新雪和虞珩麵前。

平氏雙手分彆摟著兒女的肩膀,不用人提醒就朝著紀新雪和虞珩跪下,“民婦給貴人請安。貴人可是來錯的地方?隔壁才是犯了事的商州刺史的府邸,民婦先夫是連穀關衛軍中郎將,與刺史府沒有關係。”

龍鳳胎懵懂的隨著平氏跪下,臉上的慌張在平氏有條不絮的話語中逐漸平靜。

紀新雪隻是來找東西,並不介意與平氏說幾句廢話,他不答反問,“你認識我?”

他和虞珩從安業縣衙東牢離開後沒回公主府,直奔商洛,身上的衣服雖然幾日都沒有換過,卻沒有能證明身份的印記。

平氏的頭垂得更低,“不知貴人是公主殿下還是皇妹。”

紀新雪忽然發出聲輕笑,轉頭對虞珩道,“心思縝密,深的姚正真傳。”

平氏摟著兒女的手臂猛地崩直,眼中忽然落下淚水,“請貴人體諒孀居之人的艱難,莫要說引人誤會的話。”

虞珩‘嗯’了聲,絲毫不在意平氏的反應,拿起桌上的糕點送到紀新雪嘴邊,“先墊墊肚子。”

紀新雪不想吃,立刻身體後仰,最大限度的和虞珩拉開距離。

虞珩見狀也不勉強,轉手將糕點塞入自己嘴裡,煞有其事的點頭,“還行,可以帶走廚子。”

紀新雪挑起半邊眉毛,剛認識虞珩的時候他和虞珩的口味有很大差彆,他喜歡鮮明的味道,虞珩更偏愛柔和醇香的菜肴。冷暉院中的飯菜涇渭分明的擺放在他和虞珩麵前。

如今差不多五年的時間過去,他和虞珩的口味已經逐漸同化,通常情況下,他覺得好吃的東西虞珩也覺得味道可以,他也能在虞珩喜愛的佳肴中感受到不同的美味。

難道這盤糕點隻是其貌不揚,實際上卻獨有‘內秀’才能讓虞珩讚美?

紀新雪看著虞珩連吃了三塊糕點,也生出好奇,隨手拈起一枚糕點放入口中

又鹹又乾,紀新雪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虞珩拎起水壺填滿紀新雪麵前的空茶盞,安撫道,“糕點都是有的好吃有的難吃,說不定下一塊就能好吃。”

紀新雪險些被虞珩忽悠人不眨眼的話氣笑,心中卻知道虞珩也是為了他好。為了能快些趕到商洛他們路上格外急,幾乎將除了睡覺和吃飯之外的所有時間都用來趕路,今日更是隻在早上出發前用了些烤肉,幾乎有五個時辰滴水未儘。

想到以商州刺史的狡猾和謹慎,他們也許隻能在這裡找到商州刺史藏銀的線索,還要去彆處找藏銀,紀新雪捂著嘴逼著自己咽下難吃的糕點,秉承公平公正的原則將盤子中剩下的糕點分為平均的兩份,示意他和虞珩一人一份。

虞珩搖頭,從他那邊的糕點中拿出兩個放到紀新雪那邊,“我剛才吃了三個,你隻吃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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