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三合一(1 / 2)

長平帝的最後一個字落下時,司空心中已經不剩半分僥幸,他頹喪的埋下頭趴在原地,後背仍舊在劇烈的起伏。

如果不是他身上淩亂不堪的正一品官袍,僅憑司空已經徹底脫離發冠束縛的灰白色亂發和佝僂的姿態,說不定會被認成街上討飯的老乞兒。

長平帝移開放在司空身上的目光,平靜的看向正偷偷打量他的朝臣。

每個對上長平帝目光的朝臣都立刻做出躲避的姿態,個彆膽子格外小的人還會腿軟。

令人窒息的寂靜無聲蔓延,即使長平帝沒有大發雷霆,也能讓每個朝臣都感受到他的怒火。

震驚整個虞朝的商州案在長安掀起前所未有的波瀾。

自從司空下獄,朝臣們才驚覺他們原本將這件事想的過於簡單,商州案首惡不僅代表會有位於朝堂最前方的權臣與他的派係轟然倒塌,還會帶來數不儘的影響。

司空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僅憑一己之力隱藏商州乃至整個山南東道的動靜,他身後必定有同黨。

這些同黨在朝中的地位比不上司空,影響卻未必比司空小,同黨的影響都疊加在一起時,甚至可以說遠勝於司空的影響。

以長安內複雜的姻親關係,誰都不能保證自己隨手幫哪個親戚忙的時候,沒有在無意中給司空及其派係行方便。

司空就像是樹林中央最繁茂的古樹,從上麵看隻是比周圍的樹高半截,從地下看時,樹根卻與周圍的所有樹都緊密相連,餘下的樹又各自影響著周圍依靠它才能生長的花草。

這棵樹倒下,必然會連累整片樹林。

隨著街上的金吾衛越來越多,朝堂上的人越來越少,朝臣們甚至開始懷念半個月前在朝堂上與同僚為屎盆子的歸屬整日吵架的日子。

雖然那段時間他們每日都又氣又累,但起碼不會提心吊膽,整宿擔心已經被抓進大理寺的官員胡亂攀扯。

每聽到又有誰入獄的消息,都要仔細回想起與其相處的所有細節,才能勉強放心。要是在回想的過程中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從此之後便與安睡告彆,在上朝時看到金吾衛,發慌的心都要顫抖一會。

短短三天的時間,上朝的朝臣就悄無聲息的減少六分之一,仍舊能出現在朝堂上的朝臣無不垂頭喪氣,提不起半分精神。

如白千裡、崔太保、司徒和沒被牽連其中的宗室和勳貴也不能例外。

白千裡等人本就因為各種流言心情極差。

他們好不容易等到能夠確定司空才是商州案的首惡,還沒來得及有怨報怨、有仇報仇,突然發現自己身邊的人也被牽連其中,不是已經被抓,就是涕泗橫流的對他們哭訴自己曾經做出的蠢事。

宗室和勳貴雖然自己沒有犯錯,家中不懂事的小輩或者鼠目寸光的姻親卻各有各的擔憂。

原本是朝臣們希望商州案能徹底鬨大,試圖從中獲得更多的利益。如今商州案如同他們所願的那般沸騰,這些人卻開始期望長平帝能顧慮到商州案帶來的動蕩息事寧人。

可惜長平帝沒給他們任何提出息事寧人的機會。

無論被抓入大理寺的朝臣是否配合審訊,都不會耽誤長平帝抓人的速度。

正在商州的安武公主每日都會派人八百裡加急送新的證據回長安,每次的證據都剛好夠給大理寺中不願意招供的兩名朝臣定罪,順便再牽扯出兩名還沒入獄的朝臣。

長平帝大發雷霆,嚴懲因為安武公主送來的證據即使不願意招供也可以定罪的朝臣。

但凡可以定罪的朝臣,隻要能牽連九族,絕不會隻罰三族,但凡可以流放,絕不會隻貶謫。

無論誰為其求情都會被視為同罪,最輕的懲罰也要連貶五級。

僅僅過去兩日的時間,大理寺中越來越多的朝臣就扛不住巨大的壓力開始招供。

因為這些人鬆口,大理寺牢獄直接不夠用,不得不征用宗人府的牢獄。

長平帝登基後,向來以寬容示臣民,即使對待犯下滔天惡行的蔣太後和蔣太師都寬容有加。不僅在他們去世時,讓皇子皇女親自為蔣太後和蔣太師立碑。還因他們對蔣家人從輕發落,無一人判秋後問斬也沒有流放到邊疆苦寒之地,隻是流放到礦區。

如此好脾氣的長平帝如今卻每日都為涉及到商州案中的朝臣大動肝火,金吾衛更是日夜不休的抓捕罪臣,連長年保持冷漠臉不變的金吾衛大將軍莫岣都開始黑臉。

朝臣們怎麼敢提請長平帝息事寧人,在影響最小的情況下儘快結束商州案的話?

隻能捏著鼻子忍住找司空一黨報仇的想法,軟語勸長平帝息怒。

有人特意找到清河郡王和英國公,暗示二人給安業的安武公主和襄臨郡王去信,讓安武公主不要再拱火。

紀新雪收到清河郡王的信時,恨不得讓虞珩替他在腦門上寫個‘冤’字。

難道朝臣們直到現在都沒發現那些所謂的八百裡加急都沒有日期嗎?

那分明是他按照長平帝的要求,花費整整一天的時間一口氣寫下並蓋印的奏折。

這些奏折會什麼時候出現在朝堂全憑長平帝的心思,與他有什麼關係?

紀新雪一口氣還沒歎完,虞珩已經拿著信封大步流星的走到紀新雪身前,“有祖父的親筆信送來,其中有提到你。”

話畢,虞珩先就著紀新雪舉起的手看清河郡王的信,他笑道,“祖父信中的內容與叔公信中的內容差不多,都是勸我們將有關商州案的調查進展全都送去長安,不要每天一封八百裡加急刺激陛下。”

“嗯。”紀新雪勾起嘴角,逐字逐句的看英國公虞珩的信。

相比清河郡王在信的開口就稱他和虞珩‘淘氣’,結尾時不客氣的提醒他們,彆忘了他們早晚都要回長安,小心被記仇。英國公的信中用詞格外小心謹慎?

不像是祖父寫給孫子的信,反而像是孫子給祖父問安的信,還得是不受寵的庶孫。

隻是將恭敬的關心強行變成慈愛的關懷,怎麼看怎麼彆扭。

紀新雪被心中無厘頭的想法逗笑,忍不住搖了搖頭。

英國公願意做‘孫子’,總比幾年前仗著虞珩年幼無知又與宗室長輩離心,既想吃飯又要擺大爺的譜強。

二人分彆給清河郡王和英國公回信,皆稱他們是陸續撬開罪臣的嘴,為了讓長平帝和朝臣能及時知道關於商州案的最新進展,才會每每有新供詞和證據,立刻讓人八百裡加急送去長安。

之前明明是長安朝臣恨不得一天一封八百裡加急,催促他們將有關商州案的最新消息儘數送去長安,現在他們讓長安朝臣如願,長安朝臣還不滿足。

為了避免清河郡王難做,紀新雪特意找京郊大營的軍衛送信,同時交代京郊大營軍衛帶些商州特產給鐘淑妃和鐘淑妃的娘家,暗示京郊大營軍衛可以慢慢趕回長安。

虞珩見狀,也將送信的任務交給安國公主府左衛。

用過午膳,紀新雪正想和虞珩說‘去冰糖窯看看’,忽然見金吾衛搬著個大木箱經過偏廳大門處走向書房。

“這”紀新雪雙眼發直,“這不會是馬煜讓人送來的文書吧。”

虞珩順著紀新雪的目光看到金吾衛抬著的木箱,嘴角揚起苦笑。

長平帝又派京郊大營軍衛趕來山南東道時,也派來許多中低層官員,這些人大多都是長平帝在潛邸時心腹。他剛登基的時候,朝堂內憂外患,左有蔣家聯合白千裡,右有在焱光末年異軍突起般恢複興盛的崔氏,中間還有在焱光朝屹立幾十年不倒的司空和司徒,委實沒有安排自己心腹的餘地,便沒有立刻動手。

蔣家倒台後,長平帝提拔了些心腹,大多都是潛邸的王府屬官。

以當年焱光帝對兒子的防備和苛刻,可想而知能在焱光帝的眼皮下成為王府屬官的人小心謹慎有餘,無法獨當一麵。

長平帝肯提拔這些人,隻是隨手為之。

相比之下,他更重視身份有各種問題,暫時無法入朝的幕僚和長平元年、長平二年的新科進士。

此次送到到山南東道補充中低層官員的人,大多都是長平帝接連開恩科後選取的進士。潛邸的幕僚也都改頭換麵混入新科進士中,唯有馬煜是個例外。

經過短暫的相處後,紀新雪已經知道長平帝之前為什麼沒給馬煜安排新科進士的身份,此次也沒給馬煜正式的官職。

他從未見過如馬煜這般自閉的人。

隻要視線內的人超過兩個,馬煜就會躲到角落藏起來。

但凡有人碰到馬煜,他都會立刻昏厥

紀新雪懷疑馬煜是個有故事的人,因為特殊經曆才會形成如今這般自閉的性格,特意在寫給長平帝中的信中問過一次。

可惜長平帝沒有為紀新雪解惑,隻是提醒紀新雪不要苛待馬煜,如果馬煜有成家的意思,讓紀新雪給馬煜做主。

紀新雪忍不住和虞珩感歎長平帝對馬煜的關心,長平帝雖然關愛兒女,但僅僅是關愛兒女而已,並不是那種會特意關心晚輩的性格。

放眼整個宗室,唯有虞珩、紀成和德惠長公主能讓長平帝親自關心婚事。

長平帝對虞珩心中有愧,早就說過要視虞珩為親子。

紀成雖然不是清河郡王的長孫卻是幼孫,還是清河郡王世子的幼子,深得清河郡王府長輩的寵愛,長平帝真心尊敬清河郡王,視清河郡王世子為兄,愛屋及烏也很照顧紀成。

德惠長公主是賢妃的養女,因為賢妃與蘇太後交好,德惠長公主懂事後幾乎一半的時間都是在蘇太後宮中,長平帝看在蘇太後和蘇太妃的麵子上,也會優待德惠長公主。

除此之外,紀新雪再也沒見長平帝格外關心小輩。

馬煜看上去二十出頭,模樣白淨瘦弱,光以年紀算,也能稱得上是長平帝的小輩。

如果長平帝對馬煜的重視僅僅是老板對員工的重視,馬煜的本事必定遠超他自閉的性格所代表的種種麻煩。

紀新雪很快就見識到馬煜的本事。

當初他以遇刺為借口對糖商和安業縣令、商州刺史發難,通過抄家尋找突破口,先將安業內的官員一網打儘,繼而對整個商州下手。

這個過程不說萬分艱難,起碼能稱得上手忙腳亂。

這次長平帝對整個山南東道和牽扯到商州案的其他地方同時下手,馬煜作為暗中的主事人,要同時處理十幾個州府、百多個縣府的消息,竟然沒出半點錯處。

虞珩卻覺得紀新雪是因為絕對相信長平帝,才會對馬煜高看一眼。

相比當初,馬煜的顧慮遠不如紀新雪多。

紀新雪不僅要考慮如何將心懷鬼胎的江南商人和商州貪官一網打儘,還要擔心如果事情沒有按照計劃發展,沒能順利揪出安業縣令和商州刺史的罪證,長安那邊會給長平帝和安業施加多大的壓力,商州案牽連的官員會不會反撲紀新雪已經將整件事做到九十步,隻剩下最後收尾的十步,馬煜能做到步履從容也不奇怪。

紀新雪欣然接受虞珩的誇張,因為中招和商州案而壓抑許久的心情瞬間晴朗。

他笑嘻嘻的對虞珩道,“你不要太苛刻,馬煜真的很好。”

如果沒有馬煜,他和虞珩少不得要親自去商州之外的地方坐鎮,主持各地抓捕貪官,肅清律法之事。

這個過程多則半年,少個三個月,絕不會比他們當初日夜不休的尋找更多證據的時候輕鬆。

如今有了任勞任怨,做活還漂亮的馬煜,他和虞珩就可以放假了!

虞珩稍顯凝滯的臉色在聽到紀新雪說到‘放假’的時候陡然變得輕鬆,緊繃許久的嘴角忽而揚起,“是,馬煜很好。”

阿雪說的對!

兩人達成統一意見,立刻提出去莊子小住休養生息,臨近出發的時候卻被馬煜派人送到公主府的各種文書堵在公主府大門處。

山南東道暗地裡的主事人是馬煜,明麵上卻全由紀新雪做主。

馬煜隻管整理各種消息並提出建議,然後命人將消息和建議分彆送往各處,其中小部分直接送回長安,大部分都送到安業公主府。

能在山南東道暫時施行的政令,必須有公主金印蓋印。

紀新雪和虞珩很快就對馬煜的本事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

如果馬煜以後能克服自閉、平步青雲,在活著的時候獲得帝王賜字,紀新雪定會建議長平帝賜馬煜‘肝’或‘卷’字。

他已經問過金吾衛,送到公主府的消息都是由馬煜獨自整理和抄寫,馬煜甚至連個磨墨的書童都沒有,都是當著金吾衛的麵寫下這些文書或者在原有的文書上批注。

馬煜處理完的文書有打回、留檔、送往長安、送到公主府四種選擇,其中送到公主府的文書大概占馬煜處理的所有文書的二分之一。

即使這樣,最開始的時候,紀新雪和虞珩也難以跟上馬煜送文書的速度。

他們已經很努力的想要用最短的時間,弄明白馬煜批注的文書和所擬的暫行政令有何用意,書房中的各種古籍和典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多,但經過手忙腳亂的適應期,紀新雪和虞珩終於在昨天徹底清空馬煜陸續讓人送來公主府的文書。

紀新雪和虞珩麵麵相覷,默契的起身走向書房。

罷了,冰糖窯何時都能去。

隻要他們忽略馬煜的文書一時半會,就極有可能要用幾天的時間追上馬煜的進度,他們委實不想再體會閉上眼睛都是文書的感覺。

金吾衛見紀新雪和虞珩跟進來,沉默的打開箱子,裡麵不是紀新雪和虞珩想象中的文書而是四個小箱子。

紀新雪眼中閃過詫異,“不是馬煜遣人送來的東西?”

“是馬郎君遣人送來的東西。”金吾衛的回到仍舊不知變通,好在手上的動作夠利落,已經打開一個箱子給紀新雪和虞珩看。

是個羊脂玉雕製觀音。

“巧器。”虞珩篤定道。

他將羊脂玉雕像捧在手中仔細觀察,捏著羊脂玉雕像的脖子將其頭歇了下來,示意紀新雪伸手,雕像身體中的蠟丸倒在紀新雪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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