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三合一(1 / 2)

施茂顫抖的手狠狠按在氣味怪異的淡墨中,在白紙上勾勒出個麵目全非的‘是’。

紀新雪在循序漸進和單刀直入之間選擇後者,以篤定的語氣道,“你的妻子不是原袁州衛將軍的女兒,她是誰?”

“唔!”施茂喉嚨處發出沉悶的聲音,在幾乎占據整張白紙的‘是’前加了個‘她’字,抬起頭,誠懇的望著紀新雪。

“她是?”紀新雪哂笑,“我隻給你這一次思考的機會。”

虞珩側頭看向金吾衛,冷淡的吩咐道,“將張員外和羅蒙、羅嬌提來。”

聽到紀新雪不相信他的話時,施茂隻是麵露無奈,聽到虞珩的話,施茂立刻瘋狂搖頭。

不行,不能讓他們出現在這裡!

隻有什麼都不知道,阿耶、小弟和蒙兒、嬌兒才能以新的身份過富貴無憂的生活!

施茂麵上的痛苦越來越明顯,顫抖的手反而變穩,他抓著隻寫了兩個字的白紙扔到地上,目光殷切的看向身側拿著白紙的金吾衛。

金吾衛分出一張白紙平鋪在施茂手邊突出的木板上,語氣平靜又冷淡,“我手裡還剩九張紙。”

施茂聞言,按在劣質硯台中的手幾不可見的停頓了下,往白紙上寫字的時候多了幾分小心,起碼不會再到處甩墨水。

‘我不知道她是誰,家中所有事都由她做主。’

即使施茂再怎麼小心翼翼,也無法避免以手指寫字需要更多篇幅的問題,隻寫了一句話就用了整張白紙。

張思儀走到施茂身側,將白紙上的文字念給其他人聽,追問道,“潯陽府府尹處理公務是否會詢問她的意見,府尹夫人在外交際是否需要請示她,她是否對你父母發過火,你父母是否因為你與她意見相駁懲罰過你。”

施茂依次在空白的地方寫下‘否’、‘否’、‘否’、‘是’。

“如何懲罰你,在這之前是否對你有過相同的懲罰?”張思儀追問。

施茂疊著原本的字寫下‘杖責’、‘否’。

“她是什麼時候出現在江南,有沒有北方口音。”張思儀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絲毫不給施茂思考的餘地。

施茂隻寫下兩筆,木板上的白紙就因為沾染上太多墨水徹底被泡爛,他乾脆將紙扔了,直接在木板上寫字。

‘不知道’、‘沒有’。

紀新雪側頭去看虞珩手中捧著的文書,盯著‘周綰’二字陷入沉思。

若非他和虞珩開頭就詐出‘她’不是真正的袁州衛將軍遺孤。光是看施茂的種種回答,完全符合行事高潔磊落的夫婦為兒子求娶恩人的女兒,懷著報恩的心,對待恩人的女兒比親兒子更好的邏輯。

他覺得‘恩人的女兒’給他的感覺很熟悉,似乎他從前注意過類似的人,一時半會卻無法確定熟悉的感覺來自哪裡。

平珍?

她與周綰一樣,是以假身份出現在人前。

紀新雪搖頭,平珍和周綰的路數不同,平珍是憑背後之人的精心策劃和自己的本事哄得姚正養她做外室,用龍鳳胎兒女和十幾年的陪伴,以水磨的功夫逐漸拿捏住姚正,不動聲色的影響姚正的決定。

周綰卻是憑著‘恩人的女兒’才能不對,施茂都知道周綰不是袁州衛將軍的遺孤,潯陽府府尹夫婦不可能不知道。

從一開始,潯陽府府尹夫婦因為周綰是潯陽府府尹救命恩人的女兒才處處優待周綰就是謊言。

紀新雪覺得他已經離答案非常近,卻始終沒辦法突破最後的阻礙,邊心不在焉的聽張思儀的審問,邊看虞珩手中他已經能背下來的文書。

文書上正是李金環和張思儀派人去江南調查周綰的結果,周綰為家人舉喪後,閉門守孝三年,從第四年開始,逐漸恢複與世交的走動。

三年後出現的周綰,大概率已經不是袁州衛將軍的女兒。

張思儀從金吾衛手中拿了張全新的白紙放在施茂手邊,“你知道除了潯陽府府尹之外,還有另外的人買通你暫居在安業的從兄,打聽你的病情嗎?”

施茂猶豫了會,在白紙的角落留下‘是’。

“這些人是否與周綰有關?”張思儀再次提起周綰。

‘不知道’施茂的手指拉出幾乎能貫穿整張白紙的墨痕。

久久沒有等到下個問題,施茂忍不住詢問的看向張思儀。

張思儀搖了搖頭,轉身回到紀新雪和虞珩身邊,“他不肯老實答話,我什麼都問不出來。”

虞珩冷聲開口,“那就先去審張員外,他與江南來的人打過交道,定會知道些蛛絲馬跡。”

“可以。”紀新雪點頭,毫不猶豫的往門外走,絲毫不理會施茂發出的各種聲音。

一隻腳已經踏出門口時,紀新雪突然回頭,語氣中滿是高高在上的恩賜,“隻要張員外和羅蒙、羅嬌還活著,我之前的承諾就奏效。你老實招供,他們就能改名換姓安享富貴。若是今後發現你有說謊哼。”

一行人沒有立刻離開安業縣衙,轉而去方便說話的地方。

紀新雪深諳條件不能一次給滿的道理。

雖然在剛開始的時候就承諾可以讓張員外和羅蒙、羅嬌改頭換麵,安享富貴,但狡猾設置了限定條件。

前提是施茂‘老實’招供。

老不老實,由他主觀判斷。

隻要施茂沒給出讓他滿意的答案,都算是不老實,等會施茂被帶回牢房,會有人帶著張員外去施茂隔壁的牢房抽鞭。

因為張員外於江南之事上隻是受害者,鞭子不會真的抽在張員外身上,但施茂會聽到張員外的哀嚎。

如此,施茂會從已經達到終點的‘公主承諾會給張員外和羅蒙、羅嬌改頭換麵,讓他們安享富貴。’退回‘隻要他不老實招供,張員外和羅蒙、羅嬌隨時都可能被上刑。’的起點。

在得到後失去,會讓施茂更加期待終點的獎勵。

這次審訊,隻是試探施茂的心防厚到什麼程度。

沒用完的九張白紙、隻能回答‘是與不是’的問題、戛然而止的審訊都是為了讓施茂知道,他沒有任何餘地可言。

隻要在招供時有所猶豫,就會失去為張員外和羅蒙、羅嬌爭取安穩生活的機會,事後如何悔恨都沒有任何補救的辦法。

下次審訊,才是重中之重。

張思儀拿出袖袋中的小冊子,他剛才問施茂的問題都出自這本小冊子,是他整宿沒睡的成果。

李金環找了隻木條用蠟燭燒黑單麵遞給張思儀,看著張思儀圈出施茂的所有回答,目光長久的聚集在‘周綰’兩個字上,輕聲道,“據我所知,江南並不看重出身。嫡出、庶出甚至外室子,隻要有出息就會得到家族的看重。施茂的母親是上任白家家主的嫡女,周綰若是與白家有關,根本就不必頂替袁州衛將軍遺孤的身份。”

張思儀連連點頭,說出自己的猜測。

“江南以東虞西白為首,二者卻始終稱不上和睦,頗有老死不相往來之勢。其中不僅有虞氏初到江南就借著世家底蘊和安國公主對他們的舊情,強勢壓下在江南一家獨大的白家,雙方在爭奪利益的過程中結下許多死仇的緣故,還有”張思儀朝著長安的方向拱手,“不願意看到富庶的江南內出現一家獨大的情況。”

當年虞氏剛到江南,勢頭最強的時候,尚未成為太子的乾元帝曾親手抬舉過潰不成軍的白家。

乾元帝登基後以鐵血手段處理世家的時候卻從未對虞氏下手,反而警告白家不要得寸進尺。

其中固然有安國公主的緣故,亦能看得出乾元帝不想看到一家獨大的心思。

算算日子,周綰頂替袁州衛將軍遺孤的時候已經是建興朝,施茂與周綰成婚的時候,焱光帝已經登基多年,初露貪於玩樂的真麵目,最先疏忽的就是江南。

虞氏和白家在這個時候生出緩和彼此關係的想法,暗中聯姻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潯陽府府尹夫婦將‘恩人的女兒’擺在親兒子前,和潯陽府府尹明知道暗中有勢力盯著施茂卻無動於衷,也有了能說得過去的解釋。

紀新雪搖頭,“如果是虞氏和白家暗中聯姻,虞氏怎麼會明知道施茂已經鬨到離家出走多年,在外娶妻生子,寧願放棄府尹長子身份,甚至瘋癲的程度,仍舊要保持這門婚事。”

這哪裡是聯姻?

分明是結仇。

從潯陽府府尹讓施茂的從兄每旬問施茂是否願意回家的行為來看,潯陽府府尹從未想過徹底放棄施茂。

當年施茂說要回家中與周綰和離,三個月後獨自返回安業。

根據從江南傳回來的調查結果看,施茂歸家的消息未曾外傳,周綰始終坐穩掌家娘子的位置。

可見潯陽府府尹夫婦沒同意施茂和離,也沒態度強硬的要求施茂將張蘭和兒女帶回江南,反而允許施茂回安業和張蘭過日子。

這又是一處充滿矛盾的地方。

既不符合潯陽府府尹實際上對施茂的看重,也不符合潯陽府府尹夫婦待周綰比施茂更親厚的行為。

結合種種具體發生的事,紀新雪覺得潯陽府府尹夫婦對周綰,與其說是寵愛,更像是無奈的妥協。

頗有些請神容易送神難,還不能對神苦著臉的意思。

站在周綰的角度來看,周綰也很委屈。

既然潯陽府府尹夫婦知道她不是袁州衛將軍真正的遺孤,她和施茂的婚事就算不上騙婚,起碼不是她騙施茂。

婚後僅僅兩年,夫君就離家出走,口口聲聲說疼愛她的公公婆婆隻是謊稱兒子沾染惡疾,要在莊子上養病,以此保全家裡的顏麵。絲毫沒有找回兒子,讓兒子和她好好過日子的意思。

紀新雪不知道潯陽府府尹夫婦有沒有對周綰承諾過要找到施茂,但他們肯定沒有對這件事真正上心過,否則施茂絕不會在安業隱姓埋名那麼多年才被找到。

周綰得到施茂在安業的消息時,大概率不會產生想要嘔血之外的感受,她不僅要接受施茂已經在外娶妻生子的噩耗,還要麵對施茂死不悔改,要與她合離改娶外麵女人的現實。

眾口交讚疼愛她的公婆仍舊無動於衷,甚至放丈夫回去和外麵的女人過日子。

能忍下這等委屈,絕非一般的狠人。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潯陽府府尹夫婦和周綰彼此忍耐,非要保持公婆和兒媳的身份?

難道不能讓施茂和周綰和離,認周綰為義女?

紀新雪堅信其中有天大的秘密。

相比之下,虞珩的思考方式更簡單。

他對張思儀道,“虞氏和江南家族不一樣,庶出如草芥,待外室子還不如奴仆。”

以虞氏寶貴嫡出的程度,除非有天大的利益,否則絕不會讓嫡女頂替彆人的身份,從此不能再與家族相認。

如果是庶女和外室子,又沒法達到聯姻的效果。

張思儀的猜測從根本上無法成立。

眾人整理過今日審問施茂得到的信息,各自散去。

今日先用張員外嚇嚇施茂,明日給施茂養下巴和思考的時間,後日再繼續審問。

紀新雪和虞珩離開安業縣衙,徑直前往琺琅窯,今日是琺琅窯開窯的日子。

上了馬車,紀新雪仍舊滿腦子都是已經困擾他整個上午的問題。

他為什麼會覺得周綰給他的感覺很熟悉?

“鳳郎,你有沒有覺得我們遇到過類似周綰的人?”紀新雪杵著頭看向虞珩,眼中滿是困惑。

虞珩隔著帕子從荷包裡取出塊冰糖放到紀新雪嘴邊,“如何類似?”

紀新雪咬住冰糖不語,他要是能想明白‘如何類似’,怎麼會糾結這麼久。

濃鬱清甜的味道緩解了紀新雪越來越焦躁的情緒,他沉思片刻,數著手指列出幾種讓他覺得類似的可能,“遭遇?處境?”

紀新雪掰手指的動作頓住,腦海中始終模糊的身影忽然褪去表麵覆蓋的濃霧,露出原本的麵目。

他知道是誰了!

虞珩認真順著紀新雪的舉例往下想,與紀新雪同時開口。

“三伯娘?”

“祁副尉夫人!”

紀新雪眼底皆是恍然,無處安放的手掌連連拍在虞珩肩上,“對,就是她!”

英國公府嫡次子的夫人鄭氏,她的婚姻情況幾乎與周綰完全符合。

第一點,大體上能算得上與夫君門當戶對,但有爭議。

周綰是孤女,按理說比不上施茂良多,但她還是潯陽府府尹救命恩人的女兒,如果袁州衛將軍還活著,這門婚事就是門當戶對,所以大體上說得過去。

鄭氏嫁到英國公府的時候,鄭氏已經滿族白身全靠底蘊過日子,按理說配不上國公府的郎君。但世家之間相互聯姻是舊例,她嫁的又隻是次子,不是沒有意外定會承爵的長子,所以大體上能說得過去。

第二點,出嫁後在夫君處受儘委屈卻深得夫家的喜歡。

周綰的委屈顯而易見,潯陽府府尹夫婦對周綰有幾分真心有待仔細琢磨,表麵上卻讓人無話可說。寧願讓已經多年未歸家的兒子繼續離家出走,也不許兒子和周綰和離。

英國公府總共有三個嫡出的兒媳婦,其中兩個是郡主,卻屬身份最低的嫡次子媳婦鄭氏最受長輩寵愛。英國公老夫人的獨女嫁到鄭氏,為了親女善待鄭氏女也情有可原。

英國公夫婦則以三個嫡出的兒子,屬次子最不上進,不僅在仕途上沒有半點成就,還無論香的臭的都要往床上拉,委屈了鄭氏為理由,光明正大的偏向鄭氏。

當初襄臨郡主還活著的時候,就是身份最低又不是長子媳婦的鄭氏管家。

後來因為英國公夫人身體虛弱,管家權交到英國公府老夫人身上,長子媳婦宜筠郡主終於獲得協助管家的權利,每日起早貪黑忙的團團轉,動輒就要被數落,英國公老夫人轉頭就讓人將最好的東西都給鄭氏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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