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三合一(1 / 2)

林蔚愣住,呆滯的目光順著紀新雪發尾的淺藍色絹花向下移動,經過從紅狐披風裡露出的石竹色夾襖,落在墜著彩色珍珠的鹿皮靴上。

即使天色已經變得昏暗,眼力很好的林蔚也能清晰的看到彩色珍珠下用金線繡製的鳳凰圖案。

一、二、三......七。

七支尾羽的鳳凰,是一品內命婦才能用的製式。

林蔚心底暗自鬆了口氣,一定是他看錯了,郡王和公主的衣服大多都是同批繡娘以相同的布料製作,有同款不同製式的夾襖並不奇怪。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印證這個想法,目光離開鹿皮靴,經過紫紅色的馬麵裙時,僵硬的臉逐漸緩和。石竹色的夾襖幾乎全都裹在火狐鬥篷中,隻露出下擺。從林蔚身後照過來的燭光剛好映照在石竹色夾襖下擺處以銀線繡製的暗紋上,是個正在打滾的麒麟。

紀新雪等了半天都沒見林蔚讓開,已經脫離圓潤的鳳眼狐疑的看向林蔚,“嗯?”

正盯著麒麟暗紋發呆的林蔚陡然回神,立刻讓開大門處的位置。

他告訴自己,即使這件夾襖穿在公主身上顯得不太合體,甚至會從鬥篷中露出衣擺、上麵還有麒麟暗紋,也不能證明這件石竹色的夾襖不是公主的衣服,是郡王的衣服。

紀新雪隨手拿著虞珩的夾襖套在身上的時候,就考慮過眾人看到他會有什麼反應。

他再次離開長安到封地巡視後,便不再執著於用顏色嬌嫩、款式繁複的衣服和製式華貴的首飾凸顯他的公主身份,日常的穿著打扮越來越隨意。

經常隻將頭發整齊的束成馬尾,穿著利落的騎裝到處走動,變聲期更是從未特意對李金環等人掩飾過什麼。

如果李金環等人收到家中的信,從中得知長安坊間流傳的‘安武公主究竟是公主還是皇子’的傳言,再仔細觀察他,應該早已猜到他的真實性彆。

他以為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然而看到林蔚神思不屬的盯著他身上的夾襖看,紀新雪還是不可避免的產生緊張的情緒。

這些已經與他相識多年的人,是否能平靜的接受他其實不是公主而是皇子,會不會覺得他......變態?

紀新雪同手同腳的順著敞開的大門往裡麵走,忽然產生正被各種含義不明的目光打量的錯覺。

就在紀新雪覺得手腳越來越沉重,以至於難以邁步的時候,肩上突然搭上雙充滿力道的手,以恰到好處的溫柔力道推著他往前走。

虞珩推著紀新雪停在火盆處,順手解開紀新雪身上的鬥篷遞向一旁。他假裝沒有發現紀新雪的緊張,若無其事的繼續他們在門外的對話,“前日已經收拾過一輪行李,最多三日我們就能啟程。就算落下什麼,也能在年後派仆人回來取。”

紀新雪下意識的點頭,僵硬的肩背悄悄舒展,“定要在除夕之前趕回長安,否則阿耶肯定要生氣。”

他一點都不好奇,惹怒長平帝會有什麼後果。

林蔚好不容易勸服自己相信紀新雪身上的衣服與虞珩無關,忽然覺得他的心思有些可笑。

就算公主真的穿了郡王的衣服又怎麼樣?

公主和郡王早晚是一家人,不必在意男女大防。更不會有人出去亂說,敗壞公主的名聲。

林蔚放下糾結,在仆人們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利落的關上房門,大步走向正在火盆旁暖身的虞珩和紀新雪,“郡王帶著我們漫山遍野的尋兔子洞,不僅今日能吃全兔宴,明日......”

目光掃到紀新雪頸間明顯的凸起,林蔚還沒說完的話戛然而止,雙眼驀地瞪大。

紀新雪忍住想要摸摸頸間喉結的想法,硬著頭皮追問,“明天怎麼?”

穿虞珩的夾襖隻是懶得去翻衣櫃,沒帶平日出門時都會圍在頸間的紗巾卻是他有意為之。

即使他的身型沒有虞珩長的快,看上去比隻大他一歲的虞珩小了整圈,與同齡的女子相比仍舊能算得上‘魁梧’。

無論是長平帝已經做出的諸多準備,還是他身上隨著年紀增長發生的不可逆轉的改變,都會導致他回到長安,沒辦法再完美的裝扮成公主。

反正早晚都會露餡,不如趁著還沒回長安,先露給身邊相交多年的朋友。

如今距離過年隻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馬上就要十六歲了。

他七歲去寒竹院讀書,與李金環和張思儀成為同窗,距今已經快九年的時間。

顏夢是焱光二十一年到寒竹院,與他相識也有六年的時間。

林蔚是焱光二十一年到長安成為虞珩的伴讀,與虞珩共同進出太學,同樣與他相識六年。

他們應該不至於因為察覺到他的真實性彆,就要與他斷交......吧?

“明、天?什、麼?”林蔚抬手摸在頸間,滿臉呆滯的重複紀新雪的話,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是他看錯了嗎?

一定是他看錯了!

虞珩不動聲色的擋在林蔚和紀新雪之間,握住紀新雪站在火盆旁許久都沒變暖的手,“明天也有兔子吃,高興嗎?”

紀新雪久久沒等到被虞珩擋在身後的林蔚說話,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

另一邊的三個人還沒發現虞珩和紀新雪已經進門。

麵對李金環和張思儀的關心,顏夢深深的垂下頭,往常隻是性格溫婉的人忽然變得羞澀,聲音猶如蚊蠅,“不必看太醫,過幾日就好了。”

“怎麼能不看太醫?”李金環眉宇間浮現不讚同,勸道,“不能諱疾忌醫,多少大病都是因為剛有症狀的時候沒有重視才拖成重症。”

張思儀朝著李金環的背重重的拍下去,輕斥道,“眼看就要過年,說話避諱著點。”

紀新雪和虞珩走過來的時候剛好聽到張思儀的後半句話,隨口問道,“避諱什麼?”

他覺得比起焱光朝,長平朝已經能算得上‘言論高度自由’。

況且他們這麼多年的交情在這裡,就算李金環真的說出不該說的話,他也不會計較。

當場問清楚這件事,免得過後李金環懷疑他有沒有聽到、有沒有計較,反而影響感情。

“我們看顏夢身體不適,正勸顏夢叫太醫來看看。”張思儀主動解釋道,“這不是馬上就要新年,讓李金環彆說不吉利的話。”

紀新雪點頭,張思儀家中代代出禮官,在這方麵格外講究。

“還是避諱著些好。”因為親身經曆,紀新雪對年節時各種儀式的重視遠超上輩子。

虞珩看了眼顏夢慘白的臉色,結合張思儀說‘勸’顏夢看太醫,大概能猜到李金環說了什麼。

因為紀新雪不喜歡吃藥,他能理解顏夢不願意看太醫的心思。有些事卻要提醒顏夢,“三日內我們就要啟程回長安,你若是身體不適,就先留在商洛養病。”

趕路本就是極耗費體力的事,此時又是一年到頭趕路最為辛苦的時候,若帶病出發,麵臨的風險太大。

顏夢猶豫了會,終究還是領了眾人的好意,“要是出發時我還身體不濟,就在五日後再從商洛出發去追你們。”

此話一出,讓本就擔心她的眾人更難以放心,紛紛勸她以身體為重,如果不能與他們共同啟程,不如等春日天氣轉暖再返回長安。

“什麼病能篤定五日......”紀新雪看到顏夢臉上的窘迫,腦中忽然閃過靈光。他撇開正放在顏夢臉上的目光,改勸正試圖說服顏夢以身體為重的張思儀,“她心中有數就行。”

李金環忽然發現少了個人,“林蔚呢?”

紀新雪眼中閃過心虛,下意識的抬手虛擋住喉結的位置。

虞珩為紀新雪倒了盞溫水,慢條斯理的道,“正在烤火盆。”

“他怎麼比我還虛?”張思儀嘴角揚起嘲諷的弧度。今日林蔚總共說了七次他身體虛,他還以為林蔚的身體有多壯,沒想到竟然要偷偷烤火盆。

張思儀故意高聲的話,成功驚醒正陷入自我懷疑的林蔚。他無暇計較張思儀堪稱幼稚的報複,小心翼翼的走到屏風邊緣處,探頭看向正圍坐,等待仆人收拾獵物的眾人。

虞珩和紀新雪正頭碰頭的小聲說話,張思儀以手臂杵頭望著屏風的方向,像是在雀雀欲試的等著下個說他身子虛的機會。

李金環正在吃糕點墊肚子,表情與平時沒有任何不同。

顏夢臉色慘白的靠在椅子上,捧著溫水小口啄飲。她身體不適,臉色難看也很正常。

大家都很正常......所以剛才定是他看錯了!

林蔚悄悄退到屏風後,抬起手臂擦了擦頭上不存在的虛汗,等心中殘留的驚悸徹底退散,才若無其事的朝眾人圍坐的方向走去。

張思儀果然在記仇,表麵上對林蔚噓寒問暖,言語間卻句句離不開‘虛’字,還說要給林蔚送補藥。

林蔚順勢坐在張思儀身邊,漫不經心的應下張思儀的問候。

張思儀原本還有心情與林蔚玩笑,發現林蔚始終神思不屬,確實像是身體不適的模樣,眼中不帶惡意的嘲諷逐漸變成關心,轉頭吩咐仆人去給林蔚熬薑湯。

“你是不是身上帶汗的時候脫鬥篷太急,被冷風吹到了?”張思儀抬手放在林蔚的額頭上,發現溫度不高才鬆了口氣,又問道,“頭昏嗎?”

“沒事。”林蔚心不在焉的敷衍著張思儀,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心中仿佛兔子掏洞似的難受,快速瞥了眼紀新雪的頸間。

不起眼的陰影端正的窩在最中央的位置,讓林蔚想要裝作看不見都難。

正為林蔚擔憂的張思儀立刻發現林蔚的呆滯,他順著林蔚發直的目光看過去。

林蔚眼角餘光看到張思儀的動作,如同作賊似的小聲問道,“你看到了嗎?”

張思儀眼中浮現猶豫,反問林蔚,“看到什麼?”

“你沒看到!”林蔚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他堅信張思儀看到公主頸間有喉結,肯定沒辦法保持冷靜,所以下意識的認為張思儀沒有看到。

難道他真的被冷風吹得糊塗,出現了幻覺?

虞珩忽然提起要回長安的事,囑咐眾人彆忘記要緊的物件。若是在商州還有沒完成的事,也要仔細交代給仆人。

正事說完,仆人已經將收拾好的獵物和烤架搬來偏廳,麻辣全兔、涼拌兔絲......清蒸兔等菜色也擺上桌麵。

張思儀主動將仆人端給他的烤肉放在林蔚麵前,看向林蔚的目光中包含詭異的慈愛,“多吃點,晚上早些睡覺,明日醒來就不會難受了。”

林蔚瞥了眼正在啃兔腿的紀新雪,隨著吞咽的動作,紀新雪頸間的凸起不可避免的變得活躍。

他臉上的恍惚更加明顯,順從的吃下張思儀端到他麵前的烤肉,什麼滋味都沒嘗到。

紀新雪雖然不算敏銳,但林蔚的目光過於直白。

他忍住想要捕捉林蔚目光的想法,特意放慢吃飯的速度,默默猜測林蔚會如何開口詢問。

直到虞珩看不下去,握住紀新雪的手。紀新雪才發現他已經撐得胃隱隱作疼,手上卻正握著個兔腿往嘴邊湊。

麵對虞珩不讚同的目光,他下意識的想到毀屍滅跡,將兔腿塞進虞珩嘴裡。

紀新雪機智的道,“我特意給你拿的兔腿,好吃嗎?”

虞珩含著兔腿發出聲悶笑,所答非所問,“很榮幸。”

沒等紀新雪追問,虞珩就說出他覺得榮幸的原因,“我是除了你之外,唯一吃到完整兔腿的人。”

紀新雪下意識的看向桌上的骨頭。

一、二、三、四、五......二十三個兔腿骨。

虞珩享用了最後一個兔腿,立刻帶著已經撐得攤倒的紀新雪離開。

顏夢飲儘茶盞中僅剩的消食茶,氣色比剛進門的時候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她笑著與李金環等人提出告辭,準備早些入睡。抓緊時間養好身體,爭取能與眾人共同出發趕回長安。

“顏夢。”林蔚啞聲叫住已經起身的顏夢,艱難的措詞,“你有沒有覺得公主......不同尋常。”

“不同尋常?”顏夢眼中浮現疑惑,試探著道,“因為馬上就能回長安,所以公主今日格外高興?”

“不是高興!是不同尋常!”林蔚摸向頸間的喉結。

顏夢眼中的疑惑更甚,茫然的看向張思儀和李金環,試圖從張思儀和李金環處得到提醒。

張思儀沉默了會,暗示林蔚,“公主平日裡就是這樣。上個月的時候,他嫌鬥篷上繡的粉色茉莉不好看,將鬥篷贈給顏夢,出門時都是穿郡王的鬥篷,還說郡王的鬥篷大,更擋風,讓人按照郡王鬥篷的尺寸給他做新鬥篷。”

林蔚匆匆點頭,緊張焦慮的心情卻沒有緩解。

他現在已經不在意公主有沒有穿郡王的衣服。

李金環在用膳的時候就看透林蔚的煩惱,他委婉的提醒林蔚,“你想問公主頸間的疤?這幾年公主見人的時候,為了遮擋頸間的疤,總是戴著各種絲巾。想來今日是因為來的匆忙,才忘記戴絲巾。”

“疤?”林蔚詫異的看向李金環,“那明明就是......”

“那是疤。”李金環打斷林蔚的話,“你忘了?去年從安業來商洛的時候,公主頸間被毒蟲咬傷。不僅嗓子沙啞許久,還留下難看的疤痕。”

林蔚怔怔的與李金環對視,忽然肉眼可見的鬆了口氣,他匆匆留下句‘我精神不太好,早些回去休息。’便大步離開。

李金環說的沒錯,是疤。

他今日被風吹壞了腦子,才會頻頻眼花。

顏夢也離開後,李金環和張思儀起身趕回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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