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星的神經頓時繃緊,想要回身去酆都城下求援。
可沈司星腳步未動,孟婆便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屈指一彈,一根油膩膩的毛線就從指腹竄出,嗖地纏住他的腳踝。
毛線濕滑油膩,蜿蜒而上,觸碰到的每一寸肌膚都立刻起了雞皮疙瘩。
沈司星在地府見過孟婆的毛線有多大能耐,這些用人網油搓成的毛線能輕鬆把厲鬼纏成粽子,何況他一個大活人。
故而,他定住心神,平靜道:“在酆都大帝的家門口這麼做,不大合適吧。”
“我不會傷你一根汗毛,隻是做老婆子我的分內之事罷了,就是陸廷川本人知道,也不會拿我如何。”孟婆的臉蛋圓圓的,眉心還有一顆紅點,腮邊兩坨腮紅,看著就是個黃毛丫頭,可她的眼神蒼老狠辣,看得沈司星頭皮發麻。
“如果我不答應呢?”
晏玦在沈司星手中啾啾大叫,奮力掙紮,沈司星幾乎要握不住他。
孟婆歪過頭,好像
() 透過沈司星看到了那隻不聽話的鸚鵡。她咧開嘴角,直勾勾地看著沈司星:“你不答應,會有人答應的。”
沈司星心裡七上八下,生怕晏玦為了救他當即大喊一聲:“有什麼事衝著我來!”
沈司星戳了下晏玦的肚子,讓他安靜,而後硬著頭皮跟孟婆周旋:“晏玦當年也不是故意不喝孟婆湯,隻是正值亂世,地府也亂糟糟的,疏於管理,說起來,他沒喝到孟婆湯,帶著記憶轉世幾次,地府也有責任。”
孟婆懶得聽沈司星狡辯,伸手一勾,就要把他倒吊起來,去搶他手裡的晏玦。
孰料,地上的毛線紋絲不動,居然被一根根頭發纏住,又被一灘黑霧似的厲鬼黏在奈何橋上。
孟婆臉色一變,一時間,陰風大作,奈何橋像遊樂園裡的海盜船一樣搖晃起來。
沈司星撲倒在地上,差點磕到門牙,他匍匐在地,咬著牙根和晏玦小聲交談:“你怎麼想?這孟婆湯喝下去,怕是會比現在更笨了。”
“都什麼時候了,還拿我取笑?”晏玦唧唧叫道,“早喝晚喝都是喝,不如一口氣乾了這碗孟婆湯算了!”
可他話鋒一轉,豆豆眼裡盈滿了傷感的情緒:“欸,就是我喝完之後,還能不能記得你,記得那誰呢……?要是我都忘了他,恐怕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記得有過一個叫祁玖的道士。”
都說人的一生會經曆二次死亡,一是身死,二是魂飛魄散,二是被遺忘。老七已經曆過前麵兩次,最後一次捏在晏玦手中。
沈司星輕輕嗯了聲:“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等等——”
不等晏玦阻攔,沈司星拄著桃木劍,艱難地站起身。
孟婆招招手,適時停止了奈何橋的晃動,饒是她資曆頗深,也不想在酆都的地界鬨出太大的動靜,更遑論真的對沈司星出手了。
“孟婆大人。”沈司星語氣謙恭,眼神裡卻帶著尖利的銳氣,“不如這般,你我之間做一個交易。”
“交易?”孟婆不屑一顧。
“我把一百隻厲鬼送到地府,來換取晏玦此生不必喝孟婆湯。玄鳳鸚鵡的壽命最多不過二二十年,等他這輩子死了,魂魄落到地府,喝不喝孟婆湯一樣由你決定。”
這番話乍一聽很合算,用一隻小鸚鵡晚喝幾年孟婆湯,換取一百隻厲鬼的業績,要是秦廣王在場,定會掏出玉璽來跟沈司星立字據。
但沈司星也有他的打算,晏玦有他用靈丹妙藥供著,活個百八十歲不成問題,要是以後修煉成精,更輪不到孟婆置喙。就是不幸亡故,也能把晏玦的魂魄先一步送去酆都,讓陸廷川走個後門。
聽到這話,孟婆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審視沈司星,後者的脊背發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好哇。”孟婆答應,“讓酆都大帝的道侶給地府做事,這是我們地府的榮幸。十年,一百隻,一隻不多一隻不少,小天師切記遵守諾言啊。”
說罷,孟婆嘩啦一揮衣袖,跳下奈何橋,落入黃泉中的一葉
扁舟,轉眼間就沒了影子,留下沈司星在風中淩亂。
“……()”
道侶?()”晏玦傻眼,“唧,什麼道侶?”
沈司星一字一頓:“沒什麼。”
*
回到人間,沈司星現身在酆都城景區,位於半山腰的箭竹林邊,和清晨負責打掃落葉、垃圾的清潔工大媽麵麵相覷。
“竹林裡邊不能進,警示牌上寫了啥沒看到啊?”
沈司星無語,隻能連聲道歉,低下頭,快步下山,邊掏出手機給孫天師,請他派車來接。
沒多久,沈司星就在景區門口的皮卡車上再次見到了孫天師和吳教授。
看到沈司星一個人下山,孫天師臉色劇變,嘴唇蠕動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徒弟呢?”
沈司星拍拍他的肩膀,搖了搖頭。孫天師了然,肩膀立時垮了下去,唉聲歎氣。
吳教授跟他感同身受,安慰了幾句,才對沈司星說:“巴國雙子墓的考古工作大有進展,失蹤人員的屍體也已經全部找到了,這回還要多謝小天師和孫天師。要不是有您二位幫助,我這把老骨頭怕是也要折在墓裡頭。”話裡話外的,想跟沈司星打聽酆都的事。
沈司星點頭,唔唔嗯嗯,糊弄了事,並不願跟他多說。
吳教授懂得看眼色,見此情況,便不再追問,轉而說起昨天傍晚搜救隊進山,半途起了山霧,天空烏漆墨黑,一行人險些迷路,還是一條大黑狗把他們領回正道上。
“我還以為又要折進去一隊人馬,那可太邪門了。”吳教授心有餘悸。
沈司星這才開了金口:“那隻黑狗,應該是傳說中的黑無常,考古隊要是有心,可以去廟宇裡給黑無常和酆都大帝都燒一些香火。據說,黑無常很喜歡吃雞腿。”
“哎,欸!”吳教授如獲至寶,大腳踩下油門,把失魂落魄的孫天師和沈司星一並送到山下的縣城裡。
“老七他……”
沈司星扭頭,見孫天師垂頭喪氣,安慰道:“他有他該去的地方。”
哪想到孫天師下一句話就說:“他死了,我的生意可怎麼辦?”
沈司星大為無語,沒想到孫天師鑽錢眼兒裡到這種地步。
下一秒,孫天師捂著臀,蹦了幾蹦:“哎喲喂,誰啄了我的屁股?!”
“走吧。”沈司星背著手,接住飛回來的晏玦,麵無表情地說,“時間還早,我想今早就搭車回龍城。”
沒了老七,孫天師一下子沒了主心骨,抱怨幾句,就隻能跟上沈司星的腳步,琢磨著往後抱穩他的大腿。
輾轉抵達龍城,沈司星沒有和孫天師交流的力氣,回到家倒頭就睡,一連悶在家裡兩日,數著時辰等陸廷川來找他。
“你這是怎麼了?”晏玦歪了歪頭,“去一趟酆都,整個人魂不守舍的。”
沈司星拍了下他的小腦袋,閒著沒事做,打電話給孫天師,想問他要點案子。
哪想到電話那頭,是孫天師的另一個徒弟接的,說自從得知老七的死訊,孫天師就茶不思飯不想的,好生傷心了一陣。
沈司星無奈,留下口信便掛了電話,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去第一醫院看沈家河一趟,再過半個月,等高考成績出來,他就再也不會回到龍城。
他的童年和大半青春埋葬於此,從今往後儘是光明的坦途。
可沈司星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去,差點連性命都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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