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首發晉江文學城78(1 / 2)

重症監護室,各式生命監護儀發出規律的響動,心電圖平穩而微弱,似乎在昭示著病人日薄西山。

沈司星隔著雙層玻璃,遠遠望了眼渾身裹滿繃帶不成人形的沈家河。

他生物學意義上的父親前兩天做了截肢手術,如今被褥下方空空蕩蕩,像隻麵口袋上縫了一顆人頭,臉頰凹陷,皮膚蠟黃,看上去十分怪異。

不知怎的,沈司星的心緒格外平靜,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仇恨和戾氣像一團縹緲的灰霧,從他心頭飄散。

沈司星屈起兩指,扣了扣玻璃,無聲地說:“再見。”而後毫不猶豫轉身就走。

快到電梯間時,沈司星頓住腳步。

一道陰狠的視線像標槍一樣穿透他的脊背,將他釘在原地。

沈司星狀似不經意地回頭,目光掃過虛掩的安全通道大門,沒做過多停留,便重新抬腳往前走。

在他身後的安全通道裡,慘白的燈光落在一個形銷骨立的女人身上。

鄭曉梅背靠大門,呼吸急促,額頭上冷汗如豆,心臟哐哐地跳。她揭開懷中的繈褓,裡麵是個白白胖胖的男嬰,衝她露出甜美的微笑。

“媽媽。”

鄭曉梅悠了悠繈褓,勉強擠出個笑來,急切地問:“快到日子了,對嗎?還有十多天,媽媽實在等不了了,每一天都那麼難挨……”

聽到她的話,男嬰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忽然間,整個眼眶都擠滿了純黑的瞳孔,像兩汪幽深的墨水。

“啊,啊。”

分明是嬰兒的呢喃,那聲音卻比烏鴉的叫聲來得嘶啞。

鄭曉梅渾身一抖,差一點下意識把男嬰甩脫出去。她按捺住恐懼,咬了咬牙,臉上浮起厭憎的冷笑。

“拖得越久變數越多,我不知道沈司星上哪兒學的一身妖術,要是被他發現就糟了。”鄭曉梅切切低語,像在對嬰兒絮叨,又像在說服自己,“今晚吧,寶寶。等他死了,媽媽就有錢了,到時候給你買小車車,好不好呀?”

“媽媽,媽媽!”嬰兒揮舞拳頭,大叫著答應。

鄭曉梅長籲一口氣。

旋即,嬰兒全身皮膚變得紫脹,兩眼一翻昏迷過去。鄭曉梅屏住呼吸,等他膚色恢複到白裡透紅的樣子,才放心地把繈褓放進嬰兒車。

從重症監護室的樓層下到住院部,要另換一個電梯才能返回一樓大堂。

與每天大幾萬吊著命的ICU不同,臨近飯點,普通病房人來人往,不是拄著拐杖顫巍巍走去醫院食堂的病人,就是提著保溫桶步履匆匆的家屬。

沈司星擠在人堆裡等電梯,空氣粘稠沉悶,他鬆了鬆領口,轉身跟著幾個路人拐進樓梯間。

腳步聲趵趵回響。

踩過一級又一級的台階,樓梯漫長得仿佛沒有儘頭,半晌,沈司星抬頭看了眼標著“一樓”的指示牌,跟著稀疏的人群走出樓道。

邁出安全通道的瞬間,周遭的世界立刻安靜下來,像被冰冷的

井水灌洗過一般,一切都那麼清晰透亮,冷白的燈光打在纖塵不染的地磚上,似乎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沈司星停下腳步,走在他跟前的幾個路人像被空氣吞噬,轉眼兒就沒了影子。

他之前接過第一醫院的案子,知道這兒經常鬨鬼,心說,恐怕又是哪個孤魂野鬼鬨出的動靜。隻是不知道今天這一出是無差彆攻擊,還是衝著他來的。

沈司星去酆都跟去自己家似的,哪會怕尋常小鬼?

他取出桃木劍,淡定地往前走,下一刹,眼睛卻微微睜大。

住院部一樓大堂與記憶中不同,敞亮而溫馨的米白色裝潢變了副模樣,淺色的水流平地麵變成了灰色的水磨石磚,牆上刷著半人多高的灰綠色牆裙,自然光燈帶也成了死板的白熾燈,燈管滋啦作響,一閃一閃,走廊狹長,頗有上世紀末公立醫院的風格,像墜入了時空隧道。

大堂空無一人,能清楚地聽到掛鐘的嘀嗒聲,抬頭一看,時針莫名快進了幾個小時,轉向十一點,子時。

窗外黑咕隆咚,枝葉嘩嘩拍打玻璃,搖曳的樹枝像一隻隻張開的手,手指細長而扭曲。

遇到這種類似於鬼打牆的情況,普通人要麼被困死在裡麵,要麼有幸遇到仙人指路,得以逃脫,但對沈司星而言,解決問題的辦法很簡單——

解決掉製造問題的鬼即可。

他握緊劍柄,徑直向陰氣最濃重的方向走去。

電梯間傳來滴滴的警報聲,老式的柵欄電梯門開開合合,總是卡在中間一段半人多寬的距離就合不攏了。

沈司星輕聲念一句驅鬼咒,才念出兩個字,一道白光就從桃木劍射出,在半空蕩出一道耀眼的光弧,打在電梯門中央。

滋啦一聲,白光將那一個圓圓的東西點燃起來。

那是一顆人類的頭顱,被卡在電梯中間的縫隙裡,上不去下不來。白色火焰熊熊燃燒,把人頭燒得炭黑。

見沈司星來了,人頭張開嘴,發出沙啞難聽的慘叫,眼球凸起,眼眶裡滿是淚水。

“救救我,救我出去!”

沈司星指尖一勾,左手手心就出現一朵白玉鈴蘭,費了些工夫,才把那隻就剩下腦袋的小鬼收進去。

可是鬼打牆的情形並未消失。

嘀嗒,嘀嗒。

沈司星猛然抬頭,又看到兩部電梯間的牆上掛著一隻和樓梯口一模一樣的圓形掛鐘。

隻是這一回,他看得更分明了。秒針按部就班地轉動,鐘麵上大半的數字卻變得猩紅,如同鮮血寫就般,一縷縷向下流淌。

“十一,十二,一。”沈司星默念著鐘麵上僅剩的三個黑色數字,若有所悟。

子時為深夜十一點到淩晨一點,期間陰氣濃鬱,百鬼夜行。

沈司星的心往下一沉,這層樓無處不在的掛鐘仿佛在無聲地暗示,他隻有兩個小時去找尋出路。

既然鬼打牆不是剛才那隻人頭鬼所為,那麼,幕後黑手一定還藏身在醫院裡。

他思索了片刻,一手舉著白玉鈴蘭,一手提劍,不緊不慢地往回走。

樓道也變了副模樣,棗紅的扶手包漿,雪白的牆壁上刷著鮮紅的大字標語,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沈司星,這兒並非真正的第一醫院。

他挨個樓層搜查,收走一隻舉著血漿包打點滴的中年男鬼,走到產科病房,又收走一隻肚皮大敞,腸子流出來的孕婦鬼,拐進洗手間,還在清潔工的工具間隔間裡找到一個被裝在黑色塑料袋裡的鬼嬰。

洗手間門口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沈司星頓了頓,低下頭,端詳手中的白玉鈴蘭,察覺出一絲不對勁。

一切進展得太過順利。

一路上他幾乎沒遇到困難,醫院的厲鬼們像在原地等他一樣,象征性地撲騰幾下便立刻束手就擒。總不可能是因為他去了一趟酆都,就所向披靡了?

沈司星起了疑心,臉上卻沒有什麼波瀾,繼續跟著陰氣的指引往樓上走。

來到四樓和五樓中間的樓梯拐角,沈司星忽地聽到吱呀吱呀的動靜從頭頂傳來。

一隻老舊的黑色帆布嬰兒車橫在最上層的台階上,遮陽罩上蒙了厚厚一層灰。嬰兒車左右無人,卻在前後晃動,仿佛有人在哄孩子睡覺,溫馨的情形在此時此刻足夠令人頭皮發麻。

沈司星當然不會認為那是普通的嬰兒車,不敢有絲毫怠慢,揮動桃木劍,甩出一道驅鬼咒,一道白光瞬間籠罩住嬰兒車。

然而,無事發生。

沈司星靜候良久,又讓發娑婆前去查看,濕漉漉的發絲爬上台階,像在礁石上晾曬的海帶,窸窸窣窣。可發娑婆探查的結果依然是一切正常,嬰兒車裡沒有鬼。

以防萬一,沈司星從背包裡揪出厲鬼邵建國,命令他跟自己一起上樓查探情況。

“醫院裡能有什麼厲害的家夥?”邵建國不以為意,掏了掏耳朵,“頂多是些死期到了,又不甘心去死的小鬼,犯得著叫我出來?”

沈司星斜他一眼。

邵建國立即閉嘴,化成一道黑漆漆的鬼影,比沈司星高上一頭,寬上一圈,膀大腰圓的樣子十分唬人。

“走吧。”

一人一鬼拾級而上,走到嬰兒車跟前,裡麵果然沒有鬼怪藏身,隻團了一條花布小被子。

沈司星鬆了口氣,以為自己多心了,正要繞過嬰兒車往五樓的安全通道出口走時,就聽邵建國發出一聲怒吼。

“這他媽的是什麼東西?!”

沈司星借著回身的慣性揮劍,劍風劃開黑色帆布遮陽棚。

他眉心緊蹙,隻見皺巴巴的小被子攤開來,裡麵居然躺著個小嬰兒,正吮著手指,直勾勾地望著他。

嬰兒又瘦又小,跟剛出生的小貓仔似的,皮膚白到透明,手腳凍得通紅發紫,眼睛上蒙了一層白翳,胸口一起一伏,鼻子上掛著鼻涕泡兒。

“活人?”沈司星睫毛顫了顫。

邵建國化作一灘黢黑爛泥,黏黏糊糊,伸展著觸角,蜿蜒爬上嬰兒車扶手,抻著“脖

子()”往裡看,疑惑道:這裡怎麼會有一個凡人小孩兒?誰家孩子丟了??()?[()”

沈司星握緊桃木劍,沒有直接靠近,而是隔著三五步的距離與嬰兒麵麵相覷。無論他怎麼用陰陽眼上下掃視,都沒看出門道,對方的的確確是個活人。

鬼打牆的空間裡出現一個活嬰,比出現死嬰、鬼嬰,更為驚悚。

怎麼可能呢?

除非這小孩跟他一樣,被卷進了這個世界。與他不一樣的是,他有反擊和自保的手段,而眼前的嬰孩手無寸鐵,一旦被醫院裡埋伏的厲鬼發現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