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你也該往更高處去了。”
諸葛盈一抬眸,正見太上皇眼神慈愛。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她那時候還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倒是開門見山,老狐狸似的笑:“小娘子彆怕。我是你祖父。”
諸葛盈心裡是有所預料的。她心知太上皇始終深恨諸葛晟,也知道他早有意讓自己上位,隻是之前自己根基不穩,他強自按捺著。
可如今,她羽翼頗豐,能力出眾,又才有了從登州回來的大功,一時間朝中無人能說一句不是。
現在就是好時機了。
諸葛盈沒有被喜悅衝昏了頭腦,她問道:“那皇叔如何?”
諸葛晟,您打算怎麼處理?
太上皇嘴角扯出冷峻的一絲笑:“讓他退位。”
至於死不死,就算死,也不會那麼輕易就叫他死了。不是讓他長兄死於絲絛麼?他這陣子已經弄來了比絲絛還要厲害的萬絲絛。宣明領受過的苦痛,他要諸葛晟千倍萬倍地償還。
今日已經是二月初五了。諸葛盈心裡默念,又道:“皇叔會同意?”
太上皇道:“朕有的是法子。”
他不同意也得同意。不過,在退位之前,他還得叫諸葛晟那畜生體會一下,被眾人拋棄的感覺。
當日,燕京城外就天降奇石,體積極為龐大,惹來不少百姓圍觀。隻見上頭寫著:“女主昌,扶搖出。”
一時間,物議紛紛。眾人都說是上天都看好太女殿下,大安馬上就要更加興盛了。扶搖二字,顯然是用在太女殿下身上的嘛。
嘿,也不知道那位病秧子陛下什麼時候退位啊。
*
一日後的清正殿。
幾位身著朝服的重臣同時入內,齊齊站在諸葛晟床前:“陛下。”
諸葛晟沒想到在這種時候,還會有人來看他。還是他從前信任的重臣們!他們難道是知道真相了,來救自己的麼?
能活,誰又想死呢。諸葛晟強撐著力氣,說道:“諸位大人,你們終於來了。朕膝下出了逆女,何等不孝,還望諸公將她繩之以法,便是朕的功臣了。”
他還抱著這樣的希望。
朱不悔簡直沒想到陛下會蠢成這個樣子。從前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這樣一群聰明人,居然忍受了他這麼久。
還將諸葛盈繩之以法?諸葛盈可是大安的福星,誰要敢動她,那就是和天下人過不去!
重臣之首王之庭歎了口氣,開始說話了:“陛下,您沉屙已久,可朝事不能一直擱置。太女殿下乃帝王之資,才華蓋世,如今更是收回了幽州與順州。”
諸葛晟瞪大了眼睛:什麼?諸葛盈居然,她居然做到了這一步?她一個女子,憑什麼做到了他這個父親都沒有做到的事。
他也有些聽明白了王之庭的意思了。他們說他病重,顯然是有了不臣之心了。
看來他們不是來救他的,而是來害他的。授意他們的人,想必是父皇了吧。他諸葛晟居然有一個這麼狠心的父皇。
“那又如何?朕一日不死,她諸葛盈就彆想上位!”諸葛晟也不怕在重臣麵前撕下麵皮了,反正他如今是破罐子破摔了,反而是諸葛盈,她要上位的,她需要臉麵。她可不能背上謀害皇叔的罪名。
有本事,父皇就乾脆逼死他!他倒要看看,父皇死後如何與母後交代!
諸葛晟哪怕知道諸葛盈是自己親生的女兒,是他的血脈,也依然恨她恨得不行。若是諸葛盈在他麵前,他恨不能掐死她。
這個人,拋棄了自己這個父親,跑去認了宣明太子做父親,不孝到了極點。偏偏父皇因為偏愛長兄,也縱著諸葛盈的這些舉動。
拋棄他也就算了,諸葛晟就當是還了一開始拋棄她的債。可她還傷害緗兒,他可憐的緗兒,就落到了這樣一個手段毒辣之人手中,如今也不知道什麼情況。
而且,諸葛盈若是真的上位,他這一脈就真的斷了。諸葛晟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所以他如今強行嘴硬。
可重臣們來,是奉了太上皇的旨意的,從來不需要陛下本人同意。他們早知道陛下刻薄寡恩,連親兄長都能下了殺手,對親女兒也毫無慈心。比起這樣一個帝王,他們當然更願意接受諸葛盈這樣的主上。
還彆說,就算是周霜、孟典這樣一開始不太讚成諸葛盈的,在不得不點頭之後,就越發看殿下順眼起來了。起碼她是真有本事,能帶著大安越過越好的,這樣的掌舵人,比彆的什麼都重要。
王之庭殷殷規勸:“陛下,您退位吧。”
他終於露出了今日的目的。
旁邊的英國公和孟典也嘿然笑道:“陛下,您退位吧。”
再然後,是劉煜,是龍岩,是周霜,是朱不悔……
他們異口同聲地說著同一個訴求:讓他諸葛晟早日退位讓賢!
諸葛晟登時氣得腦門湧上血,他不可思議地伸出手指,指著這些他昔日看重的臣子:“你們這是要造反麼?是諸葛盈讓你們來的麼?”
他雖然也有預料,但斷然沒想到他們是真的衝著這件事來的,每一個人都像是早就做好了準備的樣子,臉上都寫滿了對他這個陛下的不尊重和失望。
諸葛晟一個一個點名:“王之庭,朕從前何等看重你,你就是這般回報朕的?”
“周霜,還有你,你也跟著他們造朕的反?”
“朱不悔,那逆女許給了你多少好處,值當你背叛朕?”
“她今日能逼朕退位,來日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這樣的君主,你們也要跟隨麼?”
諸葛晟越說越大聲,越說越委屈。他從未想過自己貴為帝王,也有這麼一天。
還是王之庭先回應了他:“微臣等人從來都是朝廷的臣子,是百姓信任的父母官,卻不是陛下一人的臣子,所以談不上背叛不背叛。”
孟典也道:“陛下,您夥同罪臣晏君樂謀害先靖遠侯的時候,可曾想過那三萬將士的無辜?他們唯一的錯,就是錯在遇上了您這樣一位帝王!”
聽到那三萬人的性命,諸葛晟終於也心生懼意。午夜夢回之際,他並不是全然不怕的。那些人死的無辜,可他也是逼不得已啊。這些肮臟事,這些人也都知道了麼?
是了,諸葛盈、還有父皇,他們二人,為了拉攏這些臣子,自然什麼實話都說了的。
他忽然覺得心裡好冷。這些人,從前都是他信任的,可事到如今,就連一個站在他這邊的,都沒有。
不是說再壞的人,都有人跟隨麼。就連秦檜都有三個朋友。他諸葛晟,居然連一個在關鍵時刻願意站在他身邊的人都沒有。
何其可笑。
就在這時,諸葛盈推門而入。
重臣們忙俯身行禮:“微臣拜見殿下。”
“諸位大人不必多禮。”諸葛盈叫起他們,又道:“大人們先出去吧,本宮與皇叔說幾句話。”
王之庭等人已經按照太上皇反而旨意辦事,接下來就該是他自己操心的了,於是也依言退出,還體貼地關上了門。
諸葛盈走近了些,才冷笑道:“皇叔中風多月,居然已經大好了。方才聽您質問大臣,口齒伶俐,真是厲害。”
諸葛晟現在最恨的人就是她,他根本就不想見她。若非手腳無力,他根本動不得諸葛盈,他早就……
他見常希畢恭畢敬地跟在諸葛盈身後,不由大驚,從前有過的懷疑再次盤旋,他指著常希:“你……”
常希卻冷冷地盯著他。
諸葛盈嗤笑一聲:“您不會以為自己是個寶,人人都要捧著吧。常叔叔好心提醒您不要被韓氏所騙,迎來一頓痛打,險些命都保不住。就這,您還覺得他始終效忠您?”
仿若一盆涼水潑到了頭上,諸葛晟終於恍然。他咬著牙問:“這麼說,曹宣,曹宣也是騙我的?”
曹宣都是常希找來的,說不定早就和諸葛盈串通一氣了。他們騙走了他的心腹名單,怪不得齊思遠被調到了四川省去做總督!原來如此。
諸葛盈掀了掀眼皮:“可算明白過來了。”
諸葛晟一口血湧在喉間。這麼說,不僅是老臣,就連他很看好的新臣,也從未效忠於他,而是效忠於這個逆女。他想起了從前他讓曹宣查諸葛盈和西涼郡王的謠言,當時他因為二皇子的可憐兮兮決定放過二皇子,一直沒處理,那個曹宣就找上門來,還提起了這事。如今想來,那就是有意在為諸葛盈做主,他是諸葛盈的人!
所托非人,錯了啊,都錯了啊。諸葛晟咬著牙,他太輕信了。
諸葛盈望著他:“您從前不是總是嫌棄皇位束縛了真愛麼?如今我替您接手了皇位,豈不是你我皆好的買賣?”
諸葛晟目眥欲裂。他自己願意給,和逆女來搶,是一回事麼?史上大概沒有他這麼倒黴的皇帝了吧,也沒有出過諸葛盈這樣叛逆的皇女。
是,他一向愛韓氏,當時長兄死後,父皇要他娶陸家女,他還一度不滿意過,覺得就是即將到手的皇位束縛了他,害他不能娶到韓氏。
他和韓氏才是真愛,其他女人,都不過逢場作戲罷了。
諸葛盈輕聲道:“忘了和您說一聲,韓氏受不了兒女皆死的結局,已於去年八月自儘而亡。您若舍不得,大可去陪她。”
諸葛晟被這話一激,是真的吐出了一口血了。他一麵惶恐不能自已,一麵又艱難地安慰自己,說不定這逆女是騙他的,她就是成心要騙自己退位。
諸葛盈也不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
不多時,常希送來了一個盒子,當著諸葛晟的麵打開了它。
諸葛晟放眼望過去,裡麵赫然就是韓緗的人頭。
他登時悲痛不已,眼淚落了下來。原來緗兒真的死了。是諸葛盈,是諸葛盈害了她!諸葛晟不敢再看那人頭了,看一次,他心裡就仿佛針紮似的痛。
他隻將滿腔怒火都指向了諸葛盈。他絕不會退位的!他要一直占著這個位置,惡心死諸葛盈這個逆女。
常希記下了他的反應,打算回去說給殿下聽,也不枉殿下用了冰塊等物,保存住了韓氏的腦袋。
*
夜裡亥時三刻。
太上皇帶著龍泉衛入了清正殿。今日重臣和諸葛盈與諸葛晟的對話,他全都知曉。
最後一步,也該他這個父親送他上路了。
諸葛晟已經有快一年時間沒見到父皇了。他對父皇,從來都是又愛又恨,愛他,是因為兒子對英明神武的父親那揮之不去的孺慕,恨他,是因為他眼中從來沒有自己,更偏愛長兄。
然而此時此刻,他心裡真的生出了不儘的惶恐。
比起他看到韓氏的腦袋時,還要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