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維希從進房間開始就一言不發,鬨了半天彆扭,原來還是生氣了。
她摩挲著他的膝蓋輕聲說:“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不像典型的西方人,關於兩性關係和人際交往這方麵,我的國外同學都看得相當開放,你卻像華國人一樣保守。”
“當然,我沒有說這樣不好的意思,隻是你今天又提到‘和陌生男人親近’的話題,以前我們就是因為這樣荒謬的借口分開的,你不會又來一遍吧?”
說起那些不甚愉快的過往,殷妙的神情也變得惆悵起來。
路德維希覆上她的手掌,低聲解釋:“殷妙,我不是吃醋,我是在擔心,這裡不是華國,船上人員太多太雜,沒有你想象的絕對安全,或許是我草木皆兵,但我不能承受任何失去你的風險。”
過去幾年的大起大落和孤獨煎熬,讓他變得格外沒有安全感,又或許是現在的生活太過安寧,美好幸福得像是易碎的泡沫,路德維希總是忍不住擔心會有夢醒的那一天。
到了今天,究竟是她愛他多一點,還是他離不開她多一點,早已成為解不開的謎。
殷妙側著頭聽完,同樣認真地解釋:“酒是我自己點的,無酒精的莫吉托,喝不醉的,而且我是親眼看著調酒師端過來的,你來之前,我是和那人說了會話,但我沒有放下戒心。”
“至於為什麼會答應他跳舞……”
她盈盈地笑起來:“因為我心情好,你知道嗎?他在和我聊你……他認識你。”
“那人是個黑格爾哲學的狂熱愛好者,以前曾在《哲學評論》(hilosohical review)上偶然看到過你的論文,非常讚賞你的觀點,剛才他一直在對彆人滔滔不絕地說這個,我才坐下聽了會。”
“路德維希,我們是受到華國法律保護的夫妻,我愛你,你不用擔心會隨時失去我,所以不要有那麼大的壓力,一切都會變得越來越好的,嗯?”
她輕言細語的撫慰永遠是世上最好的靈藥。
路德維希整顆心臟慢慢落回去,內心咆哮嘶吼的猛獸收起爪子,安靜地趴回鐵籠裡,將頭顱擱在地上以示臣服,深綠色的瞳孔透過欄杆,目不轉睛地凝望眼前讓他平靜下來的人影。
“夫妻。”
他緩緩重複這個單詞:“可是無論按華國還是德國的習俗,你好像從來沒有正確地稱呼過我,這讓我非常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
他說得極為認真,似乎對“稱呼”這件事格外在意。
殷妙沉思片刻,恍然大悟地抬起頭:“那你想我怎麼稱呼你?達令~甜心~哈尼~還是按照德國的習慣喊你schatz(心肝兒)?或者是sucki(小蝸牛)?”
話音剛落,她就被自己肉麻出一身雞皮疙瘩。
路德維希眉毛一揚,微微挺直脊背,顯然也有點坐不住。
他輕咳兩聲,麵帶猶豫地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古板?”
殷妙搖頭,真情實意地誇讚:“不,我覺得你很ss(甜)。”
路德維希麵色舒展,眉眼含笑,看上去特彆受用的樣子。
殷妙仰起頭,趁機在他下巴上“啾咪”親了一下。
“好了老公~彆生氣了嘛。”最後她又輕又軟地喊道。
“陪我去跳舞吧?”
夫妻之間,生氣了還能怎麼辦?互相哄唄。
……
重回歌舞廳的時候,那位成熟優雅的男士依舊坐在原處,鬥誌昂揚地和彆人談論那篇曾經讓他驚為天人的哲學論作,仿佛站在舞台中央激情四射的演講家。
響徹空間的音樂聲裡,殷妙拍拍他的肩膀打招呼:“嗨,我回來了。”
男人轉過頭,剛想和她這位忠實的聽眾問好,目光卻陡然落在後麵的英俊男人身上。
他有一雙極為深邃的墨綠色眼睛,仿佛能堪破宇宙的浩瀚奧秘,或是能揭秘世界本原的真相。
“介紹一下,你特彆喜歡的那篇論文第一作者。”
“也是我的先生。”
兩人緊緊交握的十指上,同款鑽戒熠熠生輝。
【十八歲】
離開奧地利後,殷妙和路德維希駕車來到中歐國家捷克。
因為一首耳熟能詳的歌曲《布拉格廣場》,這裡曾經是殷妙年少時期最想來的地方。
可惜到了地方才發現,捷克並沒有布拉格廣場,隻有布拉格老城廣場。
老城廣場裡鋪著整齊的青石板路,到處是五顏六色的屋頂,鮮明跳躍的色彩給人一種身臨童話王國般的奇幻印象,可惜實際上的“布拉格廣場”麵積很小,也沒有可以投幣的許願池。
廣場中央矗立著青銅色的胡斯雕像,周邊的建築則是不同時期的風格薈萃,有典型的尖頂哥特式鐘樓,也有平和穩重的巴洛克風住宅,迥然相異的藝術理念在這裡奇妙彙聚,融合得毫不突兀。
市政廳頂上的時鐘每到整點會進行報時,底下的死神雕像牽動銅鈴後,鐘上的窗門就會收到召喚自動打開,從裡麵依次出來十二座聖像,向遊客鞠躬,場麵壯觀又震撼。
兩人在周邊轉了一圈,正好也到吃飯的點,殷妙便拉著路德維希去他心心念念的中餐館。
自從選修漢學後,路德維希莫名其妙多出個愛好,總愛去品嘗各地的中餐館。
他們找的這家餐館名字取得十分大氣,叫作“長城飯店”。
裡麵的裝修倒也是下了功夫的,看上去像是華國古典的奢華懷舊風,大廳放有十幾張紅木八仙桌和方凳,角落裡擺著青竹等大型植物,橫梁上還掛著古色古香的燈籠。
找到空的位置坐下後,服務員立刻熱情地遞上菜單。
路德維希快速掃了一眼,顯然對中餐廳的常見菜品了然於心,熟練地開始點菜。
“左宗棠雞,魚片配豆腐,再要四個蒸的餃子,還有帶辣醬的手工麵……”
殷妙越聽越懵:“等等等等……”
她湊過腦袋一看,路德維希手上拿得菜單左邊是中文,右邊寫著英語,每項菜肴都介紹得非常詳細,詳細到所有配料都列在上麵,令人大跌眼鏡的是,這裡的餃子竟然還是按個賣的。
她順著菜單往下瀏覽,手工麵那行除了英文,還有幾個中文小字備注:「不太好吃哦慎點」。
殷妙瞬間樂了,這老板也真是個人才,仗著老外看不懂中文,明目張膽地吐槽自家菜品。
她扭過頭問路德維希:“你是懂中文的呀,這都寫了不好吃你怎麼還點啊?”
路德維希沉默一瞬:“我以前吃過,覺得……還挺好吃的。”
殷妙無言以對,又好奇地問邊上的服務員:“既然都寫明不好吃了,為什麼還放在菜單上啊?”
服務員是個亞洲麵孔,聞言指指路德維希偷笑,給了她一個你懂的眼神:“他們老外愛吃。”
殷妙忽然想起之前看到過的梗,據說國外中餐廳裡都有一份隱藏菜單。
她搓著手指試探地問:“你們這裡……有沒有專門給華國人的菜單?”
服務員四下張望,和她確認過眼神後,默默點頭:“有的。”
去後廚那裡轉了一圈,他很快換上來一份全中文的菜單。
終於看到眼熟的菜名,殷妙心裡頓時舒坦極了,大手一揮開始重新點菜:“給我們來盤大份孜然羊肉,毛血旺,辣子雞丁,再來個蝦仁滑蛋和和山珍菌菇湯!對了還要兩碗米飯!”
她麻利地點完菜,送回菜單的時候,發現路德維希麵帶感慨地望著她。
“你很厲害,我去過很多次中餐館,從來不知道還有另外的菜單。”
可憐見的,路德維希從來沒到過華國,所以隻能隔著七千公裡的距離望梅止渴,借由富含當地特色的食物,試圖構造出一個完整而清晰的印象。
殷妙心疼地摸摸他的小手,順便揩油:“你都沒吃過正宗的中餐吧,其實國外餐廳裡的菜品都是經過改良的,我們華國每個地方都有特彆的小吃,你知道貓耳朵嗎?”
“貓的耳朵?這也能吃嗎?”這個單詞實在太過奇特,路德維希很快搖了搖頭。
“不是貓的耳朵啦!它其實是一種圓圓的,脆脆的麵食。”
殷妙興致勃勃地為他介紹,“除了貓耳朵,還有裡麵裹著油條的蔥包燴、帶薄脆的煎餅、涼粉、臊子麵,啊還有還有螺獅粉!不過一般人接受不了它的味道……”
說起各地美食,她口若懸河,兩眼閃閃發光,吃貨本性暴露無遺,根本停不下來。
路德維希在旁邊注視著她,安靜地傾聽,神色顯得十分專注。
殷妙說著說著聲音漸漸變小。
她有點不好意思,胡亂玩著桌上的筷子忐忑問道。
“那個,我是不是有點煩啊?”
“不,我覺得你很ss(甜)。”
路德維希搖頭,真情實意地誇讚。
從不說情話的男人,真正對你說出情話時,那種殺傷力是極其巨大的。
殷妙的臉瞬間爆紅。
她心頭一熱,忍不住脫口提議。
“那要不要,我們畢業旅行就去華國吧,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好啊。”路德維希想也不想,立刻同意下來。
“那說好了哦,不許反悔,拉鉤!”
殷妙伸出小拇指,期待地放到他眼皮底下。
路德維希無聲地笑了笑,學著她的樣子,將兩人的手指慢慢纏繞在一起。
“說好了,拉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