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卻一愛難求(3)(1 / 2)

“好!好極了!”

姻緣夫人揮毫落紙, 顧不得傷勢,如癡如醉沉浸其中。

心如堅冰,愛似毒火。

那麼多對男女, 端著的,哭著的, 假正經的,餓極了的, 人間紅塵欲色濃厚, 獨獨缺了那麼一點酣暢淋漓力透紙背的腥膻愛恨。

忽然眼前滑開一道銀亮,姻緣夫人心神失守,被射中了右肩,手臂登時軟綿綿發作疼痛,筆尖從交纏的身體滑落, 暈開一筆濃墨。姻緣夫人見畫作被毀, 氣得柳眉倒豎,“好你個小騷蹄子,給臉不要臉——”

“咻咻!”

又是兩針飛起,破了姻緣夫人頸肩穴位。

她駭然摔倒, “玉袖神功?你不是被封了真氣, 怎會?!”

般弱半浸在水中, 裙擺被胡亂撩到腰間,她攀著沈辟寒的雙肩,肘臂微微發顫,甩了一句逼格滿滿的話, “死人是不需要知道真相的,你說呢,沈辟寒?”

也不想想, 那麼多高手,為什麼隻有她是特殊的二小姐?

她是沈辟寒的貼身死士!

無論是劍法還是身法,她功法修行跟沈辟寒同出一派,她的偷天換日功便是為他力竭之際準備的殺招!

般弱這一身真氣,借著痛吻宣泄,全渡到了他身上!

也怪姻緣夫人太過自信,沒有封了般弱的真氣,讓她有機會施展偷天換日功,顛倒了獵人與獵物的地位。

沈辟寒沒有看她,懸瀑如白虹,暴力衝擊著他的腰背傷痕。

“——死!!!”

天懸白練為劍,萬丈狂瀾飛電斬向姻緣夫人。

“轟!!!”

參天巨樹攔腰截斷,岩石崩塌,水淹岸頭。

姻緣夫人那一身水紅色繡衣四分五裂,露出了內裡破了半邊的小軟甲,她驚怒不已,又透著忌憚之色。

般弱咽了口唾沫。

媽呀!真可怕!

般弱哪裡還敢在這裡多待,趁著沈辟寒將姻緣夫人碎屍萬段,她提起裙擺就跑。

生怕自己也被分屍。

匆忙之間,般弱頭腦清醒,還不忘撈走沈辟寒的銀蟒箭衣,她就不信那麼矜持傲慢的家夥,會允許自己光著身子跑出去!

能拖一陣是一陣!

“啪嘰!”

她的裙擺被釘住了,般弱死活扯不過來。

她不耐煩回頭。

濕漉漉的寬大腳掌踩在她的裙擺,褻褲緊貼著強勁肌肉,往下滴著水。沈辟寒如一條初初出水的銀白蛟龍,整個人都霧蒙蒙散著光,發冠早就碎了,黑發水流似地淌在胸腹溝壑,卻難掩那一筆筆討債的猩紅。

“溫般弱,你以為你跑得掉?你說的,殺你之前,要這女人陪葬。”

嘭的一聲,姻緣夫人死不瞑目的頭顱砸在般弱腳邊。

她眉頭狂跳。

好歹也是個風韻猶存的美人兒,沈辟寒竟如宰豬狗。

他從血齒裡,一字一字地說。

“現,在,我,要,你,狗,命。”

般弱垂死掙紮,“少莊主,我也說了,我那是迫不得已的呀!而且,要不是我轉了偷天換日功,給你渡了真氣,咱倆都得玩完!”

“我好歹救了你,你不能這樣恩將仇報吧?!”

她極小聲逼逼了一句。

“咱們也沒真做完啊,您貞潔還在的,用不著這麼生氣的呀。”

差點被霸王硬上弓的少莊主自動忽略了她後一句話。

“所以。”

沈辟寒抽出一枚飛針,寒光繚繞,“賞你有功,留你全屍!”

……你爹的。

般弱忽然吃了一驚,“莊主,你怎麼來了?!”

沈辟寒身體僵硬。

“去你全屍!!!”

般弱朝他撒了一把粉塵石子,溜個沒影。

沈辟寒提身追人。

那家夥跑了還不消停,聲嘶力竭地喊,“來人啊,有沒有人啊,點蒼少莊主裸奔了啊,那臀翹的呀,不收錢的啊,快來看啊,錯了這個村兒就沒那個店了啊!!!”

沈辟寒又驚又怒。

“閉嘴!”

少莊主低頭一看,潛龍出水,好不猙獰,那麼輕薄的料子,根本蓋不住。

他氣得拍碎大石。

“溫般弱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管你和尚還是廟呢,小命要緊,先跑再說。

般弱溜回客棧,小四跟小六迎了上來。

這個說,“二小姐你沒事吧?可擔心死我們了!”

那個問,“少莊主怎麼沒同您回來了?少莊主帶紅棗尋您去了!”

般弱這才想起她的小母馬。

“他騎我的紅棗乾什麼?蒙照生病了麼?”

小四詫異道,“不是啊,二小姐,少莊主不知你跑哪邊去了,便讓紅棗聞一聞你的貼身衣物,然後追蹤你的氣息。”

他們的馬兒都是獨一份訓練過的,主人死了它們也會第一時間知道。

般弱有些震驚,“什麼?貼身衣物?!”

倆小子對視一眼,好像捅到了不得了的馬蜂窩呢。

小六斟酌著語氣,“就是一兩塊衣裳的碎布,瞧著應該是外衣的。”

他也不是很懂。

般弱練功很不講究,衣裳廢得特彆快,完全記不起來她什麼時候給人留了碎布。從側麵看得出來,這位少莊主對她恨到一定程度,連她衣裳碎布都要收集起來,是想要了如指掌後,將來好對她一擊必殺麼!

好啊!賤人!壞種!忘恩負義!

小四眼神好使,“二小姐,你這手裡的衣裳……”

怎麼看起來像是少莊主的銀蟒箭袖?

般弱經曆了一場大逃殺,身心疲憊,氣鼓鼓道,“怎麼,姻緣夫人有畫秘戲圖的怪癖,我就不能有路上撿男人衣裳的怪癖嗎?管得這麼寬呢?”

他們訕訕一笑。

“不敢不敢!您高興就成!”

次日,沈辟寒回歸。

小四的眼珠兒滴溜溜轉動,往上溜了好一圈。騎馬穿的是意氣瀟灑的銀白箭袖,回來就換了一身天水碧,說沒有事他小四第一個不信!

“溫般弱呢?是不是跑了?!”

少莊主牽回紅棗,滿臉陰鷙酷烈。

“沒呢。”

小四壓低聲音,“二小姐回來便合衣睡了,很不安穩,夜裡起了點熱,夢裡反複是一些聽不清的囈語,說是要剝橙子吃。您也知道的,這靈州它不產黃果的呀,咱們黑燈瞎火的,去哪兒給二小姐找呢?隻能委屈二小姐的肚子了。”

沈辟寒一頓冷笑,“是啊,可真委屈,吃不著呢。”

小四唏噓不已,“然後二小姐就餓得哭了,燒得更重。”

“……”

沈辟寒語帶薄怒,“大夫呢?你們是死人嗎不會請?就由她燒?”

“請了!開了藥,小六熬了,剛服侍二小姐喝了下去,瞧著倒是好多了,要不您去瞧瞧?”

沈辟寒身形一頓,發出冷嗤,“苦肉計,瞧什麼?給她日,讓她自個兒好!若是啟程雲州還不見好,就扔她去亂葬崗喂禿鷹!你且把這話捎她,我沈辟寒說到做到!”

小四連忙點頭,又衝著沈辟寒伸手。

“做甚?”

“哦,是這樣的。”小四舔著唇笑,“咱們不是請大夫麼?藥錢全費光了,二小姐吃不得苦藥,要含些蜜餞子,您看?”

“什麼嬌貴毛病,甜不死她!”

沈辟寒扔去一個錦囊,大步流星回房。

小四掂量下,分量不輕,頓時笑開了眼。

嘖。

這不僅是包了日的蜜餞,還包了這一趟的所有蜜餞吧!少莊主就是嘴硬心軟,還不承認!

半夜,般弱睡得昏昏沉沉,她確實有苦肉計的水分在裡頭,但泡了大半宿的冷水,真氣又偷天換日給了沈辟寒,反複折騰得發了熱。她鼻尖聞到了一絲似有若無的冷香,極為清烈,還未細細剝開,就睡得更沉了。

帳外依稀是朦朧搖晃的月光。

沈辟寒麵無表情扯開她的內衫,露出纏胸的訶子,緊緊簇著一排盤花扣,他目不斜視,撩開半扇,尋到了她的肚心小眼,放下一枚點燃的淺黃色艾柱,室內頓時彌漫起艾絨的淡淡的清香。

她昏睡中感到另一股熱意,不適地轉身。

沈辟寒按住她的肩,“剛灸著!彆亂動!”

後又意識到她聽不見,他便一手壓腰,一手壓肩。

她挪動了一陣,又漸漸安穩下去,低下頭,臉頰像幼鳥歸巢般,蹭了蹭他的掌根。

沈辟寒不聲不響垂了眼,手指從肩頭滑到耳際,彆進那微黃細軟的濕發裡,帶著一種報複的隱秘痛快,近乎強辱似地箍著她半邊頸子,隻要稍微用力,她頸骨翻折,在他手上斷了氣。

他長達十年的屈辱與陰暗,從此翻篇。

從見到她第一麵起,內心就有一道聲音反複回蕩。

——殺了她!

殺了她,你將不再痛苦!

殺了她,一切就結束了!

隨著年歲漸長,他對她的暴虐憎恨非但沒有減緩,反而與日俱增。

他知道這是不正常的。

就算是那個溫氏,在他生母祭日勾引沈負雪,他也隻想一劍了結她,並不會產生過多的虐殺心思。後來他又覺得溫氏這種女人,殺了她都臟了自己的手,她以色侍人,又沒有一技之長,以沈負雪的風流多情,溫氏年老珠黃,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

獨獨麵對溫般弱,他全然控製不住自己想要反複欺辱她的殺心。

“我是誰?又或者說——”

沈辟寒望著她那張沉睡的麵孔。

“你是誰?”

前世我見過你麼?

為什麼來到我的身邊?為什麼與我糾纏?為什麼我那麼恨你?

為什麼……獨你不愛我?

所有的念頭是模模糊糊的,沒有清晰的答案,像是裹了一層細軟綢緞的劍鋒,天光沉暗,蒙昧混沌。

“溫般弱,你回答我,為什麼。”

他捏著她那張嘴,拇指泄恨似地壓住唇肉,壓出一個赤紅色的肉坑。

衣衫窸窸窣窣擦響,沈辟寒俯下身腰,銜住那炙熱城門,不同於那日的激烈抗拒,他陰寒鳳眼緊緊盯住她的眉睫,不錯過她任何的跌宕情緒。

也許是被喂藥習慣了,她的齒關並不緊。

裡頭有草藥的熱苦,糖荸薺的熱甜,根底是柔軟的,小齒是圓潤可愛的。

她竟回應了他。

沈辟寒渾身僵硬。

要醒了?

沒有。

她還在夢裡,睫毛潮潮,像是窩了一碗甜水,細小幼嫩的絨毛懶懶散散地張揚著,天真又可惡討著外來者的歡喜。他既恨她這般不設防,誰人吻她都應,又暗自竊喜,他能與她如此親近。

他好似被劈成了兩半,厭她,又極喜她。

愛恨真的能一並存在的嗎?

他不知。

腰心那燒了大半的艾柱立得不穩,危險地跌落下去,沈辟寒眼疾手快,立即去接那一枚灰白色艾柱,燙得起了血泡。

他氣急罵她,“睡著也不安分!活該生病!”

她小豬似亂哼哼,極為不滿意的樣子。

沈辟寒咬咬牙,又靠了過去。

熱的汗,冷的香。

忽然之間,他小腰被放肆捏了捏。

“……”

“溫!般!弱!”

起了熱還做什麼美夢!她不怕死得更快些麼!

“橙子,吃橙子……”

她不住說著夢話。

沈辟寒麵色陰晴不定,在拍死她與叫醒她之間來回遊走,最後伏下肩來,忍耐著她的過分動作。她發了一身汗,頸間全是水珠,又難受蜷縮起來,沈辟寒擰了濕帕子,擦去她衣裳外頭的汗水。

天快亮了。

沈辟寒將帕子收回袖中,手指摸了下她額頭,卻是退了一點灼熱。

沈辟寒冷哼了聲,麻煩的女人。

“溫般弱,禍害遺千年,你可彆輕易死了。”頓了頓,他說,“我等著,等著你來殺我!”

日後,般弱牽起紅棗,精神奕奕,清清爽爽出發。

蒙照馱著主人過來,蹭了蹭小母馬的腦袋。

沈辟寒懶得觀看她那滋潤進補的小肉臉,冷冰冰丟來一句,“群英會要開了,若趕不到,仔細你的皮!”

般弱跟他死對頭多年,臟話狠話都聽得耳朵生繭,隻要不是昨日那番豔色生香大場麵,般弱自信自己是沒有性命之憂的。而且倆人鬥歸鬥,出門在外,還是同一個命運小團體,沈辟寒自然不會讓彆人看了她的笑話,要處罰也是私下裡,能有多重?

當然,她也不能太過自信,沈辟寒背地裡想弄死她不是頭一回了。

般弱一麵警惕他的發難,一麵拍著胸脯保證,“少莊主放心,您儘管去奪天下第一,我就在您身後搖旗呐喊!”

“我要天下第一做什麼?”

沈辟寒瞥了她眼。

“該氣死的還是要被氣死的。”

般弱想了想,不禁嘴他,“可能天下第一的功夫更好,不那麼容易氣死。”

“……”

點蒼全員繼續趕路。

般弱同小四玩得最好,跟他道謝,“你請的女大夫可真體貼,還會艾灸呢!我肚子舒服多了!”

她大誇特誇,“手法還很好呢,沒有給我滴出一顆血泡來!”

小四心道,我什麼時候請了艾灸女大夫?

那可是另外的價錢!

小四瞄了一眼前方身形端正的少莊主,隻得心虛接受了般弱的誇獎。

雲州,鎮安堡。

般弱一行人受到了全堡上下熱烈招待,當然重點關照的是沈辟寒,何大小姐選婿名單的前名。自沈辟寒摘了姻緣娘子孔青束的項上人頭,扔到官府門外,領了一筆賞金後,群英閣排名變動,十七歲的點蒼郎君誰人不知?

數日後,群英會開場,天下豪傑各顯神通。

般弱裝了一袋沾鹽的西瓜籽,邊磕邊看。

大摔碑手!好!

梯雲縱!妙啊!

越女銷魂劍法!真不錯!

打起來都打起來!

小四也不見外,抓了一把西瓜籽放到手心,跟般弱嘮嗑,“二小姐,您就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

小四呶呶嘴,示意她看向一旁,“何大小姐好像把咱們的少莊主看成囊中之物了,前些天我還聽見何大小姐問少莊主有沒有通房。”

“哎呀,思春少女,正常正常。”

般弱恨不得撮合倆人,說不定大美人心腸柔軟,正合適救贖沈辟寒這種瘋批,讓他少點發瘋呢!

小四試探地問,“您不生氣?”

“我有什麼好生氣?”般弱又分他一把瓜籽,“我放鞭炮祝少莊主早生貴子!”

說話之間,她皮肉冷得發緊。

是誰狗膽又想謀害她?!

小四一對笑眼望著二小姐飛舞的淡紅發帶,俏麗得真好看。

小四悄悄躲進二小姐的影子裡。

這一屆群英會質量很高,九大門派鎮場,有初露崢嶸的意氣少年,也有大器晚成的隱世高手,眼花繚亂的交手,看得人心血澎湃。般弱也躍躍欲試,跑上去打了幾場,她並不想揚名,因此都是遊刃有餘,點到為止,誰也不知她真正實力,隻覺得這小辣椒帶勁兒,不好惹。

沈辟寒帶著任務來的,他的目標是成為群英會的少年魁首。

人人都稱,沈辟寒提劍落九天,一力壓群雄,竟有劍道天子的萬麵威風,著實年少了得。

最後一場,是兩大天驕的對決。

何博聖,鎮安侯長子,年十六歲,麵白無須,風度翩翩,朝著沈辟寒微微一笑,“我與沈弟一見如故,今日切磋實乃人生快事,不管誰輸誰贏,都不影響我與沈弟的情誼!”

般弱摸了摸下巴,這家夥看起來很眼熟哩。

沈辟寒在外人麵前倒是不瘋,謙謙有禮作揖,“兄長得罪。”

何大小姐卻不願他們互相放水,她水袖翩飛,落到台上,眼裡是毫不掩飾的情意,“寒哥,我早前便說,我要的夫婿,當天下第一,今日你若贏了我兄長,我立即嫁你!”

何博聖唉聲歎氣拆台,“真是女大不中留,還沒嫁出去呢,便要哥哥做他的墊腳石。妹婿,你聽見了吧?等會下手可輕點兒!”

“……哥哥!”

何大小姐嬌羞跺了跺腳。

眾人發出一陣善意哄笑。

鎮安侯本想說兩句,他屬意自家兒子做武林盟主,不過沈辟寒異軍突起,是當代不可多得的劍道天驕,而何紅豆又是他的老來女,掌上明珠,向來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鎮安候也舍不得委屈她。

鎮安侯又慢慢坐下,端起茶盞。

反正都要花落何家,是誰重要?

就在大家都接受這一樁強強聯合的婚事時,那點蒼郎君冷淡開口,“在下不願,勞小姐費心。”

刹那間,眾人就像被捏住了嗓子,笑談聲戛然而止。

“……什麼?!”

鎮安侯茶盞碎在腳邊。

何博聖兄妹亦是吃驚望他,“沈弟已有心上人了?”

沈辟寒微頓,視線微妙掃過混在人群裡的二小姐。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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