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1 / 2)

葉楠一上車, 就發現車上已經坐滿了人,一個空位也沒有,正正好的一個人一個座。車廂裡擠擠挨挨的,但是也沒什麼人說話,人人都一副暮氣沉沉的樣子。

正當葉楠打算找個把手扶著站穩的時候,坐在她身邊的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抬了抬眼, 啞著嗓子問道:

“小姑娘,你是怎麼上來的?”

葉楠彬彬有禮地回答道:“我在路邊等車,想要回家, 就正好看到了這輛車過來, 於是我就上來了。”

她不說話還好, 一說話, 就好像往一潭死水裡投入了一枚石子一樣,激起滿池塘的漣漪, 車內所有人都齊刷刷地轉頭向她看去,異口同聲地問道:

“你說你是怎麼上來的?!”

——這是個很詭異的畫麵。一整輛車上隻有葉楠一個人站著,滿車的人丁點兒出聲的也沒有, 卻都在這一時間,將亮得駭人的眼睛對準了她,幾十個人口中同時說出同一句話,怎麼看怎麼不對勁。換個膽子略微小一點的姑娘, 隻怕就要當場暈過去了, 或者不管不顧地要求下車都有可能。

這個老太太陰森森地由下而上注視著葉楠, 惡聲惡氣道:“我們直接到終點站的, 中途不停,你不順路的話現在下車還來得及,彆給我們添麻煩!”

葉楠完全沒有被她的話語給氣到,隻是微笑著一點頭:“巧了,我正好也要到終點站。大家一起下車多好啊?還有人在路上做個伴呢。”

老太太還想說些什麼呢,駕駛席上的司機便截斷了她的話語,大手一揮:

“那就找個地方坐穩了,開車!”

這輛車一發動起來,從頭頂的廣播處便傳來一道僵硬的、不帶絲毫人氣兒的女聲:“請各位乘客自覺為新上車的乘客讓座。有禮讓座,請勿爭搶。”

正常的公交車哪兒有這麼播報的?最多也就說什麼“給您身邊的老幼病殘孕讓座”而已。如果說之前的不對勁還都是小打小鬨,尚可忽視的話,那麼這聲播報就是最不對勁的地方了,尤其當葉楠一抬頭,就跟廣播口上的一顆人頭對了個正著之後,是個人都知道這輛車絕對有問題!

這顆人頭被葉楠瞧見了之後竟然不躲不讓,對著她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容來,細聲細氣道:

“小姑娘看來是有點本事的人,到現在還沒哭沒鬨,跟你的前輩都有的一拚啦。”

葉楠剛上車就發現,在最後排坐了個一身道袍的天師。不過這位中年人雙目緊閉,眉頭緊鎖,一直都在喃喃自語,片刻都未曾停下,就像是在用儘全身的力量在抵禦周圍的某種存在對他的侵蝕似的。

她把目光從這位道士身上收回之後,就見全車的人又一次齊刷刷地把目光轉向了她,似乎十分期盼能夠從她口中聽見失態的哭叫一樣。結果還沒等葉楠開口說些什麼呢,後座就終於有人先起爭執了:

“這一次總該輪到我了吧?我已經快十年沒能下去了!”

“放屁,要輪也應該是輪到我才對!上次這個牛鼻子來,還不是我替你擋了一遭你才沒被帶走?”

還有人直接就從椅子上站起來了,試圖扯著葉楠的袖子把她拉到自己的座位上,殷勤道:“年輕人工作一定很累吧?臉上都沒什麼血色了,來,你先坐在我這裡休息一下。”

正在開車的司機終於忍無可忍了,罵道:“都他媽的給我閉嘴,彆自己就動手截胡!如果真要說在車上待的時間的話,誰能比周老太待的時間久,你們也好意思跟老人家搶?尊老愛幼懂不懂!”

司機一發話,後麵還在爭吵不休的聲音終於靜了下來,這時,葉楠身邊那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才歎了口氣,屁股就像是粘在了椅子上一樣,丁點兒起身讓座的意思也沒有,慢悠悠地開口:

“我都一把年紀啦,不和年輕人爭,沒意思。”

“再說了,我都這麼老了,讓我再坐一會兒有啥大不了的?小姑娘你不會來跟我搶座位的,對吧?”

葉楠定定地看了老太太好一會兒,才微微一笑,點頭應聲道:“您說的是。”

後麵那兩個險些吵起來的人一聽這兩人的對話,麵上陡然一喜,就在他們險些又要爭吵起來的當口,老太太又發話了:

“人家小姑娘年紀輕輕的,花兒一樣的年紀,又跟咱們無冤無仇的,耗在這裡多可惜?送她下去唄,就權當我下去了。”

老太太話音未落,車廂裡就瞬間熱鬨了起來,之前那種過分詭異的默契感終於被這句話完全打破了,除了那個還在打坐的道士之外,個個都在扯著嗓子叫喚,連剛剛還在幫周老太說話的司機都不樂意了:

“周老太你瘋了?咱們這一趟車走了多少年了,好不容易上來個人,你就這麼把她給放走?!”

“你不要就給我們,彆耽誤大家!”

“就是就是,你一把年紀了,哪怕下去也沒幾年好活,但是我們不一樣啊——”

七嘴八舌間,葉楠輕輕冷笑了一聲。

她這一聲笑出來之後,周圍還在爭吵不休的人便不自覺住了口,隨即這短暫的沉默就像是會傳染一樣,飛速地從她身邊擴散到了周圍,頃刻之間,剛剛還人聲鼎沸的車廂裡就靜得像是靈堂一樣了。連司機都從後視鏡裡看了幾眼這是什麼狀況,粗聲粗氣地警告葉楠道:

“小姑娘,你要是還不找個地方坐好,就彆怪我們不客氣了。你也知道,咱們這車是不停的。”

葉楠笑了笑,翻開了手中的書,柔聲道:

“那如果我現在就要停車,還要帶著人下去呢?”

——這話不說還罷,一說出口,整個車廂裡的沉默都在這一刻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聾的無數狂笑聲,連窗玻璃都在被震得嗡嗡鳴響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你是不是連自己的處境有多惡劣都不知道呀?”

連懸在眾人頭上的那顆人頭都在笑了。她一笑起來,嘴角直接咧到了耳根,露出了裡麵鮮紅的長舌和雪白的利齒,對著葉楠桀桀怪笑道:“你有多能耐啊,有個老不死的好心保你,你竟然不領情。那好,今天不如就讓我先來教你個乖!”

它從上麵猛地撲下來的時候,周圍一圈人全都有誌一同地抱住了自己的頭,蹲在地上瑟瑟發抖。那些烏黑的發絲就像是活了過來一樣,在空中淩亂飛舞,隨便在人的皮膚上輕輕一碰,就會留下紅腫的痕跡,疼痛不止,怪不得人人退避,生怕被這些頭發給沾上分毫。

然而它動作快,有人比她動作更快!

電光火石之間,葉楠一個錯身,就把它給穩穩地抓在了手裡,輕輕鬆鬆地單手提著它的一頭長發,和善又溫柔地問道:

“你要教我個乖?”

——刹那間萬籟俱寂。

滿車的人都在目瞪口呆地看著葉楠的手,壓根兒就想不通為什麼她半點受傷的跡象都沒有。這顆人頭也心知肚明這次的點子紮手得很了,一下子便收斂了之前猖狂的模樣,端的是個楚楚可憐、眸若秋水的美人,對著葉楠嚶嚶地哭了起來:

“小妹妹,快放開姐姐,真的好痛。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求你放了我吧……”

葉楠還沒說話呢,九尾狐倒先不樂意了。它一聽這個跟它的撒嬌方式如出一轍的嚶嚶嚶的聲音,就覺得自己的特權受到了侵害,當即就從山海古卷裡伸出一條毛絨絨的大尾巴,對著這顆人頭劈頭蓋臉地抽了過去。上古大妖的威勢何等逼人,隻一下,就把這家夥給抽了個眼冒金星鼻血亂流,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地腫了老高,隻怕連骨頭都碎了不少:

“你嚶個棒槌!隻有我才能在阿楠麵前嚶嚶嚶!”

全車人:???

眼見著沒法裝乖了,這顆人頭隻能繼續苦苦哀求,要不是它沒有身子沒有手,隻怕現在早就五體投地撲在葉楠麵前,以頭搶地表示誠意了:“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成嗎,彆揪我頭發了!”

“不成。”葉楠繼續和善地笑著,然而手上的動作也一點也不和善,三下兩下就把這人頭的長發給打了個死結,像是提著袋垃圾一樣提在了手上,還很是嫌棄地拎得遠遠的:

“我上來的時候就什麼都知道了,哪兒用得著你告訴我?”

看著這家夥難以置信的眼神,葉楠失笑:

“飛頭蠻,你該不會真的以為現在沒人認識你們了吧?”

飛頭蠻渾身——不對,是整個頭——都開始汗毛倒立了。它隻是個年紀輕輕便出來行凶作惡的鬼怪,一開始沒啥經驗,所以在天師們的手下吃了不少虧,直到遇到這輛明顯後台有人的車之後,它扒上了這條大腿,自告奮勇在車上當廣播,說是幫他們把上車的活人先嚇破膽、這樣動起手來才方便,日子才終於好過了一點。怎麼安生日子沒過幾天,就又被人逮住了?!至於嗎?!

葉楠又環顧了一下四周,笑道:

“白骨靈修的把戲我也不是沒見過,但是這麼糙、還能害到這麼多人的,便有些稀奇了。”

她一叫破這個名字,坐在司機席上的人便顫抖了起來,指著葉楠語無倫次道:

“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區區姓名不足掛齒。”葉楠屈起手指彈了彈飛頭蠻的腦瓜崩,覺得聲音甚是響亮,好聽:

“反正都是要超度諸位上黃泉路的人,記不記有什麼區彆的?總歸都是你們的恩人便是了。”

她這話一出,車內的人們先是沉默了片刻,隨即個個都拋棄了最後的人模人樣,搖身一變,彙聚成一股猛烈的黑色朔風,朝著葉楠席卷而去,風中隱約能聽見尖利的鬼哭聲:

“受死罷!”

全車唯一沒有朝葉楠撲過去的,也隻有還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的周老太了。她急得直跺腳,朝葉楠大喊:“快跑,彆被追上!被追上的話——”

她話音未落,就見到葉楠不僅沒有跑,而且還往前邁了一步,直直沒入了這道黑色的風中。

周老太一閉眼,心想,完了,她還是沒能把這姑娘救下來。

一念至此,她隻覺得太難過了,覺得自己可真沒用,連個小姑娘都保護不了。更彆說這個小姑娘看上去還年輕得很,應該隻有十**歲的樣子吧?也不知她在這輛車上耗了多少年了,她的女兒要是生了個孫女的話,是不是也就麵前這姑娘這麼大了?

然而預料中的鬼笑聲和人類的慘叫聲丁點也沒有出現。

周老太顫巍巍地把雙眼睜開一條縫,想看看麵前是什麼情況。結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這團黑色的風是把剛剛那個小姑娘整個人都包裹進去了不假,可是它卻正在不斷變大、變透明,就像是裡麵有什麼東西活活把他們撐開了一樣,連鬼哭聲都變得更加慘烈了起來,細細一聽,竟然還能聽見它們全都在發出前所未有的淒慘的嚎叫:

“住手,住手!好痛啊!”

“你究竟是什麼人!報上名來,讓我們死也要死得明白!”

“放過我,求你了,你要什麼我都能給你!”

在這些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葉楠依然半點都不見慌張、依然柔和又清越動聽的聲音便更為明顯地從中傳出了,隱隱還帶這些居高臨下的、憐憫而驕矜的笑意:

“我要天下太平,匡扶玄門,你們這些邪魔外道之流給得起麼?”

轟然一聲巨響,車身劇震,周老太眼前都被震得發黑了,卻依然能夠聽見那個柔和的聲音從不遠處的地方傳來,隨著她的話語,隱隱都能聽見響徹九天十地的隆隆雷聲了:

“諸天雷神,三界之尊。威動上帝。誅斬凶群。天上地下,北都幽冥。降伏魔怪,追攝幽魂——”

雷聲終於大作,從九天隆隆而落,帶著無與倫比的威勢兜頭劈來!在年輕的天師敕令之下,紫金色的天雷當場就把這輛鬼氣滿溢的車給從中劈成了兩半,伴著一聲清越的叱喝之聲,頃刻之間便將這輛車上的無數妖鬼之流做了個了結:

“三界奉命,敢有不遵,魔王束首,鬼妖滅形!”

周老太沒成想自己竟然能夠在天雷中活下來。她還在抱著自己的頭蜷縮在座位上呢,就感覺到一隻清瘦微涼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將她從座位上帶了起來,低聲道:

“得罪了。”

還沒等周老太反應過來這姑娘啥意思呢,就感受到了這隻手把她用力一推,讓她直接臉朝下地摔了出去,她卻丁點兒痛意也沒能感覺到。

等她再次睜開眼,就發現自己已經躺在醫院裡了,身上不知插滿了多少用來維持生命的管子,還有她那同樣白發蒼蒼的老伴在病房外熱淚盈眶地看著她,拚命對她揮舞著手機。

老人機的屏幕上字大得很,再加上這個名字的一筆一畫,早就被她在這麼些年來心裡描摹過無數遍了,她一看便知那是她下嫁出去、便從此斷了音訊的女兒的名字:

周詩雲。

正巧這時,一堆醫生和護士推門而入,開始熟練地給她拆管子,通過對講器對著病房外麵的周老頭囑咐道:

“既然病人已經醒了,再觀察一段時間就可以離開了。雖然之前一直沒什麼異常狀況,感覺隻是睡著了而已,不過還是要保險起見,你得先穿上無菌服再進來,有什麼想要帶進來的東西也要套上防護,懂了嗎?”

過了好一陣子,周老頭才把自己套進了無菌服,進到了病房裡。他顫巍巍地舉著手機,想要讓臥病在床的老伴看得再清楚一點:

“老婆子啊,詩雲打電話給咱們了,說這個周末就來看咱們!”

周老太看了看病房的環境,憂心忡忡地問道:“這是誰出錢給咱們弄的?我暈了多久,家裡不是早就沒啥錢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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