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1 / 2)

楚明遠實在太熟悉這個聲音了。

倒不如說,在這家夥還不是後來大名鼎鼎的S市特彆督查組組長的時候,他就知道有這麼個找到譚星雲、想要棄明投暗的年輕人存在,畢竟是譚星雲把他親自領到自己麵前的。

當時楚明遠對玄道中人的態度和認知,還停留在百年前那些悍然赴死也半點畏懼神色都看不見的葉家人身上。

大陣落成的那一幕給年幼的小血魔心裡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印象,說是心理陰影都不誇張,他也由此覺得玄道中人可真是一種太過神奇的生物,就為了那麼幾個虛無縹緲的,什麼“大義”、“蒼生”這樣的詞彙,就能主動去送死;用邪修的眼光來看,這種人不是瘋子就是傻子,所以還真沒想去招惹他們。

於是邪道的勢力就這樣一直在暗中壯大,對特彆督查組來說,是相當不利的一件事情:

敵在暗,我在明,萬一有朝一日雙方終於圖窮匕見開戰,那麼吃大虧的肯定不會是在暗的那一方。

但是在暗的那一方也是真的憋屈。正因為你在暗處,所以很多想要來投誠的人都找不到門路,白白損失了無數好手;這也和邪道眾人們一貫肆意妄為的宗旨不符,所以很長一段時間內,邪道裡都充斥著截然相反的兩種聲音:

一種聲音大力讚揚楚明遠的做法,說他乾得好,咱們元氣大傷之後就應該韜光養晦,不要和正道修士們硬碰硬,他們是真的能鐵了心跟你一命換一命的;可另一方就不這麼覺得了。

他們天天攛掇楚明遠,說如果正道中人真的跟咱們以命換命的話,那麼吃虧的永遠都隻會是他們,誰不知道走邪路比走正路容易?後者十幾年幾十年才能培養出來的人才,如果跟咱們幾年、甚至幾個月就能劍走偏鋒學有所成的小嘍囉同歸於儘,那咱們夢裡都能笑醒!血賺不虧!

楚明遠一直在兩種做法之間糾結,覺得雙方說得都有道理,但是遲遲不做決定,因為葉家人給他留下的心理陰影的麵積實在太大了,再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去和玄門正道硬碰硬。

直到譚星雲專門把這個前來投誠的年輕人帶到他的麵前之後,楚明遠才膨脹了起來,一直在兩個截然相反的選項之間猶豫不決的他,終於還是被來了個臨門一腳,做出了決定:

放棄以往韜光隱晦的政策,開始準備向玄門宣戰。

一切的一切,都因為許君命的投誠。

這個年輕人的身份實在太特殊了。他是S市特彆督查組年輕一代裡最優秀的、拔尖兒的人才,而且他的身上還背負著血仇,人人都覺得他是最不可能叛變的家夥,結果他就這樣垂頭喪氣地被滿麵喜色的譚星雲帶了進來,跪在楚明遠的坐下,低聲道:

“太累了……我現在是真的不想走這條道。”

楚明遠刹那間感受到的,是無窮儘的狂喜,甚至都沒怎麼懷疑許君命的投誠,畢竟走了邪路的人,在品嘗過這種速成的、可以隨心所欲的甜頭之後,沒人會再主動回去吃苦,除非腦子被石頭砸過了。

他一方麵替葉楠扼腕,心想當年也是驚才絕豔、名動天下的一代年少英傑,怎麼玄道中人一代不如一代,她用性命和神魂供養出來的,竟然就是你們這幫沒出息的玩意兒;可一方麵,楚明遠又感到由衷的竊喜,還在心裡笑話了許君命好長一段時間,連帶著把整個玄道都一並嘲笑了:

玄道中人又怎樣?堅守本心又怎樣?看看你們S市特彆督查組的這位年輕人,人人都說他身負血海深仇,說他天賦異稟,最後還不是也要在我們的麵前低頭認輸麼?

由小見大,見微知著,如果連許君命這樣的人都能叛變,再結合大陣落成之後,不少僥幸活下來的葉家人也造就了個樹倒猢猻散、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的結局,楚明遠終於確定了一件事情:

能夠雖九死其猶未悔的瘋子,估計也隻有那麼幾個人而已。

現在這些人死的死,傷的傷,還有什麼能阻攔邪道的興起?

而許君命這麼多年來,果然也沒有辜負楚明遠的期望,在特彆督查組內當了個兢兢業業的好社畜,和白骨靈修與蝕心門裡應外合,沒有一件案子辦得不漂亮,一路步步高升,最後坐上了S市特彆督查組組長的位置,成為了這麼多年以來,全國最年輕的督查組組長。

楚明遠即便懷疑過他,可是最終在許君命為了表明自己的誠意,獻上了自己的一魂一魄之後,也沒能把這份懷疑貫徹下去;尤其在許君命放出了被關押在S市特彆督查組裡的所有邪修之後,許君命就更是成了楚明遠的親信:

因為這件事一做出來,基本就等於親手斬斷了自己和玄門中人所有的關係,他再也回不去了。

“真好笑啊。”葉楠手下動作分毫未停,劍光綿延成一片滔天的、寒意凜然的狂潮,向著楚明遠席卷而去,頗有“一劍光寒十四洲”的架勢:

“百年前大陣落成之後,你們就太自負,覺得人人都吃不得這個苦。於是你們接納了‘叛逃’的葉家人,覺得自己成功在望。”

“沒想到百年之後,你們依然沒有任何長進,還是這麼天真。”

楚明遠已經完全沒有個人樣兒了。他現在就是一團混沌的、不停翻卷著的暗紅色霧氣,從中散發出來的不祥意味讓他周圍的小妖們甚至都退讓開來,不想沾染半分:

“葉家家主,我勸你謹言慎行!”

“許君命的一魂一魄還捏在我的手裡呢,不想讓他死無全屍的話,就放下你手裡的劍,自廢修為束手就擒——”

“葉家主。”許君命突然開口了。

這位蒼白而清雋的年輕人終於笑了起來,這是他背上“叛徒”之名、光明正大轉投邪道的這段日子以來,最快樂最放鬆的神態,就好像完成了什麼畢生夙願似的……或者也就真的是這個樣子,得償所願,便再無他求:

“我的母親生下我的時候,曾在荒郊野外遭到過邪修的襲擊。如果不是葉家殘留下來的宅子裡有陣法庇護,讓我順利降生,隻怕當時我們就要一屍兩命了。”

“所以我的母親才給我取名,說‘感君恩重許君命,泰山一擲輕鴻毛’。我年少的時候就想過無數遍,如果真要我‘感君恩重’的話,我又要去哪裡找你呢?”

“人人都說山海主人百年前便已失蹤,我要想見到你的話,也隻能從殘留下的畫像裡去找了。”許君命長笑一聲,對著葉楠遙遙一拜,道:

“幸好找到了。”

“葉家家主曾經對我說過,讓我‘憐惜眼前人’……從那時起,你便看穿了我所有的計劃,才要一力攔著我,不要讓我去送死,對麼?”

“隻可惜遲了。”

楚明遠暴怒之下,當場就捏碎了許君命的一魂一魄,許君命的氣息飛速衰敗下去,眼看命不久矣;可與此同時,他也終究移動到了那個陣眼之前。

布陣難,改陣易。那個被許君命改造過的陣眼裡眼下翻湧著的,已經不是當時葉楠見過的、有著萬千冤魂嘶吼的血池了,而是滿眼的金光湧動,與百年前的大陣有著如出一轍的光輝。

他定定地看著遠處白衣勝雪、烏發如雲的葉楠,心想,隻可惜……

隻可惜我晚生了足足百年。

假使我能生在百年之前,就能夠親眼目睹山海主人的英姿,就能夠和她並肩作戰、同生共死,她也不必這麼辛苦……是不是也就不會有後來的這麼多事情了?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如果時間真的能夠倒轉重來的話,世界上又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求不得與意難平?

他的神魂裡傳來徹骨的疼痛,森然的、預兆著死亡的冷意開始傳遍他的四肢百骸。可就在這時,陣眼的金光終於溫柔地流瀉而出,將這個忍辱負重的年輕人,接引到了自己的懷裡,就像是包容一切的母親擁抱久彆歸來的遊子一樣。

困意席卷而來,大陣最後終於還是完全地認可了許君命,將他殘存的魂魄一並吞沒,用來形成最後的保護陣法了。

原來一個人的名字,從定下的那一刻,便能印證很多事情。

就好像眼下還在漫天飛揚著的白雪,就好像覆蓋在黃土之上、宛如滿城芙蓉般的緋色,就好像年輕的S市特彆督查組組長,終於在他姓名來源的泰山上,獻祭了自己殘餘的魂魄。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此時此刻,果然是感君恩重許君命,也果然是泰山一擲輕鴻毛!

我等忍辱負重,隻為此刻!

不求英名垂千古,不求人人知我心,唯願天下從此海清河晏,朗朗乾坤正氣盈然,便如這百年人間般,無動亂,無外敵,太平盛世,長存不朽——

我等便欣然赴死,再無他求。

“許君命。”葉楠手腕一動,長劍翻轉,攜著怒濤般的靈氣洶湧澎湃,一擊即中,打在了親眼看著許君命赴死而難以置信、因此動作滯澀了數分的楚明遠真身上;那團原本呈現出紅黑色的血霧,眼下已經被削減成淺淡的緋色了:

“——我敬你是個英雄。”

楚明遠一咬牙,便想在邪修和妖魔們的掩護中退走。

他的心裡跟明鏡也似的呢,如果山海主人是個邪修的話,她神魂受損,他修煉百年,兩人打起來,絕對是楚明遠占據上風;可壞就壞在葉楠是個再純正不過的玄門修士,道心穩固,天賦異稟,對他的壓製性不言而喻。

如果他能夠在這裡逃出生天,假以時日,還有卷土重來的機會;可如果真的在這裡被葉楠逮到的話,便永生永世再無翻身的可能了。

更何況也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

泰山一役之後,玄道中人死傷過半,哪怕有這個陣眼在這裡撐著,也沒有辦法保護所有人太長時間;羅飛、許君命、張曉城等人紛紛以身殉陣,如果葉楠現在放棄對他的追殺落下去的話,已經憑著自己的所作所為洗刷了汙名的她,便是當之無愧的玄門之首,假以時日,複興葉家豈不指日可待?

然而這個世上,有這麼一種人:

他們在沒遇到那個命中克星的時候,真是順風順水,沒什麼東西能夠阻礙到他;就好像楚明遠,他工於心計,善於布局,潛伏百年之後,布下的大網能夠將所有人都囊括其中,不得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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