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2 / 2)

直到他的命中克星葉楠出關,一力降十會地把他所有的籌算統統敲了個稀巴爛。

巨大的金色虛像從他的背後迎風而長,刹那間便有數十丈之高。天女妙音,香花自落,一層又一層的金芒如同蓮花開合般,將整座泰山、不,甚至整個天地,都要囊括在其中了。

楚明遠赫然感覺自己的雙腳被什麼東西纏住了,可是他奮力一擊之下,卻什麼都沒能觸到,反而感覺到自己的邪氣正在像被曝曬在夏日驕陽下的薄雪一樣,正在迅速消融。

他驚駭不已地四下一打量,這才發現在場所有的邪修們,都被牢牢地困在了這裡;有些修為弱一點的,甚至已經開始被這金光灼燒得不得不現出真身來了。

“功德金身?!”楚明遠時隔多年,終於感受到了和多少年前一樣、親眼目睹用葉家人的性命堆起來的大陣落成的震撼感,覺得葉楠此人真真不可理喻:

“你用功德金身來做這種事情?!葉家家主,山海主人!你果然是個瘋子吧!”

她現在選擇窮寇莫追,才能獲得最理想的、最大化的收益!如果她真的就此罷手,從此之後,她就是玄門之首,是葉家家主,還有七層功德金身護持,壽數將儘之時,便能自續上性命——

這樣一來,自古以來,帝王們一擲千金、沉迷丹藥、求神問道也不過想要達成的那最終的、共同的夢想,長生不死,就能被她實現一大半了!

與人類一輩子不過短短幾十年壽命相比,誰敢說七層功德金身能夠給一個玄門修士續的命,不長遠到幾近永生?!

可葉楠不僅沒有罷手的意思,還把這功德金身完全續進了麵前的那個陣法裡!

七層金芒耀眼的虛影在她的催動之下,宛如花瓣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飄落一樣,從她身上漸次剝離了。

第一層功德金身落下,葉楠眼前浮現出的,是錢夢遙和嚴清心的影像。

錢夢遙已在邪修們第一波的反撲中身亡,嚴清心身為舉足輕重的大人物,所以還能保全性命;但是不管是生還是死,這兩人在最開始的時候傾家蕩產、鼎力相助,才讓特彆督查組有了喘息之機,才能帶動源源不斷的善意,像涓涓細流一樣彙聚起來。

這些善意直到此刻,也未曾完全斷絕,有的化作前來投奔的人力,有的化作物力,在趙飛瓊這些負責調配物資的人的運用之下,終於撐過了最黑暗的時期,等到葉楠前來。

第二層功德金身落下,朗朗的讀書聲從中傳來,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原本會被自己的丈夫、王進海的陳年舊案牽連,大半輩子教書育人的福報都用來給自己贖罪的楊天荷,在葉楠橫插一手過後,和周家的兩位老人一樣,命數被生生扭轉。

再加上他們都不是什麼重要的、明麵上的角色,竟然能躲過一劫,和終其一生專心治學、著作等身的孟嫻一起,在似乎永無窮儘的黑夜裡,依然儘心儘責地教書育人,積攢功德,留下了無數星星之火,將家國大義、將舍生忘死、將人間正道傳承了下去。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第三層功德金身落下,在她眼前一閃而過的是逆向大陣的陣眼剛被發現的時候。

如果葉楠沒有儘職儘責,如果她像港台的那些沒有錢就不出手的風水師那樣、沒有足夠讓她心動的報酬就絕不出手相助的話,她就不會對垂死之人出手相助。

假使沒有這一下的幫扶,於媛就會在那個傍晚,被溺死在荒郊野外的滔滔河水中;而張萌萌也會因著為自己母親的病情而東奔西走,拚命攢錢,又被曹文靜加害,最後心神恍惚地被飛馳而來的地鐵卷入其下,血肉模糊、死無全屍,白發人隻能拖著病體殘軀送走黑發人。

可是葉楠出手相助了。於是本應死去的人被改變了命運,原本不應被發現的逆向大陣陣眼,被這兩個不應在此時此刻存活的姑娘率先發現。

救人者人恒救之,愛人者人恒愛之。在自己造就的功德之下,葉家家主、山海主人,終於走上了恢複記憶的道路。

第四層功德金身翩然隕落,合著漫天飛舞的白雪,一起溫柔而堅定地注入了陣法之中。

刹那間一片枯黃的泰山陡然開遍了無窮儘的、熱烈而嬌豔的芙蓉,夾雜著洋洋灑灑、宛如春日柳絮般的白雪,有如遲來的家鄉之人,迎魂靈遙歸故土。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第五層功德金身落下,陣法內的金光開始瘋狂湧動。

原本應該一條道走到黑的白骨靈修,在葉楠的感召之下終於改邪歸正;而他的那個原本應該被道德綁架、跳樓而死的妹妹,眼下已經和孟姣姣一同遠在千裡之外,在炮火連天的戰場上飛速播報著新聞,憑一己之力喚起了多少人對於戰亂地區的關注和援手。

終其一生,她們都會為此奔走不休,都會間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第六層功德金身隕滅,泰山開始搖晃了起來,懸空數百年的泰山府君的位置,竟然開始被逐漸拂去了塵埃,看來終究要有人登上這個位置了;於此同時,第七層功德金身終於轟然墜下,千萬裡之外,曾經在百年前的滬上城亮起過的金光,終於被再次喚醒,與泰山之上衝天而起的金光融合在了一起!

原本該死去的人,在她的拯救下沒有死去;原本該走歪路走到底的人,在她的幫助下回歸正途;原本可能會背負罵名含冤而去的英雄,在她的明眸洞察之下,終於英明儘顯。

她不求回報,也不會去推算什麼“這些小卒子能夠在未來的扭轉天道的時候起到怎樣作用”這種過分冒犯的事情;她隻是憑著本能救下了這些人,是完完全全的機緣巧合,才能得到天道認可,終於造就七層功德金身。

可眼下,七層功德金身被她一一主動舍棄,依次隕滅,漫天的光芒碎成無數璀璨明亮的金色星辰。

星子倒轉,日月同輝,在九百萬裡的神州大地上空化作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將無數黑霧都蕩滌一空,露出湛藍的、萬裡無雲的碧天,還有逐漸恢複生機的山川江河。

在這漫天的金光和翻卷的雲霧裡,年輕的葉家家主慢條斯理地挽了挽袖子,就好像她剛剛壓根兒就不是舍棄了自己的七層功德金身、而隻不過是做了件吃飯喝水也似的小事一樣。

她懸在空中,略微一抬眼,看向楚明遠,突然便笑了起來,緩聲道:

“楚明遠。”

“我沒什麼好說的,隻是可憐你。”

“‘背嶺夕陽明遠燒,隔江霜葉下高林’……多好的名字啊,隻可惜你當不起。”

她話音剛落,原本宛如黑緞般的長發,刹那間儘數化作雪也似的白,周身紛飛的香花開始逐漸消弭,原本伴隨功德金身而起的天女樂聲,也慢慢停了下來。

——那是天人五衰之相,是最終的、沒有任何扭轉餘地了的油儘燈枯。

如果說普通人的油儘燈枯,還有活命的辦法,那就是用各種機械和藥物吊著最後一口氣;如果說修士們想要吊住這最後一口氣,不拘是正道還是邪道,總有辦法的,那就是得有人心甘情願地把命續給你,他續給你多少,你就還能苟活多久。

可如果一個原本有功德金身的人,呈現出這幅模樣的話,便是真真正正的沒救了。

金身是什麼呢?

那是佛家典籍裡,隻有天人才能夠有的東西;而“天人五衰”這個詞,也正是與金身有關。樂聲不起,身光忽滅,著境不舍,不樂本座……但凡出現了五衰症狀的,哪怕是天人,傳說中恒久不滅、永居蓮座之上的天人,也終究要迎來死亡。

人類的金身,是用功德鑄造而成的。天生便有金身的天人,在五衰之後尚且要凋零死亡;那麼隻不過是後天而生的功德金身,如若凋零,現出天人五衰相,便更沒活頭了。

所以功德金身隻能用來續命,所以沒人會用功德金身去做彆的事情。

可如果真的有人去做了……

那定是舉世無雙的功勳,是真真正正的生是玄門中人,死為大義之鬼。

吾心吾行澄如明鏡,所作所為皆為正道,我等大義無霾!

她向著浩浩的長空張開雙臂,露出個坦蕩蕩的微笑,刹那間便如折翼的白鶴,從九萬裡高空飛速墜落,落下去的地點赫然便是位於泰山的陣眼。百年前的大陣終於被跨越千裡,在五嶽之首上喚醒;而曾經發生過的事情,眼看又要再來一遍:

已有的事,後必再有;已行的事,後必再行。太陽底下無新事。

山海古卷從她手中脫出,還在戰場上美滋滋掃尾的窮奇、麅鴞、九尾等一乾大妖化作虛影沒入書中,赫然便是“此任葉家家主如若戰死,山海古卷便會自動尋找下一個主人”的預兆。

在生死存亡之際,在墜落的途中,在飛速掠過耳畔的蕭蕭的長風裡,葉楠隻來得及想:

百年前我沒能完成的事情,終究還是要自己再來一遍。

隻是終究還是又要辜負蕭景雲。

——可是她為什麼要說“又”?

就好像這種選擇,她不僅僅在上輩子做過,更在時光的長河裡,在無窮儘的輪回和歲月裡,甚至在人類未開靈智、山海世界還沒被封在小小的一本書的裡時候,就已經做過很多很多次了。

就在她的身影沒入那滔天的金光的刹那,她原本就受損的神魂又開始動蕩之時,一雙清瘦的、有力的手拂過她鬢邊的白發。

在她已然變得雪也似的白發掩映之下,隱約能夠看到這隻手上,在人類的皮下緩緩浮凸出的金色龍鱗。

隨有黃鐘大呂,鏗然鳴響,古奧威嚴的龍吟一瞬間響徹九州四海,伴有清越的鳳凰啼鳴,明亮的火光自綿延九州的大陣中心衝天而起。

冥冥虛空中,終於響起來自亙古的太息:

“你贏了。”網,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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