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2 / 2)

“綺佳若在,會希望你過得好一些,至少不是在這裡……”皇帝試探著想勸她,說出來的話卻有些語無倫次,“朕不強求你,真的,你可以回宮,朕知道你不願意,但蘇嬤嬤那裡,你或者去太後那兒,都可以,隻要你肯,朕都可以。”

蓁蓁又磕了個頭,一言不發地走,皇帝上前追了一步:“皇後最後一句話是給你的,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

四個字,讓蓁蓁站住了腳,她回頭粲然一笑,笑裡是傷:“皇上,我記得,我也想。”

說完,她飄然而去,徒留皇帝在屋內怔神,可片刻後就聽見通往配殿的小門那傳來“咚”的重重一響,然後是顧問行的一聲驚呼。

皇帝快步走過去一推開門就瞧見了倒在門後的人。“蓁蓁!”皇帝抱起她的上半身,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她身上的熱度,一握她的手,果然掌心熱得發燙。皇帝想也沒想,一把就抱起了躺在地上的人。

蓁蓁原本隻打算裝著昏倒,她其實也沒有把握皇帝會不會追過來。所以當皇帝抱起她的時候,緊張感一瀉,她竟真的昏了過去。她覺得自己大概是暈了那麼一會兒,但事實上似乎遠不止“一會兒”那麼短,她睜開眼睛,頭頂煙灰色繡著桃花的帳子她認得,那是她親手掛上去的,這裡是坤寧宮她的屋子!

蓁蓁支起胳膊剛想起來,皇帝伸了過來按住了她的肩膀,“躺著彆動。”

皇帝就坐在她的身邊,神情比往日裡見過的都要嚴肅,蓁蓁愣了一下便沒能起來。皇帝扭過頭道:“你過來。”

蓁蓁順著他的目光瞧去,發現屋子裡還跪了一個人,這人膝行到床邊蓁蓁才認出來是太醫院從來隻伺候皇帝的院判。

蓁蓁一時有些惶恐道:“皇上……奴才沒病,不敢勞煩院判大人……”

皇帝“哼”了一聲瞪了她一眼也不接她的話,蓁蓁這下什麼話都不敢說了,隻乖乖躺著讓太醫把脈。院判摸了摸胡子,問:“姑娘近來身上可有什麼不舒服的?”

蓁蓁知道這太醫是在望聞問切,她有心猶疑片刻後道:“也沒有什麼特彆不舒服的,就是有些累而已。”

“胃口可好。”

“尚可。”

太醫點了點頭,又問:“那榮……”他突然一頓,看了眼皇帝,轉身走到桌子邊,提起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又拿著紙走回來。蓁蓁反而有些不明白了,她本來是裝病,但太醫仿佛是認真了。不過當太醫把那張紙遞給她看時,她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張太醫在旁急切地問:“如何,可是這樣?”

蓁蓁咬著唇點了點頭。太醫聽了摸著胡子直點頭。

等了半天的皇帝見他似乎有了定論了問:“如何?”

宮中尚未除服院判還穿著素縞,不過臉上難得露出了笑容。“回皇上,脈息尚弱但錯不了,姑姑應是有身孕了。”

皇帝神色一鬆,這麼多日來第一次有了絲絲笑容。“知道了,你去吧。”

蓁蓁已是驚若木雞,手下意識地輕輕放在了肚子上。

“聽見了沒,都是要做額娘的人了,彆再提什麼要出宮的糊話了。”

此時顧問行從外頭進屋,附在皇帝耳邊說了幾句話,事關軍務耽誤不得,皇帝匆匆對蓁蓁說了一句:“你先好好休息,朕回頭再來瞧你。”便帶著顧問行匆匆走了。

他離開坤寧宮時不忘轉頭吩咐顧問行:“小顧子,去趟慈寧宮,把這事先告訴太皇太後和大姑姑。”

顧問行笑著哎了一聲,扭頭就走。

夜幕降臨之時,蘇麻喇姑回了坤寧宮,此時太皇太後已經換上了寢衣原準備要躺下了,蘇麻喇姑這一回來老太太便打消了這念頭。這才入了三月,夜露寒涼,蘇麻喇姑給太皇太後披穿了件厚襖子扶她到炕上坐。

“那孩子如何了?”

“人瘦得很,不過奴才問過太醫了,她如今隻是身子有些虛其他並沒有什麼,調理一番便能好了。”

太皇太後舒了眉頭。“那時皇後帶那孩子來這我見著就覺得是個有福相好生養的,太醫有說是男是女?”

“如今月份尚淺還不知道呢。”蘇麻喇姑想了想又道,“不過奴才帶去的那盤酸白菜她一點不剩都吃完了。”

太皇太後一邊點頭一邊微笑。“好好,酸兒辣女,那吳雅氏是個宜男相,錯不了,這胎應是個男孩兒。”她又想起一事來,問:“那丫頭如今還住在坤寧宮裡嗎?”

蘇麻喇姑道:“是。坤寧宮如今沒什麼人了,那孩子口渴要喝口熱茶都沒有,奴才去時她正提了銅壺要自己去茶房燒水。”

太皇太後轉了轉手裡的佛珠,心念也跟著轉了起來。坤寧宮那地實在不是什麼適合養胎的地方,兩個皇後接連都薨在那,尤其太子的生母還是難產死的。

“奴才瞧著也是可憐極了。”

太皇太後聽了道:“這孩子也是個念舊情的,也不枉往日裡她主子這樣疼她。情深義重,鈕祜祿氏沒看錯人。”

小茶壺裡的水撲通撲通跳了,蘇麻喇姑給太皇太後沏了一杯熱茶,太皇太後端了茶盅在手裡想了想道:“皇上到底是心疼她,也知道求到我跟前。也是,這還得有□□個月才能瓜熟落地呢,還是得給她換個地兒養胎,這坤寧宮……”

她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蘇麻喇姑接口道:“這是一樁,還有另一樁事,總要安排個人照顧她,奴才想著要不就讓音秀去吧,這兩個丫頭一起進宮的,彼此感情都好。”

太皇太後放下茶盅,慢條斯理地看了蘇麻喇姑一眼。“那丫頭年輕毛手毛腳的靠不住。”

蘇麻喇姑一聽笑了。“主子這樣說可是心裡頭有主意了?”

太皇太後轉了轉手裡的佛珠,半眯著眼輕輕“嗯”了一聲。

先帝在世的時候先後立過兩位皇後,都是來自科爾沁左翼,第二位皇後便是如今的太後。這位太後一直不受先帝寵愛,連一兒半女都不曾生過,宮裡還一直傳言說先帝除了大婚那晚被太皇太後逼著在皇後宮中住了一晚,那之後就再沒踏入過皇後宮半步。她不是皇帝的生母也未曾養育過皇帝,如今雖有太後的名分,不過也就依附著太皇太後住在寧壽宮裡罷了,平日裡是靜悄悄的一點動靜都沒。

蓁蓁如今就住在太後寢宮後的小院內,太後身邊有一個蒙古送來的女奴叫哈日伊罕,性子像草原一樣淳樸的人,連滿文都說不利索,和蓁蓁在一起都是連比帶畫,蓁蓁閒來還會和她學幾句蒙語。哈日性格開朗,倒是給了蓁蓁許多的安慰。

隻是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又隻剩了蓁蓁一個人。

她把手輕輕按在小腹上,這裡,已經有了一個小生命,是她同皇上的骨血。

她最初是震驚,而後是釋懷,如今是欣慰。她已經失去了綺佳,然而這個宮裡又再度會有一個她至親至愛的人了。

她垂下頭對著微微隆起的小腹輕輕自言自語:“孩子,你是來保護額娘的麼。彆怕,額娘也會永永遠遠地保護你,誰都不能傷害你。”

她閉上眼睛在心裡想:皇後娘娘,是您把這個孩子送到我身邊來的嗎?(亂入的老爹:不,是朕一發入魂的有沒有!)

蓁蓁這樣想著,心漸漸平靜下來,靠著枕頭睡去了。

一夜醒來天已大亮,蓁蓁起身準備起床,她一動略發出些聲響,外麵就有個女人低低說了一句:“貴人醒了?奴才伺候您起身吧。”

屋門洞開,有個女子端了銅盆進屋。

蓁蓁眨了下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哆嗦著泛白的唇,小心翼翼地問:“秋華……姐姐……?”

秋華點了點頭,看著她瘦得尖尖的下巴和蒼白的臉,心酸地應了一聲:“哎。”

蓁蓁不知哪生出了力氣,讓她一下撲進了秋華的懷裡,秋華沒曾想會這樣,手中的水盆都被她撲的掉在了地上。“姐姐……姐姐,主子娘娘不在了……娘娘不在了,她不在了……不在了啊……”

她渾身顫抖,空洞的雙眼裡透著深深的懼意。秋華緊緊地摟著她,眼淚撲朔而下。“我知道,我都知道。”

蓁蓁緊緊抓著秋華的衣服,喃喃道:“主子走了,齡華姐姐也走了,她們非說是主子把我給了皇上,她們沒人信我,沒人信我。”

“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了。我信你,主子不會的,她們說的都不是真的。”

蓁蓁怔怔地看著秋華,一切都變了,可是秋華沒變,她的委屈秋華懂,她傷痕累累的心終於有一塊故土讓她停留,她再難忍耐抱著秋華嘶聲痛哭起來。

蓁蓁哭了半個時辰幾乎哭去了半條命。秋華打了盆熱水,給蓁蓁擦臉時,秋華幾乎被她瘦得冒尖的臉頰膈得手疼,她心酸地彆過頭悄悄擦掉眼淚。一彆不過數年,她的小蓁蓁,她回憶裡那個活潑的小丫頭竟然憔悴成了這樣。

蓁蓁兩眼還空洞洞的。“姐姐怎麼在宮裡……我是不是在做夢……”

秋華鼻子一酸險些眼淚就掉下來了。“不是做夢呢,你馬上要生產了,照理是要派一個已婚的旗下婦人做嬤嬤來照顧你坐月子的。顧問行親自來旗下問了我願不願意來,我自然是願意的。”

蓁蓁的臉上閃過一絲安心,可忽然又不安起來。這月子嬤嬤可不是宮中那些雜役,日出進宮勞役日落歸家的,那是要在宮裡呆整一個月的。“那家裡的事呢?姐夫怎麼辦?”

秋華的眼神暗了暗,一時沒說話,半天才聽她輕輕說了一句:“我男人他……在前線戰死了……”

她最後一句話說著說著淹沒在了哽咽裡,抱著蓁蓁也哭了起來。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是了,誰能真正不怨呢?

兩人又哭了半晌倒還是秋華先收住了眼淚,“傻姑娘,快彆哭了,都過去好久的事了,咱們彆再提了成不?”

皇帝負手站在這一隅小院,屋內的哭聲漸漸熄了,他沒有進去,他有愧。蓁蓁自從搬來太後這裡,他翻來覆去、思前想後,他讓顧問行去旗下找綺佳原本的宮女秋華,他記得當年翊坤宮就數秋華對蓁蓁最好,如果秋華能回來陪蓁蓁幾天或許能好一些。

沒成想啊……皇帝望著一方藍天,三藩的戰事一打數年,沒想到連綺佳原本安排好的秋華都……

有秋華在身邊,想來蓁蓁必能安心許多了。

“皇上,明珠他們帶著安王的奏報等在乾清宮了。”顧問行在他耳邊喚道。

“走。”

國事為重,皇帝如此想,卻在踏出門的時候回頭用蒙語叮囑那個還在院子裡的哈日伊罕。

“哈日伊罕,多逗逗你這個小姐姐笑。”

哈日伊罕入宮不久,還帶著草原的習氣,她把手放在心口,黑黝黝的麵孔上是值得信任的笑容:“阿木古朗汗(注),請放心。”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