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親王隆禧的死猶如巨石入水, 雖一時炸開水花四濺流言四起,有說純親王是病死的, 又說純親王是活活嚇死的,還有更離奇地說純親王是被尚之信派往京城的奸細給毒死的, 一時間各種流言蜚語是四起,但隨著喪禮的進行很快又悄無聲息無人敢議。皇帝一直沉默著,隻是連著多日一日兩次地前往慈寧宮問安,貴妃佟佳氏也口諭六宮暫且不要走動。
其實就算貴妃不發話, 各宮嬪妃們大半都是人精,沒有誰敢在這當口無事生非, 就算是缺個心眼,也不敢在親王大喪的時候鬨事,惹皇上和兩宮的不快,一時間宮內可說是風平浪靜。
如此過了十來天, 皇帝與慈寧宮的太皇太後才慢慢地從純親王薨逝的傷痛中平複過來, 或者說太皇太後終於還是諒解了皇帝,於是在罷朝十數日後顧問行終於傳皇帝口諭乾清宮明日複朝。
消息傳來的時候, 蓁蓁正坐在永和宮正殿的抱廈下納涼, 宮中氣氛凝重,她憂心胤禛, 又怕天太熱孩子抱出來受熱,隻能傳了乳母嬤嬤來永和宮多叮囑幾句。
養兒慈母心, 她現在才真真切切地體會了一些, 她揉著腦袋想, 也不知道自家額娘那些年沒這麼多乳母嬤嬤們伺候著都是怎麼又搭理全家大小事務,又把他們兄弟姊妹三人都拉扯大的。她把這話說出來的時候還被秋華嘲弄,說是外頭那麼多孩子不都這麼長大了,隻是皇家更金貴罷了。
“皇上昨兒從鞏華城回來就傳旨複朝了,想來是好些了。”秋華拿著芙蓉團扇為蓁蓁扇著風,一邊說道,“您的心也可以放下了,這些天都沒怎麼睡好,您熬得住小阿哥可熬不住。”
蓁蓁孕中犯困,身上總是懶懶的,可偏偏今年這天氣遲遲不退高熱折磨慘了她,又兼著為皇帝的事情揪心,連著好幾日都是睡過去了又驚醒,算起來竟然沒連著睡過超過兩個時辰,秋華心中著急又不敢在這關口驚動禦醫招惹是非,隻能更加小心照料蓁蓁,日日從旁勸她寬心。
蓁蓁自個兒也覺得不好受,畢竟是雙身子,她不舒服,肚子裡的孩子也不舒服,但這檔口她也隻能忍著。若是叫了太醫來看,驚動了皇帝,擾著皇帝為純親王舉哀是一回事,若是讓彆人覺得她恃寵而驕就不好了。於是這些日子她就這麼熬著,一直到皇帝複朝的消息傳來才長舒了一口氣。蓁蓁聽秋華這麼說揉著自己的後腰感歎:“這鬼天氣,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都七月末了也不好好涼快一場,你聽這蟬鳴,叫聲直往腦袋裡竄。”
蓁蓁近日心熱發燥,碧霜在一旁替她剝清火的蓮子等著送去小廚房煮粥,聽蓁蓁這般抱怨嘻嘻一笑:“主子要是嫌煩,回頭奴才去內務府領點粘杆,幫您都粘了去。”
“哪用你親自動手了,你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家怎麼能乾這些粗活,回頭你盯著太監們做了便是。”
秋華對碧霜如此囑咐,碧霜入永和宮以來自認沒有霽雲受主子重視,要知道霽雲已經得了管首飾的差事,她還隻是尋常入內伺候端個水盆罷了。
碧霜心想難得得了一能體貼貴人的差事很是當回事,剝完蓮子便匆匆淨手要去領了粘杆粘蟬,秋華想想粘杆又長又重,碧霜不好拿連忙囑咐了張玉柱帶兩個太監陪著一起去領。
日中將近,碧霜又帶著太監們出宮,院子裡一時安靜下來,蓁蓁便打著哈欠要去午睡。霽雲進屋給蓁蓁拆首飾的時候,雙眼紅腫,渾身藏也藏不住疲乏和困意。昨日是她守夜,蓁蓁鬨了一晚上沒好睡,也連帶她沒睡了一個囫圇覺。
“連累你沒睡了。你早些下值去睡會兒吧,彆累出病來。”蓁蓁頗為歉疚,一邊說一邊又打了個哈欠,彆說霽雲她自己也困得很,霽雲碧霜年紀都小,又因她自己過去也是宮女,平日就一慣照顧她兩,“秋華陪我就行了,我也歇一會兒。”
霽雲本來還推辭,結果推辭的時候又是一個哈欠,三人笑作一團,霽雲這才忙不迭地謝了恩回去補眠。蓁蓁則換了寢衣,或是心放下了緣故,她這回睡得格外沉。
不知過了多久覺得身下一陣異動,然而她實在睜不開眼,隻迷迷糊糊地問:“秋華,怎麼了?好吵啊……”
秋華氣喘汗流地搖著她:“主子,快醒醒,快醒醒。”
蓁蓁還在迷迷瞪瞪地揉著眼睛,但秋華的叫聲尖利而詭異,她掙紮著撐起來。
秋華二話不說把衣服披在她身上,秋華急促的動作把她從昏沉中拉出一點:“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怎麼那麼吵?”
“地動山搖,走地龍了!”
她話一說完大地又搖晃了起來,秋華趕緊用身子抱住蓁蓁,而劇烈的搖晃終於讓蓁蓁驚醒過來,她最先想到了孩子,瞬間便驚呼起來:“禛兒,禛兒!快,我們去景和門,快啊!”
蓁蓁一邊喊著一邊慌忙去穿鞋,秋華忙拿了她的外衣來給她披上,此時屋裡突然湧入一股黑煙,夾雜著濃濃的焦味。她一抬頭完全愣住了,正殿東暖閣的窗竟然全著了火。秋華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尖叫起來,這火竄得極快,秋華推開暖閣槅門隻見火勢連著東次間所有的窗戶都一並都燒了起來。
“天啊!這是……”饒是秋華平時一慣沉著冷靜,此時也嚇得手足無措手腳冰涼,永和宮已經陷入火海,木門木窗本來就是易著火的,不過短短片刻已經全燒了起來,越來越多的濃煙熏著二人。
還是蓁蓁先從驚嚇中稍稍緩過來,她顧不上鞋子外袍拉上秋華想往外跑,一到東次間卻見正門、東次間隔扇以及正殿的地毯都已經燒起來了。
外頭此起彼伏地有人大喊走水,間中還混雜著宮女太監的尖叫,蓁蓁耳尖聽到了張玉柱在外頭喊:“快打水!快打水!快去報信!”
可火勢竄得太快,已經容不得她和秋華在裡頭等著撲火的人來救,兩人幾次想穿過正殿,可正門已經燒起熊熊大火,二人根本無法推開。他們隻能蜷縮在尚未著火的東次間內裡。屋外一陣陣嘈雜地叫喊,還能聽見霽雲和碧霜哭喊著:“娘娘還在裡麵,娘娘還在裡麵。”
嘈雜間卻聽得一聲怒斥和爆吼:“廢物!”
蓁蓁隱約覺得那是皇帝的聲音,可是火舌貪婪地吞噬著房內的梁柱,濃煙撲麵而來,她根本來不及細想,她和秋華已經不停地開始咳嗽,此時秋華一跺腳,回身就往暖閣跑。
“秋華,你乾什麼?”
卻見秋華毫不猶豫地將原本放在屋內梳洗用的水端出來,“嘩啦啦”一下從蓁蓁頭上淋了下去,然後果斷說:“我去撞門!”
秋華轉身就要往火焰纏繞的正門上撲,蓁蓁被她的主意嚇壞了,伸手就要拉她,可秋華跑得太快,蓁蓁一脫手沒有拉住她。
“秋華!不行!不行!”蓁蓁慘厲地尖叫著。
“蓁蓁!”就在秋華要撞到門時,永和宮的火門卻突然塌了,原是七八個太監身上裹著濕被子硬撞開了門,太監們一下子湧進來把秋華架了出去。
秋華高喊著:“娘娘還在裡頭!”
蓁蓁顧不得四處亂竄的火苗,護著肚子就往外衝,跑到半路有個人一把抓住她,把一條濕漉漉的被子裹在了她身上,健步如飛地抱著她穿出了火焰吞噬的正殿。
一出火場,奴才們爭先恐後地撲了上來,蓁蓁抬頭卻看見抱她出來的正是皇帝。
皇帝的臉上還殘留著些許煙灰,他撥開顧問行遞過來的水巾,一把將她死死摟在懷裡,用劫後餘生的口吻慶幸著:“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又把蓁蓁從懷裡拉出來,反複撫著她的臉:“讓朕看看,讓朕看看。”
皇帝渾身上下都濕透了,蓁蓁愣愣地瞧著眼前這個狼狽不堪的皇帝,那麼熟悉但又那麼陌生。
皇帝猶自說著:“你不能有事,不能有事,你怎麼可以這麼嚇朕。”
蓁蓁突然回過神來,抓著皇帝的手,尖叫道:“怎麼是您!怎麼是您啊”
皇帝回握著她的手不住地摩挲,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喃喃道:“沒事就好。”
蓁蓁的眼淚嘩得一下流了出來,她發狠似地拍著皇帝的胸口大喊:“您怎麼能進去,您怎麼能進去!”
她翻來覆去隻有這一句話,抓著皇帝胸口的衣服哭得撕心裂肺,皇帝緊緊摟著她,“蓁蓁,沒事了,出來了,都沒事了。朕在呢,是朕在。”
還是顧問行在一旁提醒皇帝道:“萬歲爺,先換個地方吧,這裡人來人往,奴才們正在滅火。娘娘又受了驚嚇,要趕緊請太醫來瞧瞧。”
皇帝點點頭,將哭得失神的蓁蓁一把抱起,道:“是,前麵開路,回昭仁殿。”
隨便奴才們怎麼勸,皇帝都要親自抱著蓁蓁回昭仁殿,而蓁蓁一直都死死抓著皇帝袍子,不住地抽泣。
皇帝把她放在昭仁殿內殿,叫了宮女替她更換衣物,自己也在一旁換了一身新的常服,這才屏退了眾人:“蓁蓁,沒事了,朕在這兒,沒事了。”
皇帝把她抱在懷裡,輕柔地撫著她的後背,蓁蓁滿目是淚:“您不該進來的……您怎麼可以進來……”
皇帝抬起她的臉,帶著萬千依戀:“朕沒事,朕經年習武手腳靈活知道分寸,朕知道能毫發無傷地把你救出來。”
蓁蓁的心底仿佛有什麼被擊碎了一般,她死死咬著唇,顫抖著靠在皇帝懷中拉著皇帝的衣襟。皇帝吻著她的發絲,柔聲說:“這不是沒事了嗎?你要有個好歹……”皇帝停頓了一下,又死死地把蓁蓁抱在懷中,“以後不能這麼嚇朕了。”
蓁蓁受了驚嚇哭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她想起兒子忙問:“禛兒呢,禛兒怎麼樣了?”
皇帝道:“他沒事,地震那會兒謝氏正帶他在屋簷下頭玩呢,就是他的鼻煙壺被嚇著的宮女摔壞了,怕是要哭好一陣子了。”
蓁蓁心裡一鬆,破涕為笑,皇帝伸手替她胡亂地擦著眼淚:“朕還要去慈寧宮,一會兒還有臣工要見,靠神武門那的圍房塌了一大片,皇宮都如此,京城那些泥瓦房更不知該是什麼樣了。往後幾日朕怕是顧不了你了,你叫太醫好好看看,有事讓張玉柱去找顧問行。”
蓁蓁就著皇帝的手抹著眼淚點著頭,皇帝忽然又摟住她,“就在昭仁殿,哪裡都不要去,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