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能選的時候,他選了自己想做的。
可她想不想,他不敢想,也從來沒問過。
可這一次,仍需要他選。
皇帝將胤礽輕輕抱上床,小心翼翼地掩上被角,胤礽的眉眼那麼像她,可他第一次抱他的時候都沒有覺察出來。
皇帝吹滅了屋子的燈,穿過靜悄悄的鞏華城來到兩口棺槨前,長明燈獨自隨風擺動。耳邊似乎響起了幾句遙遠的聲音:
“綺佳啊,她其實是個大氣的人。”
“臣妾也很想皇後姐姐。”
如果沒有他,或許她們早已是知己。
烏蘭、綺佳,你們黃泉下相見,不知會是什麼情景?
“山陵造好了。”皇帝有千言萬語想在靈前和她們說,但到出口,除了這一句他再不知還能說什麼。
他點起三支香,插在香爐上,看著香煙渺渺升天。
這一回,但願你們泉下有知,可以懂。
·····
初六,在皇帝帶著太子移駕南苑三天後,嬪妃們也得到旨意前往南苑。這裡頭蓁蓁要算是毋庸置疑的第一位,在蓁蓁之後宜嬪姊妹、端嬪、僖嬪、惠嬪等也接到了旨,再有就是如今在立後風口上的貴妃佟佳氏。至於榮嬪自然是沒有去,不過人家一兒一女傍身似乎也不太在乎這點麵子。
一早出發的時候蓁蓁一出宮門就瞧見顧問行在,蓁蓁客氣地說:“顧總管,怎麼是你親自來了。”
顧問行如今已經升任敬事房副總管太監,離內監第一人也就一步之差,可他是皇帝貼身太監上調,宮中明眼人都知道他是皇帝的眼睛和手。
“還不是上回去瀛台的時候內務府那群不長眼的誤事,耽誤了娘娘的行程,害得奴才被皇上一頓好罵的。這回奴才不放心,還是親自來看著點好。”
蓁蓁笑起來,“你一貫穩妥,離了你我看皇上怕是要不習慣了。”
顧問行扶蓁蓁上轎,一聲令下兩個太監抬著轎子往東華門出發。顧問行伴在轎子旁同蓁蓁說:“奴才手下有幾個人□□了幾年如今也算得上出師了,目下萬歲爺使著還算順手。若是萬歲爺抱怨一聲,奴才馬上就脫了這身衣服回主子爺身邊伺候去。”
蓁蓁自然知道顧問行對皇帝的忠心難得,皇帝身邊內侍雖多但真的信任的唯有他一個,其實蓁蓁內心明白:太監大多油嘴滑舌心思多,顧問行這個人卻是嘴巴活心思穩的人,皇帝看中的也就是這點。
而顧問行塞給自己的張玉柱則是嘴巴死心思也穩的人,就這點蓁蓁都佩服顧問行的遠見,張玉柱這樣的人放在其他地方都容易被主子嫌棄脾氣悶,可放在永和宮碰到秋華和她這樣見慣內侍多種嘴臉的,就一定能珍惜張玉柱這個鋸嘴葫蘆。
“對了,你提起上回我倒想起阿布鼐家那閨女了,衛答應現下如何了?”
顧問行想了想,皇帝既然沒額外吩咐,那這事到也不是不能同德嬪說的。
“衛答應二月裡就生了,是個阿哥。”
“咦。”蓁蓁驚訝極了,這宮裡多了個阿哥竟然都沒人聲張。她掀開轎簾驚詫地望著顧問行,“真的?怎麼先前一點動靜都沒?”
顧問行挨在轎子邊歎了口氣。“哎,宮裡人現在眼睛都盯著什麼事兒娘娘還不知道,哪有人會去關心一個辛者庫女子什麼時候生了?”
蓁蓁道:“不管如何,這衛答應倒是個有造化的,她人和小阿哥如今都在哪?”
顧問行道:“還是德主子心善,衛答應還是住在原來的地,小阿哥生下來就搬到阿哥所去了,如今由嬤嬤們照顧著。”
蓁蓁想起先前同惠嬪提過衛答應的孩子不妨由她來撫養,如今瓜熟蒂落這事就可以著手來辦了。
“皇上可有說過衛答應之子是繼續住在阿哥所還是由哪位主位上的娘娘來撫養?”
“萬歲爺沒和奴才提過。”不過顧問行還是把底交給了蓁蓁,“蘇麻喇嬤嬤之前去瞧過一次,太皇太後那兒應該是有什麼想法吧。”
皇帝沒提過那便好了。以顧問行如今的身份地位,皇帝若想在內庭做什麼他總會是第一個知道的。皇帝既然沒提那就是尚未想好到底要怎麼辦,而且這位阿哥的親生母親進宮路數不正,出身又低,這要選養母也得看看那位養母接不接受樂不樂意,碰上一般嬪妃氣量小一些可能還會照顧不周。
顧問行這裡德嬪還是這幾個月第一個關心衛答應母子的,他於是說:“德主子,您是一慣心善的,可這小阿哥您怕是照顧不過來啊。”
“我當然照顧不過來。我就是替他們母子琢磨琢磨有誰能照顧。”蓁蓁歎了一句,“也是可憐小阿哥了。”
顧問行想:什麼是仁心?這就是了,德嬪這麼當寵的人還能想得到衛氏母子可憐,怪不得皇帝也偏心永和宮。
此回在南苑,皇帝撥給蓁蓁的是一處新修的的小院子,這種滿花木的小院離皇帝的寢宮咫尺之遙,近到她打開梢間的窗戶就能看見皇帝寢宮的黃瓦。
蓁蓁安頓下來沒一會兒,佟貴妃派了人來說請眾妃過去坐坐。過去眾妃們來南苑佟佳氏可從未提出過“請大家聚聚”這樣的主意,這麼難得的事情蓁蓁都不好意思推拒,她於是換了一身便服趕緊前去。
此次佟貴妃所住的是皇帝寢宮右手邊的一處兩進的院子,前寢後殿總共有十間屋子,這處院落也是近年新修,格外大氣寬敞。
佟貴妃從前一貫低調樸素,近日倒是漸漸闊綽了起來,說遠了有她在六阿哥周歲上那豐厚的周歲禮,說近的就看此時屋內擺放的一件件價值連城的玉雕和瓷器。
宜嬪一慣最眼尖,她一進屋子就誇讚了起來,“呀,貴妃姐姐屋子裡這尊白玉雕的送子觀音真是精美絕倫。”
佟貴妃端著黃地茶碗淺淺一笑,“讓妹妹見笑了,也是我這肚子多年不爭氣,我阿瑪才特意將這尊觀音送進宮來,希望我早日能有好消息。”
宜嬪笑問:“這師傅手藝好,不但菩薩的麵容栩栩如生,連身上的衣紋都雕得這樣精細,一定不是出自京裡工匠之手吧。我先前也想弄一尊玉雕佛像擺在我宮裡去去晦氣。”宜嬪說到這眼波往蓁蓁這一轉,“於是我手下人去淘換了好幾回,就是沒能找來一尊能讓我順眼的。”
佟佳氏眼角不禁露出幾分得意,連帶她一貫蒼白的臉色都有了些生氣,“這尊佛像是我祖父當年去江南辦差的時候路過一間庵堂,有個尼姑攔住了他的去路說有一樣東西要獻給他。我祖父見那尼姑誠懇不好推拒,隻見那尼姑從庵堂捧了這尊玉雕的送子觀音來。我祖父當時已經有兒有女,可想想是佛祖好意不敢辜負,於是帶回京中卻知道先孝康章皇後有孕。於是家中人就一直供奉在佛堂裡,最近才請到宮中伴隨於我。”
嗬,蓁蓁一聽險些沒笑出來,這送子觀音送的還是皇上啊。這佟佳氏如今真是生怕彆人不知道她的司馬昭之心,連這般話本子裡才有的傳奇故事都敢套在皇帝頭上出來嚇人。
若此時有外人進來,瞧這一屋子裡人的臉色便會覺得格外有趣,宜嬪端嬪是對著佟佳氏有諂媚之態,而惠嬪德嬪雖然臉上也帶著笑,卻笑得不甚自然,郭貴人從來都是默不作聲一臉木訥,隻有這僖嬪是一臉的尷尬,完全沒了往日討好佟貴妃時的如魚得水。
蓁蓁自然也是瞧見了僖嬪的不自在,她心裡對她的異狀有數卻突然起了些壞心眼,“僖嬪姐姐,你怎麼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啊,可是有什麼事?”
僖嬪這些日子每到這嬪妃齊聚一堂的時候就恨不得所有人都注意不到她,可偏偏蓁蓁這一聲問的甚是突兀,所有人都齊刷刷地朝她看。
僖嬪尷尬地笑笑說:“哎,沒什麼,就是前些日子是仁孝皇後忌日我給她祈福燒香熬得有點過了。”
蓁蓁睨了一眼佟貴妃,又故作驚訝地問,“往年姐姐也誦經祈福但不見這麼累啊!”
僖嬪臉都快僵了,這德嬪,哪壺不開提哪壺!
“德妹妹不知道,我前些日子得了堂姐入夢,說是不放心太子。”僖嬪擦了擦眼角,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佟貴妃一眼,“我想來想去還是給堂姐做個法事,讓她安心吧。”
“僖嬪不愧是仁孝皇後手足,是我們不如了。”惠嬪風輕雲淡地瞟了貴妃一眼,“仁孝皇後生前待我們這些老人不薄啊。”
惠嬪麵容和藹,聲音不高不低,卻是意有所指,眾人再看佟貴妃屋裡那尊送子觀音的時候,眼神也就格外不同了。
惠嬪點到為止不再說下去,果然佟佳氏淡淡地說:“成了,妹妹們今日也是剛到南苑,車馬疲困,都早些回去歇了吧。”
眾人福了福,依次退了出去。惠嬪走快幾步趕上了蓁蓁暗示她回頭,隻見僖嬪招來一個了太監在上轎前匆匆說了幾句話。
蓁蓁輕快地朝惠嬪一挑眉說:“成了,沒白陪貴妃假笑這半個時辰。”
惠嬪輕輕地掐了她一把,“就你壞心眼。”
“這可怪不了我,她佟佳氏有本事彆自己作啊。”
······
蓁蓁回到院子,一乘小轎已經在院子裡等著了,候在轎子旁的是皇帝新提拔的太監梁九功。
“德主子,皇上請您過去。”
蓁蓁扶了扶發髻上的金步搖,坐上了轎子。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