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華掩口一笑,“老夫人彆急,我先招呼你們用早點,等用完早點娘娘怕是就該回來了。”
這得用完早點才能見著女兒,吳雅夫人也不知道是該喜皇帝對蓁蓁恩寵有加還是該悲了。
等兩人在東次間坐下了,秋華便讓太監把早點端上來,吳雅夫人一瞧見海青色的寬口碗裡細細的龍須麵和上頭飄著的小青菜就微微地笑了。
“這麼些年了,我以為娘娘早忘記了,原來她都還記得也一點都沒變,還是愛吃這滾燙的雞湯喂的細細的麵。”
“人哪,哪裡是那麼容易就忘本的。”
秋華給兩人各盛上一碗笑說:“夫人可是不知道,宮裡從前可沒哪個主子是這麼吃麵的。麵條粗細要講究,隻能是細麵又不能是一般的細,非得要一咬就段,含嘴裡像是立馬能化那種。那湯也不是隨意用隻雞熬了就算了,雞湯熬好之後得放幾片白菜把油膩都吸走,用剩下的燒得滾燙來喂麵。最後就這小青菜也有講究,不能切,隻取最嫩的菜心部分,開水裡汆過後立馬就放進湯裡,既能保有翠綠的顏色,吃上去還脆。娘娘當初懷著六阿哥的時候一直都沒什麼胃口,說就想吃這麵,禦膳房做了幾次了都不和娘娘的心意,最後娘娘是把廚子叫來,親自在它坦裡一步一步盯著人家才做出了這樣一碗麵來。我們在旁邊看著都覺得累壞了。”
吳雅夫人聽得失笑。“這孩子,都是被她祖母給寵壞了。”
“我也是好奇,這些都是太夫人教娘娘的麼?”
吳雅夫人知道秋華是蓁蓁親信,也就不瞞她了。“娘娘的祖母原是遼東的漢人。”
秋華輕輕“啊”了一聲,轉念一想也沒覺得什麼奇怪的。這旗人裡從前也一直都有個說法,說皇貴妃家佟佳氏原也是遼東的漢人。隻是他們家如今成了聖母皇太後族人顯貴了,沒人再敢議論了。
“我婆母家世代在遼東經商頗有家業,婆母自小錦衣玉食,吃的用的無一不精細,家裡還有江南來的廚子做各種吃食,婆母年輕的時候同那廚娘結為忘逆之交,向那廚娘學了不少。後來遼東大亂,我婆母跟著家人顛沛流離,降了我朝後就嫁了公公了。”
秋華心如明鏡,吳雅夫人說得都是得體的話,其實內裡的真相她也能猜到。□□太宗自遼東起家,入主中原之前幾度攻閥都是自遼東開始,立國之初幾場大戰後遼東漢人哪裡還能有立足之地,不是逃亡中原就是被俘入旗當了包衣。蓁蓁的祖父從前也頗得太宗皇帝喜歡,又從征朝鮮有功,賞他一個旗下家奴為妻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婆母在幾個孩子裡最寵的就是娘娘,說娘娘同她小時候生得宛若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娘娘從小就嘴甜,哄得老太太時常做些好吃的給她。娘娘有時候吃不完就拿出去分給左鄰右舍的小夥伴,結果是從此招來了一大堆的小跟班。”
秋華聽得連連點頭。“難怪,難怪。”
吳雅夫人一臉歉疚。“就是累著你們了……”
秋華笑道:“伺候主子是我們分內的事,何況娘娘平素帶人親切,這搗騰出來的吃食我們也跟著沾了不少的光。”
珍珍安安靜靜地吃完了麵才說:“這麵已經比家裡做得要好了。”
秋華一聽倒是生出了幾分自豪。“哎呀,二小姐這麼說我就覺得我們折騰這麼些個總算是沒白費功夫了。”
兩人這邊正說話呢,外頭有人來報說:“娘娘回宮了。”
吳雅夫人激動地就放下了碗筷,秋華安撫道:“夫人莫急,報信的人走得快,娘娘現在應該才出乾清宮呢。”
果不是,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蓁蓁的轎子才道永和宮門口,吳雅夫人領著小女兒站在宮門口,蓁蓁下了轎子看見額娘和妹妹眼圈先紅了:“額娘……”
這一聲裡半是撒嬌半是思念,讓人聞聲都覺得心酸,蓁蓁是從小被吳雅夫人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女兒這一聲弄得她立馬就想哭起來,還是珍珍在旁邊先說:“姐姐,我們先進去吧,還在宮道上呢。”
蓁蓁於是才說:“對對,額娘,妹妹,咱們進屋說話吧。”
秋華問:“主子可是用了早點了?今兒奴才讓他們煮了雞湯龍須麵。”
蓁蓁道:“我先前在乾清宮陪皇上用過了。額娘和妹妹可是吃過了?”
吳雅夫人道:“秋姑姑已經招呼我們用過了。”
蓁蓁眼睛一亮,“可是同家裡的味道一樣?”
吳雅夫人含笑說:“不僅一樣,味道比家裡做得更好。”
蓁蓁得意地朝秋華一揚眉毛。秋華無奈地說:“是是是,您折騰得對,折騰得有道理。”
一行人進了正殿,蓁蓁在朝南的大炕上坐定了,吳雅夫人領著小女兒朝蓁蓁行大禮。
“奴才給娘娘請安。”
蓁蓁下炕來扶,才說一句:“額娘快起來,萬不可如此……”剛剛忍住的眼淚再也無法收住,似雨點一般紛紛落下。
她這一哭,吳雅夫人也是忍不住了,抱著蓁蓁喊了一聲:“孩子啊。”頓時也哭了起來。
蓁蓁扯住她的袖子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又一聲,豆大的眼淚順著眼角就滾下來了。吳雅夫人心活像被刀剮了一樣,她的女兒啊,她的蓁蓁啊,當初一彆以為今生今世再也不得相見了。她強忍著眼淚忙掏了帕子去給蓁蓁擦。“孩子,當初你進宮後我同你阿瑪是日思夜想念,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你,也不知道你在宮裡是不是安好,可還吃的習慣住的習慣,主子待你好不好?頭一個月我想你想得大病一場,你阿爺也想你想得煙也不抽了,整天對著你睡過的小炕發呆。”
蓁蓁一聽更是幾乎哭得連氣都喘不上來了。屋子裡服侍的幾個宮女也都是十來歲離了家就沒見過娘的,這會兒有人也忍不住跟著抽噎起來了。秋華看著不行,便去扶吳雅夫人。“夫人先隨奴才到西廂坐坐,主子是見了您傷心過度了,您不如先避避,讓幾個丫頭安撫了主子再來請您。”
吳雅夫人點點頭拿了帕子捂了臉默默地流著眼淚,起身隨秋華去了。霽雲幾個忙上去安撫蓁蓁,她哭了整整一刻鐘才慢慢平靜下來。霽雲幾個給她擦了臉才請了吳雅夫人回來。
蓁蓁此時已經好多了,看見吳雅夫人眼眶卻一下又紅了,她忍了忍眼淚才沒掉下來。“額娘,家裡可都好?阿瑪好嗎?阿爺阿奶博啟好嗎?”
吳雅夫人摸著她的臉道:“家裡都好,皇上派人來家裡宣旨的時候你阿爺高興地把太宗爺賞得那壇子酒都打開喝了。”
蓁蓁聽她額娘的描述都能想到阿爺是如何手舞足蹈的高興的。
“去把六阿哥抱來,給他太太請安。”
“是。”
蓁蓁對吳雅夫人說:“四阿哥如今由乳母帶著住在彆處,回頭我去接了他來給您看。都說外甥似舅他同博啟小時候簡直是一模一樣。”
吳雅夫人聽聞心裡突然一痛,親生的兒子竟然養在彆處,蓁蓁雖然如今說起來已經是雲淡風輕了,可想也知道她當初是怎樣熬過母子分離的痛苦的。她的孩子啊,旁人都羨慕她家出了個主子娘娘,佐領伊爾根覺羅家的老爺們都高看他們一眼,誰又知道她的女兒究竟在這宮裡遭受了些什麼啊!
吳雅夫人把這些都深埋在心底,麵上笑著說:“好,好,昨日隻遠遠地瞧了一眼,我還猜是不是六阿哥呢。”
秋華領了崔氏來,六阿哥還在睡,崔氏把他抱到吳雅夫人跟前,她從來都是能說會道的,如今又怎會錯過這個機會。“奴才從前就直說六阿哥生得俊是像了娘娘,如今見著老夫人才知道原是像老夫人呢。”
吳雅夫人是越看六阿哥越歡喜,“讓我抱會兒吧。”
蓁蓁衝崔氏點點頭,崔氏便把孩子交給了吳雅夫人。一旁的珍珍也好奇地去瞧額娘懷裡的小孩,他小臉紅撲撲的睡得甚香,瞧著是十足十地像極了她姐姐。
“珍珍,來我這邊。”
蓁蓁把妹妹拉到身邊,她進宮的時候妹妹不過還是個三歲的孩子,一晃眼已經長這麼大了。
“你可還記得,你小時候最愛跟著我後頭扯著我的衣服說:‘姐姐,要糖糖,糖糖。’,我若給了你你就笑,若不給你,你就哭?”
珍珍羞紅了臉點點頭。她於姐姐的事還有些印象,記憶裡姐姐是個活潑又愛鬨的人,常常抱著她坐在院子裡曬太陽,還會唱歌給她聽。
蓁蓁憐惜地摸了摸妹妹黝黑的辮子,“我先前給家裡寫信,讓額娘請夫子教你讀書認字,你如今可在念麼?”
珍珍說:“娘娘的吩咐不敢怠慢,如今我每日都跟著夫子讀書,已經讀至《孟子》了。”
蓁蓁點點頭。她朝屋裡人看了一眼,“秋華留下伺候,你們都下去吧。”
霽雲她們也是知道主子要有體幾話對家裡人說,福了福退了下去。
秋華給三人端了茶來,蓁蓁淺淺喝了一口問:“額娘,咱們家如今抬了旗往後妹妹是不必入宮伺候了我就一直想著要給妹妹找戶合適的人家,這才讓額娘請夫子教妹妹讀書寫字的。”
珍珍一聽姐姐說起她,小臉悄悄地紅了,默不作聲地把頭低了下來。
吳雅夫人歎著氣說:“我也是日夜懸心這件事,咱們家才入了正身,怕是一般的人家不敢同我們結親呢。”
蓁蓁心裡也是明白額娘的想法。她如今是永和宮妃,妹妹自然不能嫁破落的旗人,好人家知道她們是包衣出身,嘴上不說心裡也是介懷的,她是想著為妹妹安排一戶穩妥的人家,可又怕對方怕事不想和後宮摻和。她如今也還沒有什麼好的人選,好在妹妹年歲還小,花幾年時間仔細找找,總能找著合適的。
“額娘彆急,妹妹還小,咱們如今慢慢挑總能挑到合適的。還有阿瑪不是升任護軍參領了麼,若能在任上乾得好得皇上誇獎,於妹妹的婚事也是有幫助的。”
吳雅夫人聞言點點頭。其實蓁蓁心裡還有些計較,她希望自家小妹能養得更好些,她也有底氣去皇帝或是太後跟前替她求到更好的,隻是這事要從長計議。
蓁蓁又問:“博啟呢?他的功課如何了?”
吳雅夫人一聽就苦笑,“博啟這孩子雖然人乖巧,可怕是天資不足要辜負娘娘的期待了,夫子說他往後讀書寫字沒問題,去內務府當個筆帖士也是成的,可要去考功名,那是費力了。”
蓁蓁也知道小弟不如小妹許多,於是安慰母親道:“額娘彆急,我讓弟弟讀書也不是指望他考什麼功名,隻是一來希望他識點文墨將來好謀出路,二來是指望著孔夫子孟夫子聖人這些話能讓他修身養性,我在宮內他在宮外作為外戚最是要注意約束自己的行為。”
吳雅夫人聽女兒如此說方才明白她的一番苦心。她最初想著兒子如此資質平庸擔心辜負了女兒一番期望內心甚為不安。
“堂叔堂伯家可還有走動?”
蓁蓁口中說的是前起居注官富達禮家以及如今的督察院禦史多畢這一房。
“他們家人丁興旺又已經有官職在身,阿瑪額娘還是同他們多走動走動,往後要仰賴他們照拂的地方甚多。”
吳雅夫人道:“咱們吳雅家人少,各房一直走得很近,娘娘如今正位他們也都是很高興的,時常來家裡看你阿爺阿奶。”
蓁蓁欣慰之至,拉著額娘說:“您不知道,皇上給阿爺備了份大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