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一角突然響起一個稚嫩清脆的嗓音, 蓁蓁這才注意到太後身邊還站了一個十來歲的少女。這位她之前也見過乃是先帝養女和碩柔嘉公主的遺孤耿氏,公主與額駙相繼早逝,耿氏在三藩後風雨飄搖對孩子疏於照顧, 太後素來心善可憐她孤苦無依,這幾年時不時地都讓她進宮長住, 時日長了宮中都喚她一聲“大格格”。
太後朝她招手慈愛地說:“是啊, 也是你妹妹,你快去瞧瞧她吧。”
大格格挨到床邊, 黑白分明的雙眸瞧了小公主一眼就笑了,“娘娘,妹妹生得真好看。”
其實小孩子剛降生不過丁點大, 可哪有父母不愛聽彆人誇自己孩子的?蓁蓁溫柔地說:“希望大格格往後能多多疼愛妹妹,帶著她一起玩,一起讀書。”
大格格點頭, 眼睛彎成了一輪新月,“好,我會的娘娘。”
大格格年紀小不甚懂, 太後卻是聽懂了蓁蓁的言下之意, 她不禁問:“孩子,你這是……”
蓁蓁道:“皇額娘可否開恩收留小公主在寧壽宮長大?”
她的話讓太後吃了一驚, “彆說你盼了許久才盼來這個女兒,皇上也是盼了許久。以你如今的位份已經無需擔心不能親自撫養孩子了啊。”
蓁蓁愛憐地看著小女兒熟睡的小臉, “太後說的臣妾都知道, 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阿哥們自然是要去經曆風吹雨打的, 但臣妾隻想女兒能無憂無慮地長大,宮裡隻有您身邊才有那一片淨土,萬望您垂憐賞這個孩子一份庇護吧。”
“你與皇上說過了嗎?”
蓁蓁頓了一下,搖頭。
太後凝眉片刻,伸手在她肩上輕輕拍了拍,“你的意思我明白,此事也不急於一時,你還得和皇上說過。可你如此求我,我隻告訴你放心二字。”
得此承諾蓁蓁靠在床沿向太後躬身謝恩,皇帝那裡如何應對她自是要想清楚想明白,可此事在她心頭盤算良久,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轉圜心意。
太皇太後年邁腿腳不便,而登菩薩頂的路地勢陡峭,在初初嘗試後太皇太後看著一眾奴才意欲大費周章地駝她上山,怕勞民傷財耗費人力於是主動退步。皇帝再三勸說後她還是最終決定回山腳下的行宮歇息,第二日托皇帝獨自上代她登菩薩頂拜佛。
第二日,喇嘛主持在山門前迎駕,隨後一行人進入到大殿中。太皇太後數十年來篤信佛教,對佛法理解自是比皇帝要深得多也虔誠的多。此次未能親自登頂甚為遺憾,特地將一部手抄的《文殊師利問菩提經》讓皇帝帶上菩薩頂交於喇嘛主持供奉在文殊殿中。
喇嘛主持自皇帝手裡接過經文恭恭敬敬地置於香案上。大殿內一群人念起了《文殊師利問菩提經》中的經文。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
皇帝雖然不若太皇太後般精通佛法,此時聽眾僧們齊念經文心中不禁有所感觸,隱隱也能體會幾分佛法的真諦。
“皇上。”
梁九功從殿外走了進來,悄悄地挨到皇帝身邊,皇帝一抬手,對他比了個禁聲的手勢。皇帝起身梁九功默默地跟著皇帝退到大殿外,皇帝此時才問:“什麼事?”
梁九功笑得臉上擠做了一團,雙手遞上一個裝有急奏的黃匣子。
“恭喜萬歲爺,賀喜萬歲爺,是京裡來的報喜折子。”
報喜?這段日子唯一臨近生產的就隻有蓁蓁了,但怎麼早了半個月?難道早產了?
皇帝心中無喜反倒是一驚,他火速地撕開封條掀開蓋子,一封黃折靜靜地躺在匣子裡。
皇帝拾起折子翻開,折子上是海拉遜熟悉的筆跡。
“奴才啟奏皇上,九月二十二日午時三刻,德妃娘娘於永和宮平安誕下公主,母女均安。
奴才內務府總管大臣海拉遜,敬事房總管太監顧問行,敬上。”
皇帝匆匆看了一遍臉上陰雲儘去,捏著折子滿臉皆是笑意,洋溢著滿足的愉悅。
梁九功舔著臉問:“皇上,可是德主子生了小阿哥了?”
皇帝捏著折子輕輕在他頭上打了一下,“怎麼是小阿哥,生得當然是公主!”
梁九功心裡泛起了嘀咕,這皇上也是奇怪,生個公主竟然這麼高興。不過轉念一想也是,德妃娘娘如此得寵自然生什麼皇上都是高興的。
皇帝這邊開心過了突然又鬱悶了起來,他掐著手指千算萬算,從京城至五台山一段旱路再加一段水路,這一來一回肯定能趕上小公主出世,而且還能早個十來天候著。這樣他就能孩子一出生就親手抱她哄她了,還能親自給她洗三,結果沒算到蓁蓁竟然早生了將近一月。
太醫院這群廢物,明明一個個都說胎相平穩的,會足月生產的,現在倒好抱沒抱到連洗三他都錯過了。幸好海拉遜的折子裡說蓁蓁除了早產外其餘皆順,公主也平安康健,不然他定要狠狠懲治那群庸醫。
皇帝拿著折子疾步走進大殿裡,殿中諸僧們還在齊念佛經,皇帝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之情,不禁打斷了他們。
“大師,朕剛得喜報,昨日宮中誕育公主!”
大喇嘛微微笑著雙手合一念了一句:“阿彌陀佛,恭喜皇上如願以償。”
皇帝的眼神軟了下來,“這個是朕曾經失去過的,如今她終於願意回來再做朕和她額娘的孩子了。”
喇嘛主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一切皆是因果,一切皆是輪回,一切皆是我佛慈悲。”
皇帝雙手合一朝他一頓首。“大師所言甚是。朕上次登菩薩頂時在佛前祈求佛祖讓朕之愛女能再回人世,今日重登菩薩頂,不想竟在此得此喜訊,一切皆是佛祖保佑之故。”
喇嘛主持還以一禮,他慈眉善目的臉上綻露出一絲微笑,平心靜氣地說:“皇上愛民如子,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此皆是皇上的福報,故才有今日的如意果。”
“大師。”皇帝虔誠地說,“朕有一不情之請。”
喇嘛主持道:“皇上請說。”
皇帝道:“朕已經失去過這個孩子一次,不舍再次失去她,憐她年小體弱,煩請大師賜一寶物於朕之女,作為她的護身辟邪之物。”
“善哉善哉,皇上愛女之心至誠至善。”喇嘛主持順勢褪下手上掛著的一串七寶手串。“此物跟隨貧僧多年願保佑小公主一生平安順遂。”
“多謝大師。”
皇帝恭恭敬敬地接過手串轉交給梁九功,梁九功小心地收進了先前裝折子的黃匣子裡。
皇帝看著他說:“去取筆來。”
梁九功為難地說:“皇上,此處沒有朱砂……”
皇帝指著角落裡正在抄經的小師傅笑道:“無妨,問那抄經的小師傅借他手上的筆一用即可,此筆小師傅日日用它抄寫經文,不比朕那決定生殺的朱筆更吉祥?今日能在此處借用此筆也是朕和公主的緣分。”
喇嘛和尚聽著在旁默默地點頭,眼中皆是讚許和崇敬。
梁九功走向大殿的角落向正在抄經的小師傅借了筆來遞給皇帝,皇帝在海拉遜的折子上提筆寫道:
“朕今日登菩薩頂時獲此喜訊心中大喜。德妃如何?公主如何?速速寫折子細細奏與朕。隨此折另有一串七寶佛珠一並送回京,此珠乃菩薩頂住持喇嘛所賜,爾轉交永和宮,作為阿寶公主辟邪之物。”
他寫完把折子合上遞給梁九功,梁九功連折子一道收進了黃匣子裡,打了個千抱著匣子匣子退了出去。
皇帝的折子很快送回京中,隨之傳回的是五台山的逸聞,嘴碎的宮女太監們交頭接耳說那日正午皇帝正麵會一百歲大喇嘛,菩薩頂上忽然霞光漫天,兩日後快報傳來才知是公主降世,於是神佛喇嘛親自為公主祝禱並賜法器護身。
這話傳給蓁蓁聽的時候她是嗤之以鼻:“要真霞光漫天也是在這永和宮上頭,不在這大老遠地飛去菩薩頂上作甚?無非是因為皇上禦駕在那非要這般牽強附會。彆去管它,這般好似戲裡的謠言過幾天就散了。”
她把女兒抱進懷裡,小公主剛喝了奶心情正好賞了個哈欠給她,蓁蓁卻是瞧得心滿意足。秋華看她這般高興心中十分寬慰,如此這般蓁蓁失去孩子的痛苦才終於能平複起來了。
“前頭一半是瞎編,我看她們就是羨慕後頭一半呢。”秋華尋了個螺鈿漆盒內裡親手繡了西番蓮巾卷將五台山住持喇嘛贈與的七寶手串珍藏起來,隻待來日公主成年後佩戴。
她把一切擺弄好正在端給蓁蓁瞧,蓁蓁滿意點頭,秋華才交給霽雲去鎖起來。等其他人都走了蓁蓁才說:“羨慕什麼呀!阿寶……他是不是有毛病?公主的名字怎麼取得這般俗氣!”
從皇帝的折子送回來哪天開始,蓁蓁為了這名字就沒少埋怨皇帝,秋華聽得耳朵繭子都起了,可皇帝賜名誰能反駁?如今秋華除了充當和事佬,彆無他法。
“七寶表七菩提分。七菩提分又表七覺,乃是佛法修行的根本。皇上用此是想菩薩保佑公主,以後有慧根得庇佑。”
蓁蓁抱著小公主左右搖晃,一邊口中反複念著:“寶兒?阿寶?”最後“唉”了一聲,無奈道,“算了,暫且聽你那個沒涵養的阿瑪一次,誰讓你也是額娘的寶貝呢?”
秋華聽她總算鬆口,也是心中大石落地,見小公主已經眯著眼又要睡過去忙想抱走,“奴才還是報給乳母去哄著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