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一出的功夫裡皇帝已經回過神,他攥著拳說:“朕知道宮中日子難過,你有怨氣有憋屈你氣朕。可你彆和朕這麼說話,隻當朕求你。”
蓁蓁沒有動。
皇帝也沒有動。
“你和她不是一回事,和她們都不是一回事。”
人還沒有動,可皇帝仿佛聽見了耳邊響起一聲冷笑。
皇帝站起身來,悄無聲息地飛速穿上了衣物鞋襪,已要踏出屋外又轉了回來。
他站在西次間的槅扇門外,垂著頭問:“你一定要這樣傷人嗎?”
蓁蓁走了過來,皇帝的眼中燃起希望,他正要伸出手拉她,可蓁蓁卻在他麵前關上了門。
她一句話也沒有。
皇帝站在門外,江南新做的槅扇門上朵朵桃花嬌豔欲滴像個莫大的諷刺,隻讓他的心一點一點冷了下來。
……
紫禁城是最禁不住熱的地方,柳樹不過剛剛冒芽,宮裡大多數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換上了夏衣。身為敬事房總管太監的顧問行也到了一年之中最忙的時候,宮中上上下下,從慈寧宮太皇太後皇太後太妃,下到各個犄角旮旯的格格答應,雖說各有內務府內管領伺候著,但入了大內,凡事還是要他多一點心眼。
這不他正和內務府總管海拉遜清點新進的一批夏衣,慈寧宮的早已送了去,現在第二批就是這些有主位有宮鋪的娘娘們了。
“海總管,不是我擺譜,你們內務府這叫乾的什麼事,往年永和宮都是另加葛紗羅緞,單做便服送進來的,如今怎麼回事?您瞧瞧這事做的。”
顧問行看著單子皺著眉就朝海拉遜發問,海拉遜心裡也委屈得很,他堂堂內務府總管要管的事情千頭萬緒,哪裡管得著下頭人怎麼分夏衣給一宮主位這樣的小事,按他想的不過就是幾匹緞子,皇帝一年內裡要用多少緞子,他一內務府總管犯得著扣這麼幾匹嗎?再說夏衣的料子都是春日裡就開始準備的,如今少了這幾件他都不用想肯定是幾個下頭采辦郎中和內管領一合計覺得這位主子失寵了,就把這原來多出來的份例給扣了,到哪去了就更好想了,變賣或者拿去孝敬人甚至有大膽的就敢往家裡拿。這種事在內務府一點都不少見,他海拉遜見得不要見了,區彆不過是有的主子這兒少了東西連個問候的人都沒有,而像永和宮這樣的主子自然有顧問行這樣的大總管親自跑過來和他計較。
“是我管教不嚴,讓這些糟汙東西隨意扣減了,這樣,顧公公,我回去就讓他們趕出來,德主子今年沒讓針線房加什麼活計,明兒就把緞子送進來讓她們趕製,不會耽誤主子那兒調用。如果德主子那兒針線房人不夠,我再讓彆人補著,絕不讓耽誤了主子用夏衣。”
顧問行這才有滿意過來,他歎了口氣說:“海大人,奴才多嘴一句,雖說宮裡吹什麼風,宮外下什麼雨,可你海大人也是經過過事兒的,彆人不長眼睛也就罷了,你可不能乾那缺心眼的活,沒得讓皇上知道了又罰您。”
一個又字,簡直說到海拉遜心口上了,他給皇帝管內務府快二十年了,也不知道被罰了多少回了,偏偏罰到底以為自己能回家蹲著悔過的時候,皇帝又不肯打發他回去,就留了一級讓他繼續乾著,實在說不好皇帝是寵他還是故意把他當磨心輪使。
海拉遜實在忍不住拉著顧問行問出了掏心窩子的話:“咱們是知道內情的,可外人不知道啊,顧公公您可給我交個底吧,這永和宮還要和皇上鬨到什麼時候?你說這兩月過得,皇上真是一次都沒笑過啊,那臉拉得比馬還長!我昨兒一瞧皇上人都瘦了三圈,我每回去麵聖都提心吊膽,生怕哪裡做錯了就讓皇上拿我撒氣。”
顧問行也是唉聲歎氣,“你也彆愁了,皇上哪有心情拿你撒氣啊,我那天都跪地上求皇上拿我出出氣了。你知道如何?皇上朝我慘笑搖了搖頭,我當時嚇得三魂去了六魄,我伺候皇上快三十年了哪見過主子爺這麼過。唉!”
海拉遜和顧問行這兩難兄難弟湊在一起瞎琢磨著,海拉遜覺得:“要不咱們再給皇上準備點奇巧玩意兒?不是說之前那些個壁瓶西洋鏡德主子都喜歡嗎?”
顧問行一票否了,“得了吧,我去問過張玉柱了,德主子在永和宮天天念經,誰稀罕你那點。”
“嬪妃像出家,皇帝像喪偶。你說咱們這都什麼命啊,天天跟著吃冷臉,沒一天順心日子。”海拉遜這是仗著顧問行是老相識不會揭發他,往死裡把心裡那點子抱怨說出來。
顧問行還在想主意,他胳膊肘戳戳海拉遜問:“最近又是風又是雨,你瞧瞧時氣變了永和宮有沒有去支取過藥材?”
“你是說……讓萬歲爺去探病?”也是知道德妃身子時常不大康健,內務府年前還得了個活叫往江南去尋幾位新太醫進宮伺候,其中皇帝就囑咐過務必要找一位聖手好調理德妃的病症。
“不然呢!”顧問行掰著手指給海拉遜說起這主意,“德主子時氣轉圜就吃那幾個藥,每回都差不多。現下隻要沒彆的毛病她肯定不會去叫太醫,定是秋華姑姑拿著老方子去抓藥,你那兒隻要得了信,說永和宮去支取藥材我就趕緊給萬歲爺遞消息去。”
“萬歲爺肯去?”海拉遜沒顧問行了解皇帝,不大確信他的主意靠不靠譜,“你想想還有啥法子讓德主子去和皇上說和不?”
顧問行歪著腦袋回憶了下發生過的事,有點替自家萬歲爺絕望,“沒啥可能……”
海拉遜“啊喲”了一聲,“我就沒見過比這永和宮還不怕失寵的人!”
“人家可不是不怕麼……怕的是咱萬歲爺啊……”
……
“額娘,蚊子咬我!”
胤祚放了學像一陣風一樣衝進了屋裡,他站在蓁蓁床前擼起袖管給額娘看自己的小胳膊,蓁蓁仔細一瞧,果然看見白花花的胳膊上有個突起的紅腫塊。
蓁蓁綁著抹額身上又不痛快其實很怕有聲響鑽進耳朵,可麵前是一慣疼在心尖上的兒子在撒嬌,她隻能強撐著,拉過他細嫩的胳膊替他吹了吹。
“六阿哥乖,都是進學的大孩子了,怎麼被蚊子咬一口都要和額娘撒嬌?”
胤祚笑嘻嘻地由著額娘替他吹了一會兒,才把袖管放下理理好說:“額娘,您最近怎麼都不理我和四哥呀。”
蓁蓁不方便同他說她身上不利索,輕輕在他臉上捏了把試著把這話給帶過去,“怎麼就聽你抱怨,沒聽你四哥抱怨過。”
胤祚到底小,也沒再糾結剛才的事。“四哥和三哥憋氣呢,師傅們說三哥字寫得好,他不服氣,下了學就回去了,還說不吃不喝也要練字,下回肯定要比三哥寫得更好。”胤祚連鞋都不脫爬到蓁蓁身邊,他撒嬌地鑽到蓁蓁懷裡說,“我聽額娘的不和他們爭,隻和自己比,我昨兒剛剛開始背,額娘,我要是在四哥生辰前都背完了,您求皇阿瑪帶咱們去遠點的地方玩好不好?我上次和四哥說去泰山的事,四哥可羨慕了,我看他不敢說,我替他說,讓皇阿瑪也帶他去泰山見識見識。”
胤祚說得自然,可蓁蓁卻心裡一咯噔,是了,她的幾個孩子從小都備受皇帝疼愛,這種“要求”能讓胤祚脫口而出而在彆的皇子那裡少之又少。
孩子小,如今又都每日從天亮到天黑都泡在書房,所以不大能覺出父母之間的間隙。胤禛和胤祚都以為額娘是病了在躲懶,偶爾問起怎麼不見皇父,也都被蓁蓁敷衍了過去。
“書都沒讀好,就想著出去玩,心思都玩野了。”蓁蓁戳戳他腦袋叫了他的哈哈珠子來,“把他送去四阿哥那兒一起練字吧。”
“額娘!四哥那是自個兒給自個兒加作業,師傅們留的作業我早就做完了。”胤祚不服氣還要賴著母親,“額娘,你怎麼突然就肚子疼了?這是什麼病啊?”
蓁蓁其實是榮份在身鬨的,可這又沒法和這小祖宗解釋,於是裝頭疼捂著腦袋求救似得看著秋華。
秋華抱起胤祚說:“六阿哥乖,秋嬤嬤給你弄薩其馬去,娘娘身子不痛快您讓她睡一覺好不好?”
胤祚是個孝子,一聽說蓁蓁是身子不痛快馬上就緊張地問:“額娘,你哪裡難受?我給你吹吹。”
蓁蓁含笑摸了摸他的小臉,“額娘就是沒睡好,現在有些困,睡一會兒起來就好了。”
胤祚聽說蓁蓁不是生病這才放下心來,一臉認真地說:“那額娘你好好睡。”
秋華抱著孩子遠去,蓁蓁無奈地搖搖頭,心想:這孩子古靈精怪,實在是個小磨人精。
她拉過被子緩緩躺下,時氣不好她來紅時小肚子就抽疼得厲害,這回更是發作得背上連著一片得疼,弄得昨夜翻來覆去沒有好好睡滿一個時辰。
她緊抿著眉頭,一把拽掉頭上綁著的抹額。
抹額有什麼用?她心裡煩悶地想,這身上疼起來綁個抹額除了給人看什麼都緩解不了,真是無用至極。
她感覺身後有人進來,撿起抹額放在她枕邊,她閉眼揉著額頭翻身朝裡睡著說:“都出去吧。”
她小腹寒涼身上抽疼又覺體乏疲困,隻能半夢半醒地眯著,恍惚間感覺有一股熱源鑽進被子捂在了她小腹。
蓁蓁一驚,耳邊乍然響起了皇帝的聲音。
“又疼了?好點沒?”
蓁蓁緊閉著雙眼不回應,她想著皇帝覺得沒趣待一會兒就會走了,不料皇帝突然把她的身子掰了過來。
她氣惱不已伸手就去推他,皇帝不顧她的推阻捉著她的手低頭吻住了她。
他吻得竭儘全力,蓁蓁幾次在他懷裡掙紮著想躲開,卻被皇帝牢牢困住動彈不得。等到皇帝終於放開她的時候,她氣喘籲籲,眼神卻清澈見底,不見一絲□□。
“蓁蓁,朕……”
皇帝才說了半句話,屋外忽然響起了秋華的聲音:“主子,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