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第 146 章(2 / 2)

太皇太後手中轉著的佛珠停了下來,但卻沒接話,皇帝翻看著自己的掌心若有所思地說道:“有件事想與祖母商議,太子的師傅裡往年都是取滿人師傅,就是漢文也都是讓滿洲大學士們教授,可孫兒南巡時候覺得這論四書五經,滿洲大學士雖然通曉,但大多隻得皮毛不得其內裡,還是要為太子擇一二漢人師傅。”

“漢大學士?”太皇太後聽了眉頭卻緊皺起來,她想了想現下漢大學士的人猶疑道,“李霸已有太子太師銜,虛銜罷了,其他人……這上書房授課可不是輕鬆的活。”

“實錄修成,賞他們太子太傅銜也無礙,不過祖母說得對,入書房授課就罷了,他們都在京浸淫多年,咱們知道不好乾的活,他們更知道。”

太子已經十歲有餘,至今沒有真正的出閣而是和皇兄弟們一起念書,論理太子功課不差,但出閣又不一樣了,教的好以後是新任皇帝恩師一生榮光,教不好那是萬夫所指名聲惡臭。還有一層不少明眼的大臣一直懂:太子沒有生母,過分倚重母家,一般師傅如何能做到獲太子信任又不卷入索家那門渾水?

皇帝似心中已有打算,但卻點到為止,“孫兒還是想從外臣裡找一二剛正不阿、清正廉明之人來做授課師傅,之前曾有人推薦,不過畢竟是大事,孫兒想再看一看再做定論吧。”

“剛正不阿……”太皇太後點點頭,“太子的功課向來都是你親自看顧的,你仔細上心便是,朝裡漢臣換了一撥又一撥,除了王熙他們,我還能記得幾個。”

皇帝聽聞尷尬地笑了笑,太皇太後記得王熙不過是因為他就是當年開口請求立誅吳應熊的人。蘇麻喇姑又豈能不知這一關節,她忙打岔道:“北巡真的要帶德主子去?這一路過去千山萬水的又顛簸的,真怕她吃不消。”

皇帝用掌心揉了揉額頭,他為難得道:“她如今這個樣子,不把她放在眼前,實在是不放心。”

皇帝前些日子喂蓁蓁吃藥的時候燙了手,如今虎口處還有兩個水泡,太皇太後自然也是看見了,她勸道:“或許隔了三兩月讓她靜一靜能好一些,她是聰明人,我料她不會如此想不開。此刻你要是日日見她,她那個倔強性子又碰上這樣的傷心事,彆反倒見出仇來。”

蘇麻喇姑深深歎了口氣,開口卻是幫著皇帝:“德主子現下這樣是傷著心了,這根還是要皇上自己勸解,草原天高地遠,或許能讓她的心開闊些,真憋在宮裡倒要憋出病來。”

“她肯去?”太皇太後問。

皇帝搖搖頭,皇帝在她病好後和她說去北巡,她並沒說不去,但到現在也沒見她收拾行囊。

“不肯就硬帶走,總有辦法。”

太皇太後和蘇麻喇姑幾乎是同時歎道:“你啊……”

皇帝自傷一笑:“放在眼前總比看不見的好。”

皇帝聽過容若的話後心中那一重擔憂更深,他怕的是人還在,心已遠。然而這話他卻不敢對著自己最敬最愛的祖母說出來。皇帝內心又自嘲道:事到如今,他還能求蓁蓁有什麼真心待他。

···

鑾駕於六月初一啟程,八日後便已至塞外,這一日皇帝醒來時已不見蓁蓁的身影,從京城出塞至今,蓁蓁安靜得幾乎像不存在一般。皇帝本以為他要她隨駕出巡,蓁蓁會與他犟脾氣或是索性避而不出,可這人卻能用安靜來形容,或者說隻能用安靜來形容。

叫她出塞,她默不作聲,皇帝最後一日硬讓人給她收拾行囊,她也不反抗,轎子來了就上轎,馬車來了就上車。讓她用膳就吃幾口,讓她安寢就乖乖躺下。

這麼順從的樣子卻獨獨缺了聲音,皇帝甚至一時都不記得上一次聽見她說話是什麼時候了,就比如現在——

皇帝披了見外衣一走出大帳就瞧見一身月白窄袖便服的蓁蓁,站在黃帳外的草甸子上眺望遠方,遠方是疊翠巍峨、一望無際的草原,她隻挽一根銀簪,便服也隻簡簡單單紮了根褐色的腰帶,晨風一吹,就仿佛要被這風吹往遠方。

“怎麼站在這裡,當心著涼,草原早晚風大,出來要披件衣服。”

皇帝將自己的外衣搭在蓁蓁肩上,絮絮道:“餓不餓,朕讓他們備點小米粥和醬菜,你就著吃幾口,朕瞧你昨天的兔肉也不愛吃,今兒讓他們打幾隻山雞來如何?”

蓁蓁沒說話,隻拉了拉皇帝給她披的外衣,皇帝拉過她的手問:“你是不是打算永遠不和朕說話了?”

讓皇帝吃驚的是,蓁蓁這時候反而搖了搖頭,皇帝略有些欣喜:“我們進去用點早膳吧,這裡還要等幾日,待巴林、科爾沁還有翁牛特的人都來後咱們再往青城那裡走。反正在這裡無事,朕等下帶你去打山雞如何?”

皇帝說得興起,滿心滿眼都隻瞧著蓁蓁,反複打量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出著各種主意,說到一半一直不言不語的蓁蓁拉了拉他,往他身後指了指。皇帝一回頭卻是梁九功抱著一本折子焦急地候在黃帳外的柵欄處。

皇帝暗暗罵了一句死奴才,麵上堆笑地對蓁蓁說:“你先回帳子裡,朕馬上就來。”

蓁蓁前腳進了黃帳,皇帝朝梁九功揮揮手,梁九功趕緊小跑過來,附在皇帝耳邊道:“四阿哥報病。”

皇帝臉色一變,趕忙翻開折子,是皇貴妃親手寫就,報說四阿哥初六開始鬨肚子,到了初七一早上吐下瀉,太醫診斷竟然是痢疾。另附有海拉遜報來的脈案和藥方,皇帝一看太醫院的藥方無誤,脈案上也是痢疾向來的症狀,從脈案上來看折子送出來的時候已經漸好,他這才臉色有所緩和,。

梁九功見皇帝折子翻完,悄聲問:“萬歲爺,要不要告知娘娘?”

皇帝望了眼黃帳,再看了眼折子,皇貴妃是心焦,但看海拉遜的意思,老四的病在折子發出之時已對症下藥大好在即。他把折子塞在梁九功懷裡道:“你先回去,看著點那些奴才的嘴,彆讓任何人去德妃麵前嚼舌根。朕慢慢和她說。”

梁九功正要答應,卻見皇帝身後的帳簾掀開,蓁蓁撩著簾子問:“出什麼事了?”

皇帝朝梁九功使了個快走的顏色,卻被蓁蓁疾言厲色地喊住:“你站住,什麼事不許你們嚼舌根了?”

梁九功夾在中間簡直恨不得一頭鑽進草地裡消失了才好,他低著頭縮著肩,死死抱著兩本折子,卻被蓁蓁一個箭步上來直接要搶。

“蓁蓁,你放手,這是折子,你乾什麼。”

蓁蓁就當沒聽見,直接翻開一本就看,映入眼簾的卻是四阿哥的脈案和藥方,她兩眼一暈,差點就要昏了過去,皇帝見狀趕緊將她抱在懷裡,她卻絲毫不領情,狠狠推開他,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裡?”

“回京。”

“你彆衝動,蓁蓁,你回來!”

皇帝仗著身高力壯要將蓁蓁塞回黃帳,不想蓁蓁拔了頭上的銀簪抵在脖間:“放我回去。”

“你乾什麼你!” 皇帝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銀簪的尖頭,另一手用力拉下她抵著脖子的手卻竟然沒能掰過她。皇帝的手被銀簪的尖頭紮破但不敢鬆手,蓁蓁見狀手鬆了一下。

“你不放我回去我立時就死給你看。”

“你瞎說什麼呢!這是塞外,回去至少要四日,大隊人馬在此你讓朕和太子他們交代一聲再走。”

蓁蓁並不信他,銀簪又舉了起來:“你沒打算回去。”

皇帝焦急道:“朕沒說不回去,你彆胡鬨,快放下!”

“好!”蓁蓁將簪子死死抵在脖間,“那你下令,我們帶一隊侍衛快馬回去!這裡快馬回京隻要一日。”

梁九功見了早就嚇得在地上跪下了:“娘娘,您這是做什麼,四阿哥已經快大好了啊。”

“狗奴才你瞎叫喚什麼!”皇帝怒斥他,“去叫二格帶上一百名侍衛,立刻拔營回京。令佛倫等侍奉太子和大阿哥在行宮就地等候。快去!”

聽到皇帝下令,蓁蓁乾脆地收了手,回身進了黃帳,皇帝驚魂未定地跟她進屋,隻見她翻出自己的騎裝利索地換了一身。又起出皇帝的騎裝,快步到皇帝跟前替他更衣,在蓁蓁替皇帝係上騎裝的最後一粒扣子的時候,皇帝突然把蓁蓁抱在懷裡:“沒事的,老四沒事的,海拉遜說已經好起來了。。”

蓁蓁一把推開他,渾身都在發抖,“沒事最好,但有沒有事,臣妾要自己看了才知道。”

梁九功是戰戰兢兢牽著皇帝的禦馬來的,這位德妃娘娘見他牽來一匹,陰冷地問:“我的呢?”

梁九功渾身一哆嗦,幸好皇帝替他解圍:“朕帶你騎,這裡回去要一天一夜。”

“太慢了。”

“這是禦馬,受得了,你多久沒騎馬了?禁得住嗎?”皇帝自己先翻身上馬,又彎腰伸手,“上來,一會兒用力踩朕的腳背,手抱著朕的腰,無論什麼情況都不要撒手。”

蓁蓁沒再反抗,她乾淨利落地踏上馬鐙,坐在皇帝身前,卻沒環住皇帝,而是拉住馬鞍的凸出部,神色不明地望向前方。皇帝歎了口氣,回頭見鑲黃旗下的侍衛都在馬上準備待發了,他問道:“都齊了嗎?”

二格回道:“萬歲爺,法喀還沒來”

皇帝眉頭緊皺,忍下心裡的怒火,懷裡的人一言不發,他知道現在當惜寸陰片刻浪費不得。他攥緊了手裡的韁繩用力一夾馬肚子,馬飛也似地奔了出去。

他們跑得極快,冷風刮過在臉上時就像有人在用一把把刀子在割你的臉,可這卻比不上之前那根銀簪抵在他掌心時的寒冷。

皇帝又狠狠地夾了下馬肚,再度下令道:“駕!不許停,務必要明日天亮前趕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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