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把時間往回走一些, 皇帝帶著蓁蓁出發後兩天後, 佟佳氏坐在床邊, 床上的四阿哥聞著佟佳氏身上的香味睜開眼睛病懨懨地喊了一聲:“佟額娘。”
佟佳氏瞧著他仿佛一晝夜就瘦下去的小臉摸了摸他的頭。“好孩子,身上還是難受嗎?”
四阿哥點了點頭,他一貫都作小大人樣, 如今病了, 難得露出小孩兒樣, “好多了,勞佟額娘擔心了……”
佟佳氏輕輕笑著把他的手握在手心裡。“彆怕, 額娘不走, 額娘就在這陪你。”
四阿哥十分虛弱, 聽見這話卻仍是勉強地露出了一個笑容。他鬨了一天肚子元氣早耗儘了,這會兒心裡一鬆馬上就昏睡了過去。佟佳氏輕輕歎了口氣給他蓋好了被子, 劉氏在她耳邊道:“主子, 奴才有話要說。”
佟佳氏看了她一眼起身隨她到了隔壁屋子裡。劉氏道:“主子,奴才覺著還是趕緊寫信叫皇上回來吧。”
佟佳氏方才臉上對著胤禛的微笑這會兒是全消失了,她恢複了慣常的冷淡說:“沒這必要說胤禛這病雖然凶險,但幸而發現的早, 如今看來隻要調養得當應是無恙的。既然如此, 何必多此一舉呢?”
劉氏道:“主子, 您真正是宅心仁厚心思單純之人。這重要的不是四阿哥病得重不重,而是得借四阿哥病重這事把皇上叫回來啊。您一直號稱鞠育眾子但沒有實在, 這可是個好機會。此乃其一;其二, 皇上這次出去又隻帶著那永和宮那個小賤人, 她借著喪子在皇上麵前作出一副心神俱裂的模樣來不就是為了搏皇上的同情勾著皇上陪在她身邊嗎?主子你信不信,皇上來日回來後這小賤人保證又懷上了。咱們得把她叫回來,用四阿哥的名義把她困在宮裡離皇上遠遠的才是。這是一箭雙雕的計。”
佟佳氏挑了挑眉毛。她倒不在意德妃會不會又懷孕,區區一個包衣,生得再多又有什麼用。也就赫舍裡氏這種沒眼力界的才會為了一個六阿哥惶惶不安。不過劉氏頭一句話說得到有幾分道理,皇上先前心裡一直因為之前的事對她有芥蒂,倒是個好機會讓皇上知道她的不容易,她的賢惠。
佟佳氏輕輕笑了:“媽媽說得極是,唉,我就是沒有這些心思才總是吃虧。快,快去叫人來去值班處把勒德洪他們都叫來,我要寫信給皇上。”
於是皇貴妃寫著四阿哥痢疾病重的信貼上十萬火急的標簽連夜送往古北口外皇帝的大營,她接著就氣定神閒得坐等皇帝從塞外歸來。這日她睡得迷迷糊糊覺得有人在輕輕推她,她睜開眼見是自己的嬤嬤劉氏,她打了哈欠問:“怎麼了?”
“皇上回宮了,已經進東華門了。”
皇貴妃聽了心裡略有些驚訝:“這麼快?”她的信初七才發出去,怕是初八才到,這隔了一天皇上就回來了?
嬤嬤點了點頭,皇貴妃忙起來到承乾宮外迎駕。果然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就聽見有馬蹄聲近了,皇帝竟是騎馬直接進了宮。明晃晃地火把劃破紫禁城的黎明,照得承乾門像白晝一樣,皇貴妃眯了眯眼,一下就看見了皇帝胸前靠著的德妃。
皇帝跳下了馬,想把蓁蓁抱下來,蓁蓁卻沒接他的手,自顧自地跳了下來,隻是撐了一天一夜這會兒腿早就麻木得沒知覺了,一下地連站都站不住。皇帝半摟著她的腰扶著她站著,他打斷了皇貴妃她們的請安迫不及待地問:“四阿哥在哪?”
蓁蓁從皇帝懷中自己掙脫,她白著臉疾聲問:“胤禛呢?”
皇貴妃從看見皇帝懷裡的人就忍不住一股厭煩,可皇帝在前她怎麼也得忍下來,她抹了抹眼角的眼淚,溫柔地說:“妹妹彆急。”
“人在哪?”蓁蓁從未在皇貴妃麵前如此不講理過,見皇貴妃還要親親熱熱地來拉她,直接推開她往承乾宮裡闖了去。
“妹妹,你等等。”
“罷了,她心急,讓她去吧。”
見皇帝為德妃開脫,皇貴妃心裡簡直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才好,天知道她叫這人回來乾什麼,回來給自己下臉嗎?可畢竟當著皇帝,她就是萬分不快也隻能往下咽:“也無怪妹妹著急,頭兩天瞧著真是嚇人得很,臣妾也是心裡慌得實在沒辦法了才想著叫皇上回來。好在這幾日太醫們全力救治,如今已經穩定下來。”
皇帝臉上緊繃了一路的表情這會兒才鬆了些:“朕也去瞧瞧。”他的眼神一直追著蓁蓁的背影,見蓁蓁已經進了後院,也迫不及待地追了過去。
蓁蓁幾乎是撲進胤禛所在的暖閣,她很想抱著此刻安然入夢的胤禛大哭一場,卻又怕驚擾了他好不容易得來的片刻安眠,便輕輕握著他的手拿帕子給他擦額頭上冒出的虛汗。
胤禛突然動了動,夢囈了一聲“額娘”,蓁蓁強忍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她不敢大聲說話,怕驚了他的夢隻是輕輕地一下一下拍著他的身體:“額娘在……額娘回來了……”
皇帝入內,見到蓁蓁的樣子,心裡長歎:總算是哭出來了。他走近摸了摸胤禛的額頭,不燙,心中也安穩下來。他想拉過蓁蓁抱在懷裡,蓁蓁卻硬挺著身子,隻拉著胤禛的手不放,皇帝硬生生地將她拉進懷裡,死死箍著她,抵著她的額頭說:“沒事了,哭出來吧。”
···
皇貴妃站在屋外,劉嬤嬤心驚膽戰地陪在一旁眼睜睜地瞧著四阿哥臥房裡的場景,她偷瞧自家主子幾乎扭曲的麵龐,小聲地提醒:“主子,你得忍著。”
皇貴妃的眼神像刀一樣劃在劉嬤嬤身上,“忍?你費儘心機就為了讓我瞧這個?還一箭雙雕?到底是誰一箭雙雕了?皇上一顆心全在德妃身上,對我的辛苦像睜眼瞎一樣!”
劉嬤嬤咬了咬唇耳語道:“這不是好歹回來了嗎?有兒子在這兒,奴才就不信她還能跑。”
皇貴妃一雙手幾乎快將手裡的帕子扯爛了,她覺得她要再待下去就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些什麼來,遂一轉身就走出了屋子。承乾宮的宮女給兩人端來了茶,屋子裡寂靜無聲,隻有偶爾從隔壁屋子裡傳來蓁蓁同胤禛說話的聲音。胤禛生病是她照顧的,她忙前忙後累了好幾天,結果德妃一回來就把她的功勞都搶了去,還在她眼皮子底下惺惺作態,皇貴妃氣得端著茶杯的手不住地在發抖,杯蓋和杯身磕磕碰碰地“哢嚓哢嚓”直響。
蓁蓁哭過後抱著胤禛兩人在裡麵漸漸沉睡,皇帝待母子兩入眠後從屋內走出,看見皇貴妃淡淡地說:“你照顧胤禛辛苦了,這次多虧有你。”
皇貴妃聽聞這一句心裡的火氣瞬時少了不少,她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四阿哥病得突然臣妾真是嚇得不輕,孩子病的重不肯喝藥臣妾隻能硬灌,結果還是不好,臣妾慌得六神無主了才給您去信。”
“嗯。”皇帝斜眼看她,似乎有什麼話吊在嗓子眼沒說出來。
良久,他說:“是該讓德妃知道。”
皇貴妃抓帕子的手頓了下,抿唇低頭說:“是,妹妹回來了,我也好功成身退,孩子有她照顧才讓人放心。”
皇帝似乎笑了下,此時蓁蓁卻從暖閣裡走了出來他,她行得顫顫巍巍拖著纖弱的身子一下跪到地上,她垂著頭眼淚一滴一滴著滴在皇貴妃最愛的那張地毯上:“多謝皇貴妃了,還好皇貴妃照顧他,不然臣妾……”
皇帝見她這樣立馬衝過去就要抱她起來,“快起來,你身子哪裡吃得消這麼跪。”
一旁的劉嬤嬤見皇帝如此整張臉都扭曲歪斜,皇貴妃則猛地扭頭朝一邊,死死地捂住胸口。蓁蓁眼淚不住往下流,浸濕了皇帝的肩頭,“六阿哥這樣,要是四阿哥再有三長兩短,臣妾真的……還是多謝皇貴妃大恩了。”
“好了,胤禛沒事,都是他們大驚小怪,海拉遜的折子不說了麼,已經大好了。”
蓁蓁越過皇帝淚眼朦朧地看著皇貴妃說:“皇貴妃娘娘,臣妾沒能照顧好胤禛,求您準允我在承乾宮貼身照顧胤禛。”
皇貴妃死盯著蓁蓁,心中明白:她是故意的,她不是示弱,她是故意的。
皇貴妃正要開口應對,卻見蓁蓁身子晃了晃往下一軟倒了下去,皇帝一驚抱起她就往外走:“去宣太醫,快去啊!”
隨著皇帝的離去承乾宮很快就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皇貴妃卻止也止不住顫抖的手,最終忍無可忍將麵前的茶盅摔了出去。她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的痛苦和挫敗感,她費儘心血卻敵不過德妃那惺惺作態的眼淚,她不知道錯在哪裡,隻覺得陣陣忿恨。
顧問行帶著梁九功此時跑了進來,“皇貴妃主子,皇上吩咐若四阿哥好些先挪回永和宮,讓德主子照看。”
顧問行見滿地碎片連眉毛都沒抖一下,朝梁九功揮揮手,梁九功帶著哈哈珠子入內去抱了四阿哥迅速離去。
隻剩顧問行打千道:“萬歲爺說,這些日子辛苦皇貴妃了。”
“唉。”
盛夏來臨,慈寧宮裡的太皇太後皮疹再度發作,她穿著薄衫正由著蘇麻喇姑給她上藥。
“唉。”
蘇麻喇姑用小木片給她上完最後一小塊,輕輕拿扇子扇了扇。
“唉。”
蘇麻喇姑放下藥罐,將薄衫放下,遮好,似乎忍無可忍,“主子,彆歎了有什麼好歎的,四阿哥不還好好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