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氏這個急功近利的女人!這信有什麼好送的?想誆德妃回京又想在皇帝麵前表功是吧?行啊,偷雞不成蝕把米,現在好了吧,什麼都沒撈著。”
太皇太後背上癢得萬爪撓心,恨不得把皮揭了才好,身上癢心裡就更恨,“這人要有個三長兩短,你看我不剝了她!”
“您說哪個人啊?”蘇麻喇姑怕她撓,抓著自家老主子的手不讓放。
太皇太後掙了幾下,沒能把手解套,白了蘇麻喇姑好幾眼,粗著嗓子說:“德妃那丫頭要是死了,我不是又要看一遍那誰,還有那誰!”
太皇太後想起來就生氣就傷心,連名字都懶得指出來,蘇麻喇姑倒明白事兒,太皇太後說的那是她自己那個倒黴丈夫皇太極和倒黴兒子福臨。
她愛新覺羅家也不知道造的什麼孽,兩代帝王,一模一樣,先死個愛妃的愛子,再愛妃跟著傷心而去。四阿哥病重的消息一傳到慈寧宮,太皇太後嚇得腿都軟了趕緊吩咐整個太醫院去瞧,這四阿哥好些了的消息才傳來又說皇貴妃給皇帝去信說四阿哥病急請歸。
蘇麻喇姑柔聲勸著:“這不是沒事了嗎?都緩過來了,你早說過德妃不是她們,她可明白多了,皇上也不是,他也明白。”
“呸,事不到臨頭,誰知道是不是!再來一回,我斷氣都不安心!”太皇太後想想就氣,“你再去仔細查查,看看佟佳氏那個沒心肝的有沒有在四阿哥的飲食起居裡動過手腳,要是有,我老婆子活剝了她!”
“她沒這膽子,德妃不在四阿哥由她看顧,有任何三長兩短都得先問她的罪。”蘇麻喇姑見太皇太後癢得渾身在扭,又給她掀開衣服扇風,“皇上也不是猜不出皇貴妃邀功的心思,這回下旨說宮裡事多,皇貴妃鞠育眾子忙不過來,所以西六宮添貴妃協理,東六宮添惠妃協理,這可是多少年頭一次要分承乾宮的權柄了。”
“該!”太皇太後被皮疹折磨得死去活來,她皺著眉頭說,“皇帝哪裡好騙了,他是還想把德妃帶走,又怕皇貴妃趁人不在再打四阿哥的主意,這是防患於未然。”
“嗯。”蘇麻喇姑專注得給老主子扇風。
涼風拂背,太皇太後總算覺得緩解一二,她想起德妃和四阿哥如今無恙心情還是釋然,“也對啊,這丫頭到底不一樣,傷心之下還能在承乾宮看出佟佳氏居心不良針對她,比前頭那兩強多了。”
“老天不會老折磨您,奴才早說了,皇上肯定待您孝順,到時候給咱們養老送終。”
太皇太後這才含笑,“還好還好,不枉我疼額森那個孫女一場,等她再好點,我再提點提點她吧。”
四阿哥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隻是經此一病,今年京中的酷熱便更加讓他難受。幾口冰甕環在他暫居的西稍間裡,可怕他貪涼,又故意將他的床榻離遠了這些冰甕。
胤禛頭上滿是熱汗,看見蓁蓁不管不顧地嘟著嘴將一腦門的汗都印在了她的便服上,直將便服上的朵朵折枝花都染深了一層。
“病剛好,可不能貪涼了,再拉肚子功課可真的要落下了。”蓁蓁拿著帕子給胤禛仔細擦著額頭上的汗。
“額娘,我真的要搬去和三哥他們住嗎?”胤禛縮在蓁蓁懷裡撅著小嘴問。這是蓁蓁的決定,皇帝堅持再帶她出巡,那她也不能再留胤禛在宮內讓佟佳氏心生歹念,思前想後決定留秋華和張玉柱陪胤禛去鹹安宮與大阿哥、三阿哥同住,鹹安宮乃是皇帝指給年長皇子讀書後居住之地,隻是胤禛是蓁蓁所出,皇帝一直說再留幾年。
蓁蓁整理著胤禛的發辮柔聲安慰他:“禛兒大了,要像個男子漢一樣自己生活,額娘希望禛兒快快長大,能保護自己保護娘親,做個讓人驕傲的大人物。”
胤禛點點頭,他將蓁蓁抱得更緊了點,感覺到懷裡的兒子收著手不肯放開她,蓁蓁心裡滿是溫柔。也是奇怪,雖然胤禛從小愛嬌,可這些日子明明病得厲害卻不哭不鬨,隻是越發依賴她。
“額娘明日就走了嗎?”胤禛已經知道自己額娘要隨父皇出塞的消息,他有些不舍地說,“我要是好了也跟著大哥他們一起去。”
“如果你也想去,那就好好練騎射,你大哥的騎射可是不輸給八旗的那些巴圖魯們的。”蓁蓁點了點胤禛的腦袋,“北巡的時候你皇父要見那些個蒙古王爺,各個都是草原英雄,皇子的騎射要是丟了人,可成了整個草原的笑話了。你要是再躲著不肯好好練習騎射,你瞧瞧你皇父會不會帶你去丟人。”
胤禛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習字作詩讀書都是書房裡一等,騎射本來也不差,可他卻不喜歡,總是變著法躲懶。要說他本來和三阿哥關係最淡,可兩人在一起躲騎射的時候簡直是一拍即合、相見恨晚。
胤禛病才好,底子還虛,和蓁蓁說了幾句便有些犯困。蓁蓁哄了他睡去,剛想給他蓋上被子,胤禛又醒了。
剛剛可愛天真的孩子,這一刻卻有些和年齡不符的成熟,他囁嚅道:“額娘,你彆難過了。”
“什麼?”
“六弟沒了,您還有我……”
蓁蓁一怔,接著豆大的淚水洶湧而出,她抵著胤禛的額頭撫著他的臉道:“額娘知道。”
這些天胤禛從來沒問過胤祚,蓁蓁也從沒提過,胤祚仿佛一個禁忌,母子二人都巧妙地避開了這個話題。蓁蓁一個人的時候也想過,胤禛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根本不懂,可現在蓁蓁知道,胤禛什麼都知道,雖然她不知道他能明白多少。
“皇貴妃娘娘是我養母,我心裡敬她,皇阿瑪是天,我敬愛他,可我還是最愛額娘。額娘,六弟不在了,您還有我,以後我替六弟照顧您。”胤禛抱著蓁蓁的脖子說,“我知道額娘最喜歡六弟,六弟不在了,您就當喜歡六弟一樣喜歡我。等我長大了,就讓我保護額娘,誰也不能欺負您。”
“傻孩子,還生著病,躺在床上呢。”蓁蓁忍俊不禁,她哄著這個最大的孩子,第一次抱他的時候自己尚不知為母是何滋味,可如今甜酸苦辣俱已明白,“禛兒,額娘從來都最喜歡你。”
“真的?”胤禛信又不信,他鼓著嘴說,“反正以後都最喜歡我。”
“真的。”
···
明日皇帝就又要出塞,反正為了個四皇子,皇帝星夜回宮的事情早就人儘皆知。兼之之前六皇子夭折,皇帝二十天沒理政,朝中不少人早就從腹誹變成了明著抱怨。
比如那天回京沒在隊伍裡,卻又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一等公兼都統法喀,這才剛下朝,盯著領了備鑾轎差事匆匆離去的海拉遜的身影,他發出的那聲怪裡怪氣的“嘖”一瞬就傳遍了所有往外走的朝臣耳邊。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故意說給彆人聽一樣:“皇上這也太過了,就為了個包衣奴才又是不上朝又是搞什麼連夜回京,現在還要跟個娘們似得坐轎子出門。”
其他人一聽都是臉色一變,像是明珠忙走開了幾步,裝作沒聽見,索額圖卻是再度漫悠悠地走到法喀身邊拍了拍他的肩。
說的卻還是那番話:“皇上是慈愛之心啊,白發人送黑發人國公爺不能感同身受卻一定要體諒。咱們這些做奴才的此時不能分憂,卻一定不能再讓皇上難過了。”
他說罷又故意看了明珠一眼。明珠的長子納蘭容若前幾日剛歿喪事都沒辦完,這幾天還在相看墓穴,明珠可是撐著一口氣勉強才能來上朝的。明珠看得索額圖那個不懷好意的眼神氣得渾身發抖,若不是身邊幾個親近的同僚拉著又是在乾清宮門口簡直要上去同索額圖拚命了。
索額圖心裡正發笑,背著手大步流星地就要出宮去,突然聽見背後明珠陰沉的聲音。“有些人啊總是作些自以為聰明的事。”
索額圖回過頭笑笑問:“哦,明大人何來這樣的感慨?”
明珠嘴角勾著一抹笑意味深長地看了索額圖一眼,隨後冷冷一笑:“索大人如此聰慧何許我多言?”
索額圖 “嗬嗬”一笑道:“明珠大人,有道是世事無常,是福是禍不到最後難料啊。”隨後頭也不回的就往宮門口走去。
“您……這是怎麼了?”餘國柱不明就裡靠著明珠悄悄咬起了耳朵。
明珠臉色極其陰沉:“賊心不死的,咱們走著瞧。”
···
六月十六,皇帝和正黃旗、鑲黃旗的兩隊回京侍衛伴著內務府新備的鑾轎從東華門再出東直門。隔日皇帝換馬先行,蓁蓁則仍乘馬車後至。
一行車駕緩緩駛入鞍匠屯行宮時,梁九功最早得旨候在營地最外圍的南入口處,接著引車駕入內。
此地雖名曰行宮,事實卻是由上千頂帳篷組成的營地,最外層是白色的尖頂小帳篷,住著的多是上三旗隨行的藍翎侍衛,他們的帳篷團團圍住營地形成一個巨型屏障,第二道依然是連片的尖頂小帳篷,不同的是在帳篷後用木樁與繩索圈起了一道網狀繩牆,牆內裡山行帳篷比之外圍的要大些,顏色也多呈青灰色,皆是上好的厚氈製成,多住的是領侍衛內大臣、學士、內大臣、各旗都統以及皇帝信任的貼身侍衛,再裡黃布圍成的內牆裡才是皇帝的行幄,皇帝的大帳圍在一圈較小的圓帳內,遠望過去猶如蒼穹,足有十二個哈那的大小,帳頂由金線縫合,金光閃閃的穹頂在草原的夕陽斜照下奪目耀眼。
黃布圍成的內牆隻有一個供出入的小門,於是蓁蓁在內牆前下車,由梁九功引入營地,皇帝的起居並不在大帳內,而是大帳後另再隔一道黃布圍牆,內裡再設較小的帳篷供皇帝起居。此次出塞隻有蓁蓁一人隨駕,故而後道供起居的帳篷也隻設了一頂。
皇帝得了消息後焦急地等在帳篷前,不過等了一刻,已經把帳篷前的泥草踩出了水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