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道:“佟國維大人親自送來的。”
皇帝還杵在那裡沒有發聲,於是蓁蓁搶先吩咐梁九功:“去傳令給佟大人,吩咐他趕緊準備一下,一刻鐘後皇上就起駕回京。”
梁九功也不待皇帝反應了,領命就去傳話。而皇帝依舊臉色鐵青,他緊握得蓁蓁的手生疼。
良久他才穩住自己,沉聲叮囑她道:“朕連夜先回京,你和其餘人等隨後再出發。”
蓁蓁甩了他,從箱子裡翻出自己和皇帝的披風,先給皇帝披上,再披上自己的。
“聽話!”
蓁蓁自己給披風打好結,看著皇帝說:“您去哪我去哪。”她握著皇帝的手輕吻了他的手背,“太皇太後是您的皇祖母,就不是臣妾的了嗎?”
皇帝的千言萬語都化成了緊緊的一抱,此時無聲勝有聲。
···
又是一日一夜的馳馬飛奔,隻是這回太子和大阿哥也在其中,一行人在午時從東華門入宮,皇帝都沒有多看候在東華門的內侍一眼,便策馬由協和門過五座金水橋入熙和門再由武英殿旁金水橋過,最終在慈寧門前下馬。
蓁蓁也跟著停在了慈寧門口,她翻身下馬見蘇麻喇姑跑來扶住了皇帝,皇帝騎在馬上一天一夜一直臉色鐵青沒有怎麼說過話,此刻見到蘇麻喇姑才紅了眼圈問:“蘇嬤嬤,皇祖母……”
“皇上快進去吧,太皇太後早上醒來過一次,最凶險的時候已經過了。”
皇帝懸著的心終於落地,放心之下腳一軟差點跌倒,蓁蓁趕緊從後麵扶住他喚道:“皇上快進去吧。”
“好好。”皇帝的憂心顯而易見,蓁蓁扶著他從他的手心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蘇麻喇姑領著皇帝急匆匆入內,一繞過慈寧宮的影壁,蓁蓁卻愣住了,皇貴妃在慈寧宮大殿下的抱廈跪的筆挺,之前已有身孕的的貴妃也隨著皇貴妃一起跪在秋風裡,惠妃則在一邊想要扶貴妃起來,貴妃說什麼都不肯,口中道:“惠妃姐姐見諒,就成全我一片孝心吧。”
皇帝等人進院讓惠妃抬起頭來,她驚喜叫了一聲:“皇上!”
皇貴妃和貴妃齊齊回頭,皇貴妃紅了眼眶也喚了一句:“皇上!”
皇帝本來就焦躁憂心,慈寧宮門口的這出大戲他根本就沒興趣欣賞,他冷著臉說:“都跪著嚎什麼喪,滾回去!”
皇貴妃和貴妃俱是驚恐,皇帝根本不管他們領著蓁蓁就要往裡走。惠妃與蓁蓁使了個眼色,蓁蓁立馬對皇帝柔聲說:“您先進去吧。”
“怎麼了?”皇帝一回頭看見後麵還跪著的兩人,雖然臉色不愉但也不勉強蓁蓁,“那朕先進去。”
蓁蓁點頭對他寬慰一笑,微微握了下他的手心,皇帝心中了然感激得看他一眼和蘇麻喇姑進了大殿。
蓁蓁再回首,見皇貴妃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她也沒吭聲,轉而跪在了貴妃後麵。惠妃見她跪下似乎笑了一下,然後也跪在了她身旁。
約莫半柱香後,慈寧宮正殿的大門再次,這一次出來的是皇太後。皇太後捏著帕子擦著通紅的眼圈,先去扶起了貴妃。
“好孩子,你這是做什麼呢?你要有個三長兩短,你讓太皇太後、皇上,還有我這不爭氣的,怎麼辦?”
被皇太後一扶,貴妃夾雜著恐慌和委屈的嗚咽嚶嚶而出,扶著皇太後的手不住地落淚。皇太後命自己的首領太監護送貴妃先行回宮,她再轉身扶起皇貴妃,致歉道:“好孩子,不是我不讓你進去,實在是裡頭凶險,又有兩位王爺在,才不便讓你進去。”
蓁蓁聽了這話有些不解,她與惠妃對了個眼神,惠妃朝她眨眨眼似乎在說等下再說。
皇貴妃倒過來扶著皇太後柔聲道:“兒臣哪能不知道啊,這是心急也是為皇祖母祈福啊,也不知道情況如何了?”
“還好還好,總算皇上回來了,我心裡也定了。”皇太後拍著皇貴妃的手,又叫惠妃和蓁蓁都起來,“你們都先回去吧,這病要靜養,人多了氣濁更不好,要是要儘心,每日門前請安就是了。”
這話就是要擋回去了,皇貴妃看著是接了皇太後給的台階,扶著自己的宮人跌跌撞撞地離開。
蓁蓁和惠妃剛互相扶起來,皇太後就叫住蓁蓁:“德妃回來得正好,去我那裡帶寶兒回去吧,這些日子我怕也沒力氣照顧這孩子。”
蓁蓁點頭稱是,於是前往寧壽宮要接寶兒,哈日正抱著寶兒等在院子裡,蓁蓁許久未見寶兒,寶兒全然沒有惠妃信裡的無憂無慮,一見母親在抱著她瞬間就開始嚎啕大哭。
寶兒在風裡哭也不是辦法,惠妃叫首領太監去召三頂暖轎,一起先回永和宮。
惠妃和蓁蓁的暖轎先走,兩人著急要關起門來說話走得極快,又怕寶兒受不住顛簸便讓乳母抱著緩緩跟來。秋華提前已經候在永和宮門外,一彆多日,秋華也有無數的話要說。
蓁蓁著急遂先開口問:“太皇太後是怎麼回事?”
這話秋華和惠妃都能答,秋華說:“突然之間就倒了,半夜叫了裕王恭王入宮,接著就八百裡加急往禦前送信去了。”
惠妃又補充道:“可又不知道是什麼病,兩位王爺入了慈寧宮就沒再出來,皇貴妃派了人去被太後直接攔在了外頭。”
蓁蓁困惑地看著惠妃說:“皇上收到的信是中風,你們都不知道?”
惠妃搖頭說:“宮中這次是真的風聲鶴唳,根本沒有人敢亂傳話。”惠妃附在蓁蓁耳邊輕聲道,“皇貴妃的親自去了慈寧宮,被太後攔了回來,她不痛快後有心發作,就下了宮禁不讓人隨意出入,宮裡都好幾日沒有辛者庫的雜役進來灑掃了。”
蓁蓁回想慈寧宮門口的哪出戲隻覺得驚詫:“皇太後向來好性子,這麼下她麵子乾什麼?”
她轉念一想皇太後心係太皇太後,怕是老太太真的病重才如此著急,再想想皇帝回來後皇太後親自出來開解,大概也是覺得之前所作所為不妥。
惠妃對此事也百思不得其解,猜測說:“你既然說是中風,大約太皇太後是病得極重不能被打擾,所以不管不顧把閒雜人等都攔在外麵了。”
草原的風吹得蓁蓁都快忘記宮內有多少懊糟事情等著她,她揉了額頭恨聲道:“一路都沒犯過頭疼,一進宮門就開始疼了。”
秋華引她在梳妝台前坐下,霽雲和碧霜上前來替她梳洗,兩個宮女在她跟前久了,手腳利落不一會兒蓁蓁從英姿颯爽的騎裝變回了溫婉端莊的宮妃。
蓁蓁左右端詳了一眼,似是不滿,又是無奈,問:“都好嗎?”
“還好,四阿哥在鹹安宮還算住得慣。”
秋華砌了花茶端給蓁蓁,和惠妃一起與她細細詳說四阿哥在鹹安宮的點滴,蓁蓁又多問了些細節。
惠妃感歎:“四阿哥真是一夜之間長大不少。”
蓁蓁含了淺笑,由衷說道:“這宮裡的孩子哪有長得不快的。”
這時寶兒的轎子也到了,乳母抱著還在嚎哭的小人兒進殿,蓁蓁在這小祖宗震天的哭聲裡看見了哈日伊罕跟了進來:“慈寧宮到底如何了?”
哈日伊罕難過說:“可憐見的,老太太是人直直倒下去的,臉都摔歪了。”
“天啊!”蓁蓁“喔喔”得哄著大哭大鬨的寶兒,心裡一團亂麻。她知道老太太是中風,但沒想到如此嚴重。她小時候聽過街坊四鄰的傳說,有些年紀大了的人突然卒中,之後鼻歪嘴斜口不能言身不能行,吃喝拉撒皆要人伺候,這病除了靜養就是拿好藥好參調理。也幸好這是在皇家,尋常人家老人得了這病好些都是不管死活,找個屋子關著等死的。
哈日伊罕抹著眼淚說:“不是皇太後要攔皇貴妃,是實在沒法見人,兩位王爺這樣的男子見到那場景都哭得不能自已。老人家臉摔得鼻青眼腫,口水鼻涕又都控住不住流了滿臉,這幾天出恭小解都弄在身上全靠人伺候,哪裡敢讓一般人見啊。”
由此想蓁蓁倒是懂了,皇太後情急擋人是不想讓更多人瞧見太皇太後的狼狽樣子。太皇太後要強了一輩子,無論如何也不希望自己的窘境被後宮眾人圍觀,在皇太後心裡這份顏麵比皇貴妃的尊嚴要重要的多,
惠妃道:“我算是同情咱們皇貴妃這裡外不是人的處境了,皇太後不把她算自己人,皇上那兒她怕留下不孝的名聲。結果跪了那麼久皇上還不領情。”
“她跪在那兒就是控訴皇太後不給她臉麵,敢把太後架在那兒,太皇太後醒過來也不會領她的情。”蓁蓁撇撇嘴,她倒是覺得皇貴妃這次所為還是因為不懂皇太後的為人導致的。
惠妃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咱們這皇貴妃啊,把自己的臉看得比什麼都重。”
寶兒已經在蓁蓁懷中哭累了睡過去,蓁蓁輕點了下女兒酷似父親的臉蛋。惠妃坐在對麵打量著她,臉色紅潤,雖有風霜,可無出京的灰心之氣。她問蓁蓁:“可都好了?”
蓁蓁無奈笑看她探究的樣子:“好,我本來也沒不好的,隻是回宮看了這麼一出又和你說了這些話又一點都不好了。”
蓁蓁把孩子交給乳母抱去西間休息,她自己撐著頭伸了個懶腰。
恍然半個月前還是月明星稀天高地闊,一回宮又跌進紅塵俗世紛擾,又要麵對無儘地爭鬥。
她想起皇帝唱的那首歌,什麼想起心中的你,多遠的路都擋不住,擋在當中的哪是什麼路啊,應該全是這些糟心的人和事才對。
就在這時,她覺得喉頭一緊,胃裡像是翻江倒海般難受,她捂著嘴乾嘔了好幾下才起身。
惠妃和秋華在一邊好像明白了什麼,蓁蓁手撫著小腹,柔情脈脈又小心期冀。
這宮中生生死死,如一個循環往複。
樹欲靜而風不寧,她早已身在其中,必將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