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琳領旨一路小跑去了, 回來的時候手上捧了一把套著鹿皮刀鞘的彎刀回來。皇帝指了指阿靈阿,阿靈阿遂明白皇帝這是要給他的。
“皇上, 這是……”
皇帝道:“這是你阿瑪用過的刀,你二姐入宮的時候帶了進來,朕代替你父你姐保管至今,如今你出息了,朕也該還給你了。”
阿靈阿大喜過望,接過刀時手都有些發顫。皇帝看著也很是愛惜此刀, 刀鞘保護得十分好。阿靈阿心裡癢癢,又不敢在禦前造次, 忍不住拿眼直瞅皇帝。他那想說又不敢說的表情幾乎要讓皇帝笑了。
“行了, 彆這麼看朕了,跟條狗似的。朕準你禦前拔刀, 看看吧。”
阿靈阿得了口諭忙咧嘴一笑, 也不客氣了, 反手一抽將刀拔了出來。刀身長約一尺八寸,曆經多年仍寒光閃閃, 鋒利無比。他三歲時遏必隆就死了,之後寡母在龐大的鈕鈷祿家族裡將他帶大,身邊連一樣父親的想念都沒。
“奴才叩謝皇上。”
皇帝輕輕一托, 瞧著他的眼裡含笑:“先留著你的膝蓋吧,日後朕還有要賞你的, 到時候一並謝恩吧。”
阿靈阿不解地瞧著皇帝, 皇帝卻隻笑未再同他多說什麼。
···
一入冬, 北風席卷之下大街上行人寥寥,隻有什刹海人聲鼎沸,水麵結了冰,成群的孩子在冰麵上嬉戲玩耍。
阿靈阿和揆敘並肩坐在岸邊,兩人瞧著冰麵上這群無憂無慮玩耍嬉戲的孩子,想著前幾年他們還在冰麵上橫衝直撞,這會兒已經成了滿腹心事的大人了,不禁各自暗歎一聲。
又一陣西北風呼嘯而過,幾片白色的雪花夾在風中拂麵而來。
“下雪了啊……”阿靈阿喃喃道。
“嗯……”揆敘呆呆地望著天空應了一聲。
兩人又呆坐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阿靈阿在長歎一聲後先開了口。
“揆敘……我有話同你說。”
揆敘側過臉去,對著他茫然的臉龐阿靈阿突然發現自己語塞了。見他半天不說話揆敘問:“怎麼了,你不是有話同我說麼?”
阿靈阿又歎了口氣,千言萬語的,他真不知一時該從何說起。揆敘卻像是知道他的為難一般,淺淺一笑,伸手在他肩上輕輕一拍。
“你這是怎麼了,從前可不見你這樣說話吞吞吐吐的。”
揆敘生得隨了他額娘覺羅氏夫人,男生女相,皮膚白如雪,而眼睛的顏色比彆人淺些,他這樣盯著人瞧的時候總一種莫名的吸引力。
阿靈阿彆過頭,冰場上一群孩子拖著冰車笑鬨著跑過,數年之前他同揆敘也曾像他們一樣在這無憂無慮地嬉鬨過,那時他們想著快快長大成人進入朝堂出將入相,而現在真到了這一天才知道做個大人有這樣多的煩惱和身不由己,曾經的時光如今想來仿若是前世一般。
“皇上那天找我射箭。”阿靈阿道。
“哦,那很好啊。”揆敘無聊地拾起一塊石頭砸向冰麵。
“那天皇上同我說了很多話,我當時不明白,回家仔細想了想,我覺得皇上隻怕是……”
阿靈阿說到這一頓,揆敘轉過臉來瞧他。
“隻怕什麼?”
阿靈阿一歎。
“我揣摩著,皇上是想把德妃娘娘的妹妹許給我。”他轉過身,漆黑如夜般的眼眸瞧著另一對淺色的眸子。“揆敘,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揆敘“噗嗤”笑出了聲。他拿胳膊肘捅了捅阿靈阿,揶揄他說:“我生什麼氣,是生你娶了媳婦的氣還是生你娶了我媳婦的氣?”
阿靈阿撓了撓頭,等回過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彆胡鬨!”
揆敘仰頭大笑,雪花飄落在他臉上又冰又冷,他哈了口氣,眼睜睜地看著那團白煙慢慢在空中消失。
“我生你氣做什麼啊,咱們的婚事本來就是皇上做主的,從來就由不得我們。何況我和吳雅家姑娘的事這不是八字沒一撇麼。”他轉過頭,一伸胳膊勾住了阿靈阿的肩,“放心啦,我不會生氣的。”
阿靈阿心裡一鬆,他剛想說句“謝了,好兄弟。”
突然有個粗聲粗氣的嗓子在兩人身後響起。
“你兩在這膩歪什麼呢?”
阿靈阿和揆敘轉過身,鄂倫岱裹得跟頭熊似的站在兩人背後,瞪著勾肩搭背的兩人一臉的嫌棄,兩條粗粗的眉毛都擠到了一塊。
揆敘挑了挑眉,故意同阿靈阿挨得更近了些。
“怎麼,我同咱們七少爺要好,你嫉妒了啊。”
鄂倫岱伸腿往揆敘地屁股上招呼了一下。
“滾,彆惡心人。嫉妒個屁,小爺我可沒那愛好。”他兩手插在袖筒裡,盯著揆敘瞧了半天,忽然說,“我說揆敘,你兩不會真有什麼龍陽之好吧。”他說著蹭蹭倒退了兩步,一臉的震驚。“好啊,難怪你兩沒事就粘一起,宮裡值班都要挨一塊,你兩竟然瞞了我這麼久!”
阿靈阿“噌”地跳了起來,一腳踹向胡說八道的鄂倫岱,揆敘則抱著肚子笑倒在地上。
“鄂倫岱,你胡說什麼!”
鄂倫岱避過阿靈阿的腿攻,一臉的無辜。“這能怪我麼,誰讓你兩大男人在大冬天這麼粘在一起,惡不惡心。”
阿靈阿沒好氣地說:“我兩惡心,那你大冬天的不回家守著你的熱炕,跑這來找我兩膩歪什麼?”
“你坐過去些。”鄂倫岱把阿靈阿擠到一旁,大大咧咧地在兩人中間坐下。“我來同你們打個招呼,小爺我要出京一陣子。”
揆敘奇怪地問:“都要過年了,你出京乾什麼?”
鄂倫岱翻了個白眼。“你以為我想啊,家裡沒法呆了唄。”
揆敘家裡老娘管得嚴沒啥八卦,他最喜歡聽鄂倫岱說佟家的破事,於是興致勃勃地問:“怎麼了?你家又出事了?”
鄂倫岱重重地歎了口氣。“還不是我二叔家的五妹,二叔安排她進宮,她不樂意,見天地在家哭,屋頂都要被她哭塌了。我阿瑪不去勸還去火上澆油,說什麼‘你姐姐皇貴妃生不出孩子沒指望了,咱們佟佳氏這回全靠你的肚子了。’你說,我阿瑪這是人說的話麼,五妹聽了哭得更厲害了,二叔給了我阿瑪好一頓白眼。”
另外兩人都有姐姐在宮裡,都知道佟國維硬塞女兒吃相多難看。揆敘和阿靈阿這會兒也不知道能說什麼,隻能是安慰著拍了拍他的肩。
三人並肩坐在什刹海邊,在喧囂中齊齊地歎了口氣。
氣歎完日子還得照常過,揆敘彆了鄂倫岱和阿靈阿後徑直回到什刹海邊的家中,甫一踏入門口管家安三就抓著他連聲喊:“二公子,您可算回來了,夫人都著急上火找您好幾回了。”
揆敘一聽渾身一哆嗦,雖說他阿瑪明珠位高權重,可隻要進了這內院一切就都歸他額娘說了算,阿瑪找不到他生氣了額娘會幫忙說情,額娘找不著他生氣了他那沒節操的阿瑪隻會在一旁說:“夫人管教得對,夫人家風嚴謹,這幾個孩子全靠夫人了啊!”一邊還遞上板子。
揆敘趕緊往後退了兩步拽住要把他往正屋拖的安三低聲問:“額娘找我乾什麼?”
安三急吼吼地拽著他往正房挪,揆敘更加急了:“安叔,我的好安叔,你可得救我啊!”
安三腳步未停,手上力氣加重兩分,但語氣激動,說話的聲調都抬了三分:“二公子,夫人請了您未來的夫人過府一敘,這不是尋您去相一眼嘛!您可彆拖了,老奴剛剛瞧了一眼那可是仙女一樣的人物,模樣好脾性好,夫人現在正左看右看哪都滿意呢,就等您過去了!”
“等等,等等等等!”揆敘一頭霧水,他是讀書人騎射一般,可這時候把自己平日彎弓騎馬的勁都用上了按住安三問,“你把說清楚,到底什麼和什麼呀?”
“夫人請了吳雅府的夫人和二格格來。”安三湊到揆敘麵前笑得臉上堆滿了褶子,“二公子,這傳了半日,老爺和夫人看來是真要把這事說成了啊!”
安三話音未落,揆敘一聲吼:“我看什麼看呀!”
安三還以為揆敘是嫌棄人家是包衣不樂意呢,趕緊勸起來:“老奴看二公子也不吃虧,雖然原來是包衣,但這姑娘人品樣貌都是個頂個的好,老爺和夫人都看中了……”
說來這安三一家三代都是明珠府裡的家生子,當年明珠祖父還是葉赫城貝勒的時候他家就是伺候在跟前的管家,這麼百八十年下來出了納蘭府的安家人也都成了有頭有臉的人物,或是鹽商或是富賈。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這再過五十年安家還出了個叫安歧的人,他收遍天下書畫,死後這些藏品全都送進了乾隆內府,幾乎頂下了乾隆收藏的半壁江山。
這安歧就是安三的孫子,安三本人伺候明珠三十餘年,是看著揆敘等人長大的,揆敘向來都敬稱他一句“安叔”,而揆敘的婚事安三也不見外那是當自家事兒來看。對揆敘來說,這人安三說好,那估計就是真不差,可他一聽對方是吳雅家的二格格,想起阿靈阿給他交的底心裡就直翻白眼。
我去乾什麼?看中了也不是我夫人啊!
揆敘如此想著就要去正房說道,可腳邁出去兩步又想起阿靈阿這事還未定。他摸了下下巴,眼珠子一轉就高高興興拉著安三往正房去了。
若是皇帝準備指給阿靈阿,他就是去先看一眼嫂子什麼樣,若是不準備指給阿靈阿,那就是他揆敘夫人。左右去看這一眼,他揆敘都不吃虧!
揆敘滿麵笑容得跨過正房,先給額娘覺羅氏磕頭:“兒子給額娘請安。”
覺羅氏拉著吳雅夫人和珍珍說了有一會兒話了,就等揆敘來見人呢,她拉起兒子道:“這孩子說到底年紀小,就等成家以後收性子呢。”
她讓揆敘站在身邊說道:“小兒今年才到禦前當值,如今才是三等侍衛。”
揆敘在額娘叨叨聲中抬起頭,結果隻一眼就仿佛被雷給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