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記性好但也沒到過目不忘的程度,隻是有些事他忘不掉的主因是那個叫阿靈阿的粗人每回提起都難得的和娘們一樣傷春悲秋。
現在,那個讓阿靈阿“傷”的對象現在就施施然站在揆敘對麵。
揆敘心裡笑得直打顫,笑到最後那點子涵養功夫完全不夠壓製自己,笑意從心底竄上了臉,從旁看去他笑得活活像一個“花癡”。
覺羅氏本來還在誇著揆敘,誇到一半眼神掃過揆敘的臉發現了不對勁,她趕緊給傻笑的兒子使了個眼色,可揆敘毫無收斂依然閃爍著詭異的眼神,這眼神看的覺羅氏心裡直發毛,隻能對著安三說:“你先帶二公子下去吧。”
揆敘倒也沒“花癡”到無賴,他一拱手再看了一眼珍珍就翩然離去。覺羅氏看著二兒子的背影,心裡又好氣又好笑,這傻小子沒見過姑娘嗎?
不過轉眼她想想倒也覺得是好事,早逝的容若當年一鬨大半原因就是和官氏多年不合心中抑鬱,雖然她原本有點介意這吳雅氏出身包衣又比揆敘年長。可好模好樣好規矩的站在她麵前,加之兒子看上去歡喜,她心裡那層隔閡也就可以忽略不計。
她左看右看後覺得這門親事除了傳出去不好聽,其他都不算事,可要是由皇帝或皇太後賜婚這點子名聲也就能全挽回來。
明珠夫人性格直爽,大事又不糊塗,眼界也開闊,家裡內外的事除了管教明珠外從不斤斤計較,對於自己犯過的錯說錯的話除了明珠對誰都能大方認錯。這婚事她本來想不開,但那天明珠提點一番後她略一思索就回過神來,這才有她主動請吳雅氏夫人上門說話的舉動。
眼下她也滿意了,揆敘看著也滿意了,就剩吳雅氏了,她問:“不知夫人看我這小兒……”
吳雅氏夫人本來擔心揆敘年紀小又出身高門不好相處,但這一麵後也放下心來,“夫人教子有方,妾身實在感佩。”
覺羅氏笑得眼角的皺紋成了花,對著安三說:“快去把我備的禮拿來,都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聽說夫人家有位太宗跟前伺候過的老太爺,這點子心意都是孝敬他老人家的。”
吳雅夫人自然是千恩萬謝,再說了一會兒話後才回對岸的吳雅府。
···
鑼鼓喧天之中,一對新人被簇擁著進了新房。
揆敘和鄂倫岱領著一群毛頭小子在旁齊齊喊著:“快掀蓋頭,我們要看嫂子!”
喜娘把一杆秤遞到阿靈阿手裡,阿靈阿猶豫著站在原地。身後突然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他踉蹌著往前走了幾步,一回頭,揆敘站在他身後,淺色的眼眸裡跳躍著異樣的光芒。
“阿靈阿,快掀蓋頭,快掀啊,我們要看嫂子!”
阿靈阿心裡覺得有點不對勁,可周圍所有人都在催著他掀蓋頭,他被動著走到喜床前。新娘蓋著紅蓋頭乖巧地坐在床上,白皙的雙手交握在膝上,指甲上塗著豔紅的丹蔻。
“夫人,我……我要掀蓋頭了。”
新娘沒說話,頭微微朝前點了點。
阿靈阿深吸一口氣,在身後揆敘等人的起哄聲中用手裡的秤杆挑開了紅蓋頭。
新娘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清秀俏麗的臉龐,那張臉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不知道多少個夜晚曾在他的夢中出現。
阿靈阿手一鬆,秤杆“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猛地翻身坐起,四周一片漆黑,寂靜如斯,沒有鑼鼓喧天,沒有揆敘等人的喧鬨,有的隻是一片黑暗和他自己粗重的喘息。
原來……是一場夢……
阿靈阿給自己倒了一杯冷水猛地灌進喉嚨。都怪揆敘,這人最近也不知道什麼毛病,一天問他十遍萬歲爺給他賜婚沒有,害得他日日懸心不已。
阿靈阿又灌了兩口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醒醒,少做春秋大夢,趕緊睡了去!
他把水杯一擱又滾回床榻尋周公去了。
···
這日皇帝如常踏入永和宮,冬日的初雪都掛在永和宮後院還未開的紅梅枝丫上。這裡總是最讓皇帝感到窩心的地方,隻是如今總少了胤祚鬨騰的身影,這讓皇帝每每想起都會失落地低頭歎氣。
他進屋尋到蓁蓁的時候她正在暖閣裡寫字,皇帝走到她身後摟住了她的腰評價道:“唔,這個柳字寫的不錯。”
蓁蓁在他懷裡扭了扭身子:“彆鬨,沒寫完呢。”
皇帝咬了咬她的耳朵,“沒寫完朕幫你寫完。”
他握住她的右手帶著她一筆一劃把剩下幾個字都寫完,蓁蓁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把筆一摔,“皇上真是的,臣妾就是要練這個柳字。”
太皇太後病後的這兩個月,他聽到過最好的消息就是蓁蓁的身孕了。可她懷孕後情緒起伏不定一時高興一時傷心一時又生氣和六月天似的沒個準。皇帝倒也習慣了握住她的手說:“好好好,是朕錯了。”
蓁蓁猶然忿忿不平,皇帝哄道:“德主子消消氣,朕允你心中所想之事可好?”
蓁蓁一聽倒是笑了。“皇上怎知我心中所想之事?”
皇帝湊在她耳邊說:“你想什麼,朕自然沒有不知的。”
“那皇上到說說臣妾心中想什麼?”
“想一個妹夫,揆敘。”
蓁蓁嘴角一勾捏著帕子甩了甩纖腕,“這也算不得皇上猜中了,臣妾雖未提,但宮裡早已經傳得人人皆知了。”
皇帝握住她那一截隱隱約約露出的皓腕問:“朕一直就在等你來給朕說呢,你怎麼不說?”
蓁蓁勾著皇帝的脖子仰頭看他:“那皇上再猜一猜,臣妾為什麼不說?”
皇帝挑眉貼上她臉頰說:“你呢是要讓朕和明珠都騎虎難下,如今外頭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明珠若來拒婚便坐實了他輕慢你娘家,嫌棄你家出身,這是不給朕臉麵。若朕不同意就是朕覺得兩家不相配,抬旗的是朕,嫌棄你的也是朕,朕最後得落個裡外不是人。朕說的可對?”
蓁蓁雖有些不服氣,可說實在的每回下棋她都能贏皇帝,可比玩心眼她終究是比不過眼前這龍椅上坐了二十五年的老狐狸。
“你啊……”皇帝吻了吻她的下顎,“明珠那等老奸巨猾的不會來和朕開口,你瞧他如今每天一幅笑嗬嗬的樣,不管誰問他這事他是既不否認也不承認。這是等著你和朕來鬨,鬨完了他順手推舟臉上有光又不顯得拍朕馬屁。”
“是龍屁。”蓁蓁一本正經地回道。
“咳,朕也屬馬,過年給朕繡個帶馬的物件好不好?”
蓁蓁一戳他腰,“說正事!那皇上和臣妾把話直說了,明相到底樂意不樂意,您到底同不同意?”
皇帝像往日一樣把她抱在膝頭,摟著說:“明珠是聰明人,他看人從不看出身門第,他看的是這人有沒有用。他如今吊著不動就是坐等著朕發話,朕若答應了,允你們兩家結親也就是允他明珠在宮裡除了惠妃外再添你幫忙說話。朕若不答應他也不吃虧,及時收手小心做人就是。”
蓁蓁在皇帝膝蓋上坐正了,直直地瞧著皇帝深如夜色的眼睛,“那皇上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皇帝把頭擱在她肩上說:“明珠這條船不好坐,朕怕你掉下去。雖說揆敘是個好孩子但還是算了吧。”
蓁蓁一口氣憋在胸口,一把推開皇帝黏著他的頭捂著胸口就掉起了金豆子。皇帝掰過她的臉吹著氣說:“好好的怎麼說哭就哭。”
蓁蓁抹著淚說:“臣妾就這麼一個妹子,皇上也說了揆敘是個難得的好孩子,臣妾想給妹子找門好親事錯了嗎?”
皇帝用指腹給她摸摸淚:“朕話還沒說完呢,揆敘雖不成可朕又沒打算讓委屈你妹妹。還有一人朕覺得比揆敘更好。”
蓁蓁淚眼朦朧地問;“誰?”
“阿靈阿。”
這名字既熟悉又陌生,蓁蓁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是那個在拜察為太子擋熊的年輕侍衛。
“那個侍衛?”
皇帝點點頭:“他可好?”
平心而論,蓁蓁當然是想要揆敘這個將來注定前途無量的人,可皇帝擺明了不會同意她也無法。退而求其次地說這侍衛也是少年英雄,皇帝連升他兩級,前途也是有指望的。
“這阿侍衛少年英雄自然也是好的,隻是不知道他家裡……”
“他是綺佳最小的弟弟,是遏必隆的三娶繼室所生。”
蓁蓁手一抖,捏在手裡的錦帕飄到了皇帝的膝蓋上。她心中既驚訝又苦澀,“綺佳”這個名字明明已經變得那麼遙遠,可忽然間又變得那麼近。
蓁蓁拾起帕子擦去眼角懸著的淚珠,“皇上彆拿臣妾打趣了,明相家與彆家不同他或許是不會瞧不上臣妾娘家的,可貴妃姐姐娘家那在八旗親貴若論第二無人敢稱第一,他們家怎麼會允許少爺娶臣妾的妹妹為妻。”
皇帝說:“朕給你作主,請皇太後出麵指婚。”
蓁蓁尤是不信,雖說明珠如今在朝中是如日中天,可要論門第鈕祜祿氏前有故去的孝昭皇後,今有宮中的貴妃,再往前還有太宗元妃和□□的和碩公主,這門弟可比明珠家門第更好,皇上否了揆敘卻要把阿靈阿指給她妹妹,這叫她怎麼信。
“你不信?”
蓁蓁點點頭。
皇帝失笑,拉著她的手走到案邊新換上一張紙,提筆寫下“鑲黃旗頭等侍衛阿靈阿,恪僖公幼子也,少侍內庭,才德出眾。今有正黃旗參領威武女吳雅氏,毓秀名門,性秉溫莊,特旨賜婚為阿靈阿福晉。茲命爾鈕鈷祿氏一等公府宜選良辰吉日以備大典。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