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琳。”
翟琳聞聲而入,皇帝指了指書案說:“拿去請皇太後懿旨。”
“等等!”
皇帝托住她的身子笑問:“怎麼了?還不高興?”
蓁蓁點頭又搖頭, 看著很是糾結, 皇帝追問再三她才說:“這鈕祜祿氏太凶險了, 上有國公爺還有那個難纏的舒舒覺羅氏, 那人我可是見過的, 阿靈阿自己都被欺負得抬不起頭來, 我妹妹要是嫁過去那得被他們壓成什麼樣?不成不成!”
皇帝勾起一個明朗中帶著的笑容:“你怕什麼?”
蓁蓁想說自己當然怕,可皇帝已經把諭旨給了翟琳, “現在就去請皇太後懿旨, 快去!”
翟琳捧了諭旨快步離去, 根本由不得蓁蓁阻攔,她虎著臉是真生氣地衝皇帝說:“我就這麼一個妹妹!”
“國公夫人。”皇帝看著她說出四個字。
“什麼?”
皇帝捏著她的鼻尖:“遏必隆當年身為輔政大臣有一個沒傳下來的一等公爵位,輔政一等公, 世襲罔替,朕還給阿靈阿, 如何?”
蓁蓁愣在那裡,一等公在滿朝的親貴裡都數不出兩隻手,皇帝就這麼硬生生塞了一個新的給才不到二十的阿靈阿?
皇帝吻著她問:“朕再給你妹妹陪上一百二十抬嫁妝,給阿靈阿出個國公府分家。這樣總順心了吧?
蓁蓁知道若是帶上一等公爵位, 那這門婚事必將震撼京城,她雖然隱約覺得太過了, 但又實在無法拒絕。
沒轍, 蓁蓁自我唾棄片刻, 德妃娘娘從來沒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氣質。
皇帝專心致誌地吻了她半天也沒見她回神, 悶著聲哼哼:“朕對你這麼好,朕能從你這兒得點好不,德主子?”
她軟下臉,勾著皇帝的脖子扭了扭含羞帶怯地問:“什麼好不好的,臣妾這兒您什麼好沒得過?”
皇帝嘴角勾了笑貼著她動作說:“給朕……”
蓁蓁急急打斷他:“大白天的……”
皇帝長手一伸取下身後博古架上的一柄玉簫塞到她手裡:“給朕吹首曲子,大白天的不吹你晚上想吵誰?”
蓁蓁紅著臉接過玉簫,吹了一曲《碧澗流泉》,這本是首極清心寡欲悠然田園的曲子,偏蓁蓁吹時眉梢眼角都含著笑,皇帝全然不是在聽曲光在瞧她了。隻見她青蔥十指慢悠悠地撫過碧玉的簫身,那一點微紅的指尖輕輕摩挲著簫孔,紅豔豔的嘴唇對著簫口不時傾吐玉蘭之氣。蓁蓁一曲吹完還微微添了下濕漉漉的嘴唇問:“皇上還想聽什麼?”
“吹……”皇帝附耳在她那兒說了一句,蓁蓁臉一紅點點頭。
等曲畢,皇帝理了理袍子,胡亂親了親在理鬢發的蓁蓁說:“成了,朕該走了。”
蓁蓁扶著腰紅著臉問:“不再聽一曲了。”
皇帝挪著腿哼了哼,“再聽,再聽今晚就睡不著了!”
蓁蓁忍不住笑了出來,皇帝才走了一步又回頭在她耳邊偷了個香,沒想蓁蓁纏上去抱著他的腰嬌軟說:“睡不著也不能走。”
皇帝閉了閉眼,掙紮不過一瞬就繳械投降,他一把抱起蓁蓁穿過後殿明間往東暖閣走去。暖閣裡燒著兩個銀羅炭盆滋滋作響,讓進內的人都臉色通紅,他把蓁蓁放在明窗下的暖炕上,見窗外天色已暗,有宮人在院子裡的花木間點起明燈煞是好看。
“當幾回額娘了還不知道收斂。”
蓁蓁靠在明窗上嫣然一笑,舔了舔唇說:“剛才您先惹我的。”
皇帝回想了下確實如此,但並不想就此認錯罷手,他抬起蓁蓁的下巴嬉笑:“怎麼辦?”
“忍著。”蓁蓁轉過頭去看院裡的燈籠隨風搖曳。
皇帝放開她說:“那朕還是走了。”
蓁蓁“唔”了一聲勾住他死活不讓走,皇帝最後氣著吼道:“你就死命招朕吧你!”
···
仲冬時節,正午成了一天裡最舒服的時候,若是無風的晴天太陽能曬得人渾身暖融發懶。這不,禦花園裡頭也就多了那麼幾個出來散步曬太陽的人。禦花園在紫禁城的最北端,南邊可看見坤寧宮的黃瓦,而北邊則矗立著高大巍峨的城牆,城牆正中就是出入禁宮的神武門。
此時,皇帝和阿靈阿就站在神武門的城樓上,兩個人各舉著一把黃銅西洋千裡鏡向南看,當鏡筒內人影一晃而過皇帝立即劈手奪下了阿靈阿手中的千裡鏡。
“怎麼樣,這姑娘如何?”
阿靈阿氣悶道:“萬歲爺,您也搶的太快了,奴才根本就沒瞧見!”
“你小子看一眼得了,彆貪得無厭,朕隻問你這姑娘如何?是不是你要的小美人。”
阿靈阿縮著肩膀壯著膽子說:“小美人倒不是……”
“嗯?”皇帝心中默念,臭小子這都不知足。
沒想阿靈阿一撇嘴說:“傾國傾城才是。”
皇帝哈哈笑起來,可還沒笑兩聲,阿靈阿下一句話讓他一下嗆著了自己。
“可奴才認得,那是德主子……”
皇帝將手中的黃銅千裡鏡敲在了阿靈阿後腦勺上,“你小子往哪兒看呢!”
“皇上,您讓奴才再看一眼唄,奴才剛剛是真沒瞧見。”
皇帝將兩支千裡鏡都交給了顧問行,轉而對阿靈阿說:“彆看了,朕跟你保證是個蘭心蕙質的姑娘。”
其實阿靈阿倒不是真的非要看不可,他與皇帝插科打諢不過是討主子歡心,也好掩飾自己其實對皇帝要和他說的話已有準備。
果然阿靈阿聽見皇帝說:“這是德妃的親妹子。”
來了!阿靈阿心中默念一聲,又開始飛速地思考要不要裝出揆敘婚事不可搶的樣子。雖然他會算計,可到底還是不到二十歲的少年,心思千回百轉時都露在了臉上。
皇帝看他臉色乍黃乍白的倒是笑了。“朕不打算把她指給揆敘,朕打算指給你。”
阿靈阿抬起頭,咧開嘴問:“皇上說的可是真的?”
“天子一言九鼎。”
阿靈阿雖然心中早有數,可他不明白為何揆敘的婚事最後會落他頭上,他年輕氣盛雖知聖意不可隨意揣測,但還是問:“萬歲,奴才想多問一句。”
皇帝見他欲求甚解的表情生出了疼愛小弟的心態,“怎麼,你是不明白?想知道為什麼?”
阿靈阿猛點頭。
皇帝笑得寬和,但說出的話卻涵義深刻:“她不適合揆敘,適合你,而揆敘自然也有適合他的人。”
皇帝似是說了緣由可阿靈阿卻聽得不甚明白,但他也不敢再問。
“朕請了皇太後為你指婚,台麵上的事朕都給做好了,至於你的額娘,你的那些哥哥們,那就是你自個兒的事了。”
事已至此,阿靈阿雖然腦中還是一片糊塗卻也知道由不得他說不了。
“奴才叩謝皇上隆恩。”
“好。”皇帝一揮手,兩個太監各捧了一托盤上來;“這是賜你的一百兩黃金並千兩銀票。顧問行。”
顧問行聽見召喚走上前到皇帝身旁,皇帝從懷中抽出一卷黃紙輕輕放到他手裡。
“你同他一起去國公府,把皇太後賜婚的懿旨去宣了吧。”
阿靈阿一聽又重重地磕了個頭,“奴才叩謝皇太後。”
“起來吧,今兒不用你當值了,同他們一並回國公府吧。”皇帝拉了他一把,嘴角一彎卻勾出了一抹彆有意味的笑容:“記著,這婚事要用心辦,務必辦得越熱鬨越好,要辦出你鈕祜祿氏一等公府的威風和體麵來。”
阿靈阿心頭一顫,一團迷霧似的腦袋裡似乎終於照進了那麼一抹曙光。
他仰起頭看著皇帝和煦的麵龐,高聲道:“奴才遵旨。”
···
正牌國公爺法喀今兒不當值,眼瞧著快到臘月了,他家家大業大那些個年貨祭品什麼的也都要早早準備起來。他找了幾個管家來正一件件地問,下人忽匆匆來報說是宮裡來人要宣皇上諭旨。
法喀一驚忙叫人去喊自家福晉赫舍裡氏,兩人分彆換了朝服和誥命服匆匆忙忙到正廳去迎客。
見是皇帝最信任的大太監顧問行,法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堆笑寒暄:“顧總管,勞您久候了。”
顧問行向來圓滑,他客氣地一笑:“不敢,奴才奉皇命辦差都是應該的。”
他清了清嗓子,從匣子裡取出懿旨道:“國公爺,阿侍衛,接旨吧。”
法喀這時才驚覺小弟阿靈阿也在。
顧問行朗聲念道:“奉皇太後懿旨,鑲黃旗頭等侍衛阿靈阿,恪僖公幼子也,少侍內庭,才德出眾。今有正黃旗參領威武女吳雅氏,毓秀名門,性秉溫莊,特旨賜婚為阿靈阿福晉。茲命爾鈕鈷祿氏一等公府宜選良辰吉日以備大典。欽此”
顧問行的公鴨嗓素來亮堂,他多年宣旨又煉就了一聲不高不低吐字清楚的本事,足以讓這道旨意一字不漏完完整整還帶著皇威一起灌進每個人的耳朵。
可偏偏這堂上所有人除了阿靈阿外都是一副聽不明白的樣子愣在那裡。隻有阿靈阿重重地磕了個頭道了一聲“奴才叩謝皇太後聖恩”,接著起身恭恭敬敬地接過了懿旨。
法喀還愣在那沒動,他絞儘腦汁地在想正黃旗的吳雅氏到底是哪家,竟然還能稱得上是“毓秀名門”。國公夫人赫舍裡氏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角,法喀這才回過神磕頭謝恩。他心裡怎麼也轉不過彎來,又素來不是沉穩性子,於是衝顧問行一拱手道:“顧總管,皇太後賜婚給我小弟的這吳雅氏到底是哪家的?瞧我這記性,一點都想不起來參領威武這人。”
顧問行微笑著回說:“是宮裡德主子的娘家。”
法喀驚詫萬分,而身後的赫舍裡氏更是沒忍住倒抽了口冷氣。
顧問行衝他拱手下拜:“奴才還要去吳雅府宣旨,國公爺、阿侍衛,可要好好選個良辰吉日去上門提親。”
“有勞顧總管了。”
法喀臉色鐵青地看著阿靈阿笑遞上一封紅包親自送顧問行等人出門,赫舍裡氏在一旁慌了手腳問:“爺,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怎麼知道,你問我我問誰去!”法喀衝她平地一聲吼,直讓赫舍裡氏嚇得倒退了兩步捂著胸口直喘氣。
阿靈阿此時回到正堂,他叫了兩個貼身仆人把皇帝賞賜的黃金白銀往自己宅院搬,法喀從正廳衝了出來一步擋在了他前麵。
“慢著,這是怎麼回事,你把話說清楚了再走。”
阿靈阿瞥了他一眼,不鹹不淡地道:“男未婚女為嫁,皇太後見我倆合適就賜婚了,還能怎麼樣?”
“我呸!”法喀啐了一口,“他吳雅家算個什麼東西也敢把女兒嫁我家來!明珠家都看不上的貨色你上杆子去拍什麼馬屁?我不準你上門提親,不準你做這種有辱我家家門的醜事!”
阿靈阿嗤嗤一笑:“我的好三哥,國公爺,這可是皇太後的懿旨,我膽子小可不敢抗旨。”
法喀氣得臉紅脖子粗,頭上青筋一根根都爆了起來,他在正堂跺著腳大吼大叫:“來人!備馬!我要進宮見貴妃娘娘!”
赫舍裡氏抱住他的胳臂苦口婆心地勸著:“爺,就算要進宮也要先遞牌子的,哪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你滾開,一個個都聾了嗎?我叫你們備馬!”
瞧著這眼前的鬨劇,阿靈阿冷笑一聲帶著黃金白銀趾高氣昂地走回自己院子。這恪僖公府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早年弘毅公額亦都生了十六個兒子,其中小兒子遏必隆因著是公主之子得到了遏必隆八子圖爾格掙下的軍功二等公。接著,遏必隆又生了七個兒子,爵位傳了三兒子法喀,後來又因著孝昭皇後晉封為承恩一等公。法喀自然是住在正中的一等公府裡,餘下的兄弟們是離府不離巷,整個十六房的後人圍繞國公府占了整整兩條胡同。鈕祜祿氏的國公府如今是京城內一等一的豪門大戶,就連門口的道都比其他道要寬些,故而一直被叫成寬街。京城滿城裡的老話說得好:這鈕祜祿家馬車多,街若不寬淨打架。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這國公府正廳裡的一場鬨劇在下人間傳遞得是飛快,阿靈阿進自己院門的時候隻見他老娘老福晉太太正拿了根白綾掛在粱上準備往自己脖子上套呢,而一旁的下人跪了滿地都是又哭又喊又求的。
“額娘,你這是在做什麼!”阿靈阿氣急,一個箭步走了過去抱住巴雅拉氏的腿同時抽刀將白綾砍斷。
巴雅拉氏跌坐在地上又是捶地又是大哭:“老天爺啊,我怎麼命就那麼苦啊。嫁了沒幾年男人就死了,好容易把一雙兒女拉扯大,如今兒子不爭氣要討個包衣來當我的兒媳婦,我不活了我!”
下人們一聽主子哭也跟著嚎了起來。阿靈阿一拍桌子拉下臉衝他們吼道:“主子在這傷心也不知道勸著,一群沒用的東西,都給我滾下去!”
阿靈阿雖小氣勢卻足,下人們頓時一哄而散,巴雅拉氏一看撐場麵的人都飛了,氣得死命地捶打兒子:“你個不肖的東西,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圖什麼?不就為了圖你出人頭地,給我在前院那些白眼狼麵前爭口氣?你倒好,還沒來得及給皇上建功立業,就給我弄個包衣回來當兒媳。你,你真真是要氣死我啊!”
阿靈阿一聽母親這話就來氣,“你覺得娶個包衣丟臉,那你讓我給安王家當上門女婿就不嫌丟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