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第 158 章(1 / 2)

貴妃歪在炕上, 宮女端了一碗烏黑刺鼻的藥來, “主子,喝藥了。”

貴妃輕歎一聲把藥碗接過皺著眉一口喝了下去。宮女此時遞上一盤蜜餞貴妃搖了搖頭。“去把十阿哥和公主抱來。”

沒一會兒兩個乳母抱了孩子來, 貴妃先瞥了一眼小女兒, 後又讓乳母把十阿哥放她懷裡。她緊緊抱著熟睡中的十阿哥,孩子小臉兒紅彤彤得, 乍一看就知道他生得不像皇上, 從眉眼到臉架子都和鈕祜祿家的男人們一模一樣。

“阿哥晚上睡得可好?”

“回貴主子,阿哥睡得甚香一晚上都沒醒過。”

“早膳呢?可吃得香?”

“今早阿哥喝了一碗羊奶還吃了半個饅頭和幾樣小菜。”

貴妃輕輕哄著兒子, 一旁貴妃的乳母舒穆祿氏對十阿哥的乳母張氏訓話說:“咱們娘娘千辛萬苦才得了阿哥,你若好好的伺候, 彆說你,就是你一家子娘娘都能保著榮華富貴,若是帶不好阿哥,那就和之前那兩個一樣哪來的回哪去。”

張氏知道前頭兩個被趕走的乳母下場如何,現下是嚇得臉色慘白隻會一個勁地點頭。

這時,長春宮的看門宮女掀了簾子進來說:“貴妃娘娘,永和宮德妃娘娘求見。”

舒穆祿氏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把手裡的藥碗一摔說:“這個狐狸精來做什麼, 她還有臉來!”

貴妃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對宮女說:“去把人請進來吧。”

舒穆祿氏驚訝道:“主子,您不是真要見她吧, 您這場病不就是她害的。”

貴妃用冰冷的眼神警告她閉嘴後, 淡淡道:“你若不想見她儘管躲到屋裡去, 不過你若想留在這待會兒一句話都不準說。”

舒穆祿氏一心護主自然是不願意離開的,她喏喏說了一句“奴才曉得”便似門神一般站到了貴妃身邊。貴妃讓乳母把兩個孩子帶下去,又過一會兒隻聽一人踩著細小的碎步從明堂而來停在了簾子後。

“主子,德妃娘娘求見。”

貴妃坐起身子,整了整儀容方才說:“請。”

宮女一掀簾子,穿一身湖綠色喜相逢袷袍的女人踏進屋,巴掌大的小臉淹沒在銀狐風毛中一雙桃花眼似醉非醉,她扶著微微隆起的肚子朝貴妃一福, “給貴主子請安。”

貴妃虛弱地說:“賜座。”兩個宮女搬來一張委角杌凳,蓁蓁挨著凳子坐下,她瞧著貴妃柳眉微蹙,垂著眼瞼是欲言又止,輾轉半日方輕歎一聲:“我本該早早得來看貴主子的,一直不來隻是怕擾了貴主子的清靜。”

貴妃氣若遊絲地說:“我這本來確實是個難得清靜的地方,變得不清淨也隻是近來的事。”

蓁蓁聽到這突然從杌凳起來直挺挺地就往地上一跪。貴妃不想她竟然如此嚇了一跳,她懷著身孕貴妃哪裡敢叫她跪,她這一胎皇上看得如何重滿宮皆知若是在她這出了什麼意外她怎麼擔當得起。

“你……你這是做什麼,你快起來。”宮女得了貴妃的眼色一左一右地攙扶起蓁蓁,蓁蓁哀哀切切,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落,“我知道貴主子這回的病都是因著我妹妹和貴府七少爺的婚事。七少爺少年英雄出身高華本不是我們這樣的人家能高攀得上的,我之前從不曉得皇上竟有這樣的想法,等知道的時候皇太後的懿旨已下,已然是太遲了。這幾天我是輾轉難眠,就怕這親還沒結先結了仇。貴主子,妹妹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怪就怪我不該讓皇上操心上妹妹的婚事,貴主子,您就責罰我吧。”

舒穆祿氏臉都黑了隻是記得貴妃的囑咐這才沒有發作,她偷眼瞧貴妃,貴妃的神情和方才比沒什麼變化,隻聽貴妃哀歎道:“德姐姐萬不可如此想,這事說起來也都是我哥哥的不對,太後皇上給我們兩家指婚也是覺得這兩個孩子相配,哥哥違逆聖意也是該遭這一趟罪的。”

“貴主子,您實在是寬宏大量……”

蓁蓁哀哀戚戚地又哭了好一會兒,貴妃一直在旁相勸,等她一走舒穆祿氏再也忍不住了,跳起來說:“主子,這個狐狸精真正是好手腕,咱們沒去找她算賬,她到先來這示弱了。”

貴妃大病初愈陪蓁蓁說了一會兒話頭隱隱作痛,她按了按額角說:“你把嘴給我牢牢管住了,以後再胡說我定要罰你。”她停頓一下後說,“她若不是個有手段的,怎麼能把皇上的心牢牢籠住,怎麼從一個宮女爬到今天這位子的?就這本事滿宮裡沒一個比得過她。”

舒穆祿氏不服氣地說:“主子就這麼放任她?咱們就這麼忍著?”

貴妃沒有絲毫不平之意,她依然平靜地說:“忍,當然要忍。法喀自己闖東華門的時候為我想了嗎?皇上留他性命還留了個佐領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我沒必要為他出頭。”

貴妃埋汰了一通自己不爭氣的哥哥後又說:“我最應該和德妃學得就是把爭全變成不爭,她比我能忍多了,她都能忍我為什麼不能?”

乾清宮的東次間書房裡好久都沒這麼熱鬨過了,自從六阿哥病逝連著太皇太後病重,諸位王公大臣裝得天下太平一團和氣已經有半年有餘。要不是法喀這個作死的捅了簍子,還沒有今日這般大夥聚在一起劍拔弩張的態勢。

皇帝坐在自己那張紫檀螺鈿書桌後握著一串不知哪來的紅瑪瑙佛珠,他白皙的手有節奏地盤著珠子,一邊用眼睛似乎是不經意地從屋內每個大臣臉上飄過。

很好,今日幾乎都來齊了。皇帝一圈掃完,內心嗬嗬了一聲。

瞧瞧,法喀所屬的鑲黃旗都統、參領們自然不用說,這是他們旗內的事必然要來議一議,可一個個站在屋子最後麵臉上全是比死了考妣還絕望的表情。大學士這個層麵上,漢大學士王熙、宋德宜、吳正治團成一團在屋子左角落裡裝老僧入定,滿大學士明珠、勒德洪手拉手在屋子右角落裝神遊太虛。至於其他人麼,索額圖和長泰、佟國維和佟國綱分成兩派各站一邊,眼神稍一對視就是一副你死我活誓不罷休的狀態。再有就是遏必隆另外兩個兒子顏珠和尹德一臉茫然地杵著。遏必隆還有個兒子叫富保近年外放不在京,今日這戲大概也就缺他了。

皇帝也不著急,他就轉著佛珠且看這群人都能吐出點什麼象牙來。

隻聽長泰說:“法喀雖然有錯,但他三歲襲爵至今勤勤懇懇無甚錯漏,一句忠心絕對是擔得起的,削去公爵的懲罰實在太重。請皇上開恩收回成命,要實在要罰,法喀原是二等公,一等公乃是皇上恩賞,罰他削去恩賞一等公降為二等公即可。”

皇帝換了個手撚佛珠,想:哦,孝昭皇後的承恩公能當人情了。

佟國綱一聽就不乾了:“長泰大人如今想做皇上的主了?擅闖宮門不敬聖上,這麼大的罪過被長泰大人輕描淡寫地就要敷衍過去了,這是教導滿朝文武從此都大不敬吧,反正也能被輕拿輕放。”

皇帝的眼皮子翻了翻,想:哦,你佟國綱仗著自己是國舅大概從來“沒”拿過喬吧。

索額圖微微一笑:“佟大人哪裡的話,皇上仁厚,當時自然是被法喀氣得不輕,可如今除了削爵也沒有其他處罰,可見天恩隆厚。皇上是想讓法喀回去好好思過,若能懺悔過失還是本朝眾臣啊。”

皇帝的咽了咽口水,想:哦,你索額圖替朕把原諒的詞兒都想好了。

佟國維咳嗽了一聲,插話道:“索大人說得對,如此大罪過皇上僅以削爵處之足見寬厚,法喀大人此時怕已經在家好好悔過了。咱們今日來禦前要議的是鈕祜祿氏這個公爵,奴才以為論長論才遏必隆四子顏珠可當之。”

皇帝坐直了身子,想:好,總算進入正題了,還是佟國維會鑽題。

長泰一聽就急了:“法喀有錯,罪不及其子,如今法喀已有嫡子可承襲公爵,哪裡能落到旁支了!”索額圖見長泰嗆得直白朝他使了個眼色,長泰這才住口鼓著臉瞪著佟國維。

皇帝朝翟琳揮揮手要了杯茶,想:法喀的嫡子,就是你長泰的外侄子,舉賢不避親啊。

佟國綱哈哈大笑:“他鈕祜祿氏怎麼成天找黃口小兒襲爵,拿著俸祿不當皇差吃乾飯啊!”

皇帝差點沒給佟國綱鼓掌,想:懟的好,朕的銀子就是這麼被你們都刮完的!如今修個園子都扣扣索索!

佟國維白了佟國綱一眼,替他找補:“我朝慣例,獲罪之人若有兄弟都是兄弟襲爵,當初長泰大人家的心裕大人有錯,也是其兄法保襲爵而不是心裕之子襲爵。”

皇帝的眼神終於亮了一下,想:佟國維還是比佟國綱強,腦子這麼好的東西大舅舅怎麼就沒有?

索額圖見佟國維拿自己家的事舉例臉直接黑了,他也懶得再爭朝皇帝拱手道:“請皇上定奪。”

佟國維老奸巨猾決不乘勝追擊,立刻見好就收:“奴才也請皇上定奪。”

一時吵吵了半天的人都說了一句:“請皇上定奪。”

皇帝清了清嗓子,想:終於輪到朕了是吧?行啊,可朕還不想說話。

他把佛珠往書桌一扔,敲著桌邊指了指屋子後頭:“鑲黃旗的統領參領有什麼想說的?”

縮在屋子後頭的三人被皇帝點名嚇得抖如篩糠,紛紛拒絕發表意見:“奴才請皇上定奪。”

皇帝毫不意外地點點頭,想:你們來也就填個場子,委屈愛卿們了啊!

他又轉頭看了一眼三位漢大學士,隻見三人齊齊兩眼放空,一副不管己事、不知自己為何在此的表情。他笑了笑轉頭看另一個角落,說:“明珠、勒德洪。”

勒德洪看了一眼明珠,明珠看著地,麵無表情地開始滔滔不絕:“奴才以為索額圖大人說得對,皇上仁厚才隻對法喀削爵處理,實在不能再行寬宥。佟國維大人通曉朝政舉例得當,國公削爵若有兄弟當以兄弟襲爵,不僅朝臣爵位如此,宗室亦是如此,比如前簡王喇布緣事削爵皇上就以其弟雅布襲爵。”

一屋子的人有一半白了明珠一樣,都想:你明珠覺得兩邊都對,可你明珠說的話不對,喇布那是兒子死了!沒兒子!

可明珠才不管這些人心裡如何想,他接著說:“法喀當年襲爵乃是皇上對遏必隆法外開恩,念他是孝昭皇後之弟才允他承襲,其實法喀本為遏必隆庶子,也非長子,我滿人舊俗嫡幼子守灶,還是拿長泰大人家說吧,當年索尼老相爺病逝就是嫡幼子心裕承襲一等公的。”

佟國維閉了閉眼,心裡恨到牙癢癢:明珠老賊,拿我的話堵我是吧。可他生氣歸生氣又沒法上去打回自己的臉。

“你什麼意思?”佟國綱沒忍住質問道。

明珠笑了笑不說話,拿眼睛看著皇帝,勒德洪這時候覺得自己不該讓明珠孤軍奮戰,接口道:“這麼說來,遏必隆倒的確有個嫡幼子。”

皇帝眼光落在明珠和勒德洪身上覺得靳輔治河的事情可以再饒這兩人一年,他終於開了金口一副恍然大悟的口氣:“哦!你是說阿靈阿是吧?”

“正是!”

正是個屁!佟國綱氣得都要昏過去了,見到手的鴨子又要飛了,他從身後拽出顏珠說:“皇上,顏珠任一等侍衛多年,又出京辦過皇差,哪裡任不得一等公了?”

顏珠被老丈人他哥拽出來,本來不大好的身子突然猛地咳了起來,咳得麵紅耳赤連話都說不順溜,弄得一眾人紛紛皺眉。皇帝也不嫌棄,寬容地問:“顏珠,冬日冷,你還是回去再歇息幾天吧。”

明珠和勒德洪交換了個滿意的眼神:佟國維啊佟國維,挑女婿的時候可挑個身體好的,畢竟一等公除了罪免還能病免。

顏珠一咳嗽又被皇上勸回去病休就被自動排除繼承權,這時索額圖把眼睛瞟在了尹德身上,尹德倒好,感覺自己被盯上了立馬跪在地上對皇帝奏稱:“奴才淺薄,非嫡非長,無功無德,不配這祖上傳下來的爵位。”

尹德是遏必隆幾個兒子裡除了阿靈阿外最讓皇帝覺得乖巧懂事的,這回也一樣,大約是感覺到了殿內不對勁的氣氛和皇帝真正的心意,他十分自覺地將自己摘了出來。

這下索額圖懷著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和長泰對視,心裡滿是失望也鄙夷。索額圖雖然早對皇帝的心懷鬼胎有準備,但沒想到竟然如此順利地就被皇帝辦成了。

皇帝的眼神再次掃過眼前的每個大臣,這一回目光不再隨意而是犀利又威嚴,他坐直了身子說:“那就遵循老例吧,阿靈阿北巡時救太子有功,的確是個可用之才。諸位卿家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明珠當然沒有,他幫皇帝遞梯子的任務完成,又兼幫向著自己的阿靈阿弄到了爵位是十分滿意。他搶在所有人前麵跪在地上高聲稱頌皇帝:“萬歲聖明,奴才遵旨。”

一屋子的人紛紛抹了抹額頭或不甘或氣憤或無奈的冷汗,跟著他跪在地上。

朝臣們三三兩兩地散去,皇帝瞧著桌上那串鮮豔的紅珊瑚佛珠得意地笑起來,他把佛珠繞三圈在手從乾清宮的小門穿回昭仁殿。

昭仁殿裡,蓁蓁趴在炕桌上仔仔細細數著一摞清單,見皇帝滿臉快意地踏進屋子,抬頭笑問:“辦成了?”

“明珠多聰明的人,朕都沒和他交過底,他就能把話說得漂漂亮亮,左堵索額圖,右堵佟國維,硬是把阿靈阿抬了出來,弄得一屋子的人啞口無言。”皇帝喜歡明珠就在這裡,心思活絡又縝密,就是討好你也會辦得完滿順利絕不會弄得你不尷不尬,“朝中一堆老狐狸裡還是這隻最聰明最狡猾最賊,怪不得連你都看中他。”

“臣妾看中有什麼用,您不是不讓我上賊船嗎?”蓁蓁白了他一眼,繼續拿筆點著麵前一厚摞禮單。

皇帝坐在她身後將佛珠放在桌上想要摟著她,蓁蓁一見那佛珠大聲喊了一句:“我想這東西去哪裡了!原來是被您順走了!”

“什麼順!這東西本來就是朕庫房裡的!”

蓁蓁把佛珠立馬收起來放在炕上的一隻黃梨木小箱子裡,又拿了箱子裡的折子打開在上頭添了這件東西的名錄,然後說:“好了,這就是我妹子的嫁妝了,現下可不是您的了。”

“點了多少了?你都點了三天了,還沒點完?朕都要被你掏空了!”

皇帝允了蓁蓁親自給妹妹籌備嫁妝,這些天蓁蓁每日就窩在屋子裡拿著筆給妹妹湊滿一百二十抬嫁妝。這湊嫁妝還有講究,裡頭要有日常用的被褥鍋碗、花瓶水洗,也要有能出去震人的金銀奇珍、鋪子田產,要是能有些彆出心裁的就更好了,說明這嫁人的閨女家體麵富足又心疼孩子。

為了這蓁蓁把這輩子算計的本事都用上了,從自己的妝匣裡開了五套各色頭麵不算,又從皇帝手裡摳出了兩間當鋪一塊肥田,接著又把施琅當年送來的奇珍異寶翻出來點過。至於尋常物件她也早早派張玉柱去吳雅氏問有沒有缺的,囑咐家裡務必要辦得精致辦得體麵。

“這才多少啊,佟家的小女兒年後進宮,內務府送出去的東西也不比這少了。”蓁蓁把眼前一份單子合上又打開下一份,“最多臣妾下一年不做新首飾新衣服就是了,再說裡頭有一半是當年施大人送來的,您抱怨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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