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西洋鐘敲響了十二下, 帶著無數悲傷和憂愁的康熙二十四年落幕, 新一天是康熙二十五年正月初一。
屋內的人也在盯著西洋鐘的走針,待到正中時,皇帝慵懶地親了親蓁蓁的額頭又低頭親親她的肚子:“小阿哥,新年了。”
“不是……啊呀!”蓁蓁還沒說那句“不是阿哥怎麼辦”肚子就被孩子踹了一下。
皇帝隔著小衣也感覺到了胎動,微笑著伸手撫上她的臉,看著她眼睛說:“不是就不是吧, 給寶兒再添個妹妹,再添個弟弟, 再添個妹妹, 一直添。”
“您沒完了是不是?”
“德主子,你聽好。”皇帝撐在她上方嚴肅說, “沒完, 就沒完, 朕就和你沒完了。”
“那彆人呢?”蓁蓁笑問一句。
皇帝“嗯”得一聲疑問, 才反應過來蓁蓁說什麼, 他不耐煩說:“看見她們煩, 不行嗎?”
“您寵我,我心裡也高興, 可宮裡的姐姐妹妹們隻怕都覺得是臣妾搶走了她們的寵愛, 又要嫉恨臣妾了。”她紅著眼睛說,“您也聽見皇貴妃今兒的話了, 她說得怕是好多人的心裡話。”
“那你想怎麼樣!”皇帝翻過身抱著胳臂坐直, 白了她兩眼。
“去吧, 還是去吧。”蓁蓁舉起手保證,“我保證不生氣照顧好自己。您想想臣妾懷著身孕,等到八個月九個月,您還來像話嗎”
蓁蓁攀這他手,卻被皇帝打開了去,“你當朕什麼了你!我看你就不在意朕,把朕踹彆人那兒去你樂得清閒是吧?”
蓁蓁靠在他的懷裡,拉過他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纖弱的肩微微聳動,說話間眼淚就掉了下來。
“臣妾最近老夢見綿綿,怕這個孩子保不住。”
皇帝一愣,陡然間臉色大變,“胡說!”他情緒一時激蕩,聲音陡地拔高,懷裡的蓁蓁被嚇得一顫,皇帝忙扶著她的肩問:“怎麼了,你驚著了沒有?”
蓁蓁含淚搖搖頭。
皇帝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珠,“行了行了,拿你沒法子。”
蓁蓁浮起若隱若現的笑容伏在皇帝耳邊說:“要不您就每月初一十五多去瞧瞧承乾宮的小佟佳氏,反正皇貴妃賢惠肯定樂見其成。貴妃生病也無力下榻。”
“你彆瞎說。”皇帝伸手攬住蓁蓁的腰,蓁蓁突然仰起頭封住皇帝的口,皇帝扶著她的脖子加重了這一吻,良久之後兩人才分開,蓁蓁輕喘著在他唇邊呢喃。
“我瞎說什麼了。”
“這小佟佳氏啊,你不懂朕少看她幾眼她才能好啊。”
他一一吻去蓁蓁的淚珠,嘗著她心中苦痛和憂愁,卻不知蓁蓁已經陷入疑惑:少看幾眼?這是嫌棄還是提防?是為了佟家還是為了皇貴妃?她帶著滿腔疑問困在皇帝的□□中,不能自拔。
皇帝照例是要在元日時祭祀的,他走出永和宮時天還漆黑,顧問行身上還有一股酒氣。顧問行本來以為皇帝心情大好,卻發現這位主今兒似乎周遭都有些冰冷。
“萬歲爺,奴才看德主子和您說得高興,也高興在外頭吃了兩杯酒。”
皇帝點點頭沒怪罪他,他倒是拍了拍顧問行的肩膀說:“小顧子,你懂朕。”
皇帝的腳步路過承乾宮,承乾門的前麵則是景仁宮的宮牆,皇帝看了一眼景仁宮又看了一眼承乾宮,側過頭目光沉靜對顧問行說:“有一樁事你速速去辦。”
顧問行聽得微微張了張嘴,但見皇帝不再理他徑直往前走去。
……
元宵後的恭王府正在吵嚷不休。
“王爺!”說話的人是恭王繼福晉馬氏,她剛從自己生病的獨子永綬房中出來,一路追著恭王不放。
“王爺,您不能去,那是明相家趕出來的人,誰都不敢碰,您去做什麼?”
常寧的桃花眼一挑,輕蔑地說:“明珠怎麼了?那也是我愛新覺羅家用的奴才,本王想做什麼,什麼時候輪得到一個姓葉赫那拉的指手畫腳了?”
馬氏見常寧毫無畏懼,心急如焚:“王爺,您跟妾去看看永綬吧。”
常寧的長子永綬已經病了大半年了,馬氏冬來都撲在病重的兒子身上,這時候追出來也是實在被自家王爺的不靠譜給逼得沒法。現在見攔不住他,又隻能搬出病重的兒子擋住他的腳步。
常寧腳下並未停留分毫,他依然往王府門外走去,馬氏見他漸行漸遠,淒厲地在他身後叫了一聲:“王爺!”
一聲入耳,常寧無可奈何地聳聳肩,回過頭對馬氏說:“你還是去照顧永綬吧,彆追了,本王的性子你也知道,定了就是定了,誰勸也沒用,就像本王當年要立你做福晉,誰都勸了,誰都攔了,本王改了嗎?”
馬氏聽常寧說起往事,拿著帕子不住擦自己那像斷了線的珠子的淚水。
常寧回身走到馬氏身前,那雙好看的桃花眼一時也有了幾分濕意,他拿了帕子替馬氏擦去臉頰的淚水,此去經年,馬氏早已不複當年入府時那副嬌媚如花的姿態,獨子病重更是累得她平添無數白發。
“采冬,本王這個樣子你早就知道,你擔心又有什麼用?皇上早就習慣我這死樣子了,隻要太皇太後、皇太後在,一個明珠算什麼,就是十個八個明珠,也隻能看我不像話。”常寧替她把帕子彆在胸前,理了理帕子上哭濕的鴛鴦,“你爺我不是無情無義的人,容若和我有故交,我是替他去了了心願。我於他是如此,於你也是,永綬如今這樣,我不敢說沒有好歹,可如果有好歹,其他阿哥你都可以抱去養,府裡的大福晉隻有你,本王凡事也一定都護著你。”
馬氏從認識常寧開始就知道他其實心思透徹凡事都明白,平日所有的不著調看著任性其實都有因可循。他做事的一切根源就是要對他認同的人重諾守信,若是認定的事情,拚命也要爭取。馬氏觸動心腸,眼淚止也止不住,她淚眼婆娑下常寧抱了她一下,轉身離開。
……
“多謝王爺。”正月的雪後陽光灑在沈宛單薄的身體上,她在朝陽門外向常寧盈盈下拜。
被拜的常寧是十足的不忍心:“其實你不必走的,我替你爭取一下,你在京城裡多等等說不定哪天那個覺羅氏發了善心,你還能見見富森。”
沈宛卻是搖了搖頭:“不用了,沒有我,孩子能過得更好些。”
生完容若的遺腹子,又生生看著明珠夫人奪走繈褓中孩子的沈宛大病一場險些歿在了京城的冬雪裡,最後是常寧在南城尋到了她,為她延請名醫終是將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沈宛的聲音清脆纖細,在雪後初霽的天氣裡本應是最動人心弦的,可如今在這銀裝素裹下,她的每句話都讓常寧倍感淒涼。
“沒有我,他就是明相的孫子,是容若家的小少爺,我在乾什麼呢,讓彆人議論他的娘親是個下賤的□□是個沒名分的野女人嗎?”
沈宛淒涼地笑著,她以前也不知道自己能如此惡毒地形容自己,可這句句都是孩子的祖母,容若的生身母親在奪走富森時說的,也因為這些話她最後放任明珠夫人抱走了孩子。
富森跟著自己是沒有絲毫前途的,沈宛深深懂得這個道理,失去容若庇護的她,如秋葉飄零在京城,如同未見他時一樣,孤苦伶仃。
常寧從懷中掏出一包金銀,遞給沈宛:“拿著這些回南方置辦些田產,足能夠安生度日了。顧貞觀在惠山腳下種地,你去找他,他一定會幫你。”
沈宛推卻了金銀,常寧執意不肯,硬是塞進了她的馬車裡,又對護送的恩格囑咐:“務必送到惠山,再來複命。”
恩格是常寧自幼相伴的哈哈珠子,是他唯一推心置腹之人,恩格慎重點頭,常寧才放心又對沈宛道:“此去一彆,怕是無日再見了,沈姑娘珍重。”
沈宛再度一拜,也道:“後會無期,王爺珍重。”
……
那廂常寧家的恩格送沈宛從京城返回江南,這廂李煦卻是從江南來到京城。江南四月雨晴時,蘭吐幽香竹弄姿。蝴蝶不來黃鳥睡,小窗風卷落花絲。此時的江南便是這樣的景致,不曾想這雨竟也隨他一起飄來了北方。方才在江心時天上還飄著細雨,船一靠岸這雨便停了,李煦見狀便收了手裡的紙傘。
“旭東兄!”
岸邊等了一早上的曹寅朝他揮了揮手,李煦撩起袍子下擺跳下船,三步並兩步地朝老友走去。
“棟亭!”
兩人上回見麵還是兩年前皇帝南巡的時候了,李煦拍了拍曹寅的肩道:“棟亭,你消瘦了不少啊。”
“慚愧慚愧。”曹寅歎道,“回京後皇上便命我在內務府裡任事,我這一沾手才知道小小一個內務府裡竟是這般墨突不黔的,這兩年真是兢兢業業從頭學起啊。”
李煦道:“皇上這是看中你呢,就等著你把裡頭都摸透了必要委你重任的。”
曹寅笑著搖了搖頭。“對了,旭東兄怎麼突然回京,可是皇上召你?”數日前曹寅收到李煦書信說不日要返京讓他在天津大沽口接他,信中隻提了到日未曾提過半字返京緣由,故曹寅才有此一問。
李煦歎道:“是我母親病了,我同皇上告假返京看望母親。”
曹寅一驚,“老夫人病了,可是嚴重?你怎麼不早些告訴我,唉三娘也是的,這樣的大事竟也不來信告訴我。”
李煦道:“初時是病得十分重故我才向皇上告了急假,不過我出發前又收到一封家信說是皇上派了洋教士去送藥,吃了他們給的藥已經幾乎痊愈了。你也莫怪三娘,你這些日子都在天津辦差,告訴你你難道還能扔下差事回京麼?”
曹寅鬆了口氣,“那就好。”
李煦道:“我這次回京除了探望母親還會進宮去向皇上謝恩,你這幾年常駐京城可是要同我說一說京中的事。”
曹寅道:“你是指……”
李煦眼神閃了閃,“我是說索相和明相……”
曹寅臉色一變,勸道:“旭東兄,你我二人都是皇上的奴才,辦的都是皇上交代的差事,這朝堂裡的事還是不過問的好。”
李煦聽的一笑,搖頭道:“棟亭,你這聰明人可不要做裝糊塗的人,咱們雖是皇上的家奴,可你如今這郎中,我這寧波知府難道不是朝廷的官職?領的不是朝廷的俸祿?我兩既在朝便是這局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