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失笑:“盈盈有臣妾,有保姆,還有秋華她們整日圍著哪裡就孤伶伶了?”
皇帝愣了愣,握著蓁蓁的手想了會兒說:“太皇太後這些日子身子都不好,薩滿婆婆說太皇太後是屬牛的,若是身邊能有個屬龍的親族在就能旺她,漢人管這叫衝喜,朕也問了陳廷敬,他說民間是有這樣的做法,說來也神奇,有些老人家一衝喜啊這病就全好了。”他說完眼睛往蓁蓁的肚子上掃了掃。蓁蓁這下是明白過來了,皇上的阿哥裡還沒有屬龍的,而明年正是龍年,後宮裡如果現在有嬪妃懷孕那十個月後生出來的可不就是屬龍的嘛。
蓁蓁一把拍掉皇帝的手,“宮裡那麼多姐姐妹妹的,皇上為何就想著臣妾,臣妾都生了五個了,再說臣妾都快三十了再生還不被人笑話。”
皇帝摟著她,溫言軟語哄道:“太皇太後一貫疼你,你這是為了給太皇太後衝喜,這是行孝,我看她們哪個敢說閒話。三十又怎麼了,朕就想你給朕生,朕最好你再給朕生個十個八個的。”
蓁蓁剜了皇帝一眼,“臣妾哪裡招您了,臣妾這肚子也是肉做的又不是鐵打的。”
皇帝忍不住低聲笑了,他湊到蓁蓁耳邊不知說了什麼,蓁蓁聽了在他懷裡扭了扭皇帝箍著她一陣大笑。
屋裡的燈沒一會兒就熄了,秋華送完藥並未走開就候在屋外,她一直等到裡頭安靜下來才悄悄推門進去。炕桌上的青花瓷碗已經空了,皇帝和蓁蓁的衣服七零八落,或掛在屏風上或堆在腳踏上。秋華彎下腰從腳踏上的衣服堆裡摸出兩根腰帶悄悄帶出了屋子交給翟琳。翟琳捧著腰帶跑到坤寧宮交給已經等了大半夜的薩滿婆婆。雞皮鶴發的老薩滿把兩根腰帶係一塊紮成一個節供奉在桌上,她拿起銅鈴一邊晃動一邊口中誦著經文跳起舞來,“叮鈴叮鈴”的鈴聲在漆黑又寂靜的夜色裡漸漸飄了出去。
第二天皇帝天不亮就起來早朝了,蓁蓁送走皇帝後略梳洗一番便往慈寧宮去。皇帝素來孝順,國家也是以孝治天下,嬪妃們自然也是各個要行孝道。這些日子太皇太後鳳體欠佳幾位高位的嬪妃們也是日日去請安探望。往日裡皇貴妃總是頭一個到的,今兒倒奇了,蓁蓁打量了一圈其他人都到了就差了她一個。她上前拉住惠妃說:“這到奇了,咱們的皇貴妃娘娘今兒怎麼遲了?”
惠妃搖了搖頭看著也是不知的樣子,倒是一旁的宜妃聽見兩人說話插了進來道:“怕是昨晚被吵著了也沒睡好吧。”
“被吵著?”蓁蓁沒明白,她昨晚被皇帝鬨了半宿,幾乎是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一夜無眠什麼都沒聽見。她問惠妃:“昨晚宮裡有事?”
惠妃也是一臉的不明所以。“沒事啊,我什麼都沒聽見。”
宜妃驚奇地瞧著兩人,“你倆什麼都沒聽見?那鈴聲可是響了一晚上了。要不是太晚了我差點都想派人出去瞧瞧了。”
她這一說其他人也都圍了過來,有的說聽見了響了一夜,有的和蓁蓁一樣也是什麼都沒聽見。仔細想一想這聽見的有宜妃榮妃,一個住翊坤宮,一個住鐘粹宮,這聽不見的是蓁蓁和惠妃一個住永和宮一個住延禧宮。宜妃看貴妃一直沒說話便問:“貴主子可也聽見了?”
貴妃也不搭她的話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昨晚是坤寧宮的薩滿婆婆在祈福。”
宜妃問:“祈福?可是為了太皇太後的病?”
貴妃什麼都沒說,狹長的丹鳳眼一轉,意味深長地看了蓁蓁一眼。這位鈕鈷祿氏家的小女兒自打進宮就嫌少同其他人往來,這些年她在接連生了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後更是幾乎整日攏居在永壽宮裡,除了珍珍婚事那回外蓁蓁幾乎沒怎麼同她打過交道,在她的記憶力她還是那個在葬禮上昏倒的少女,如今這一眼卻讓蓁蓁渾身一凜,她竟莫名地想到了綺佳。
彼時皇貴妃終於是在左右的簇擁下姍姍來遲,嬪妃們左右站好齊齊地福了福。皇貴妃似是真沒睡好眼睛下麵青了一片,臉色也比以往更顯蒼白不見一絲血色。她越過眾妃往裡走,在經過蓁蓁身邊時不知為何停了一停。
“給皇貴妃請安。”蓁蓁不得不又福了福。
皇貴妃忽然轉頭看向蓁蓁,臉上露出微微的驚訝:“德妹妹也來了啊,妹妹如今可要好好保養才是,太皇太後和皇上可都盼著你生個龍年阿哥呢。”
她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朝蓁蓁看了過來,這裡是慈寧宮,顧慮著太皇太後蓁蓁忍著心裡的不快低眉順眼地應了一句:“皇貴妃說笑了。”佟佳氏親昵地拉著她的手,“可不是說笑的,昨兒薩滿婆婆不還為了皇子早日出生祈禱了一整晚麼。”
宜妃在旁突然冷哼一聲,她也管不得什麼規矩不規矩的了,扔下眾人扭頭就走了進去。其他人雖然什麼都沒說瞧著蓁蓁的眼神忽然也都犀利了起來。
她是故意的。
蓁蓁冷冷地回望皇貴妃,皇貴妃嘴角一彎笑容冷得讓人不寒而栗。她越過蓁蓁往殿內走,兩人擦身而過的時候一句話輕輕飄進蓁蓁的耳中,“這一次你可要好好守著你的龍年阿哥,彆再讓人奪了或是死了。”
蓁蓁冷冷地瞧著她的背影指甲幾乎都要嵌進肉中了。惠妃走過來拉住蓁蓁問:“怎麼回事她同你說什麼了?”
蓁蓁鬆了手,緩了緩才對惠妃道:“沒什麼,其他人都走了,我們也進去吧。”
這個點太皇太後已經起身了,老太太今兒瞧著精神不錯,坐在炕上同嬪妃們閒說了幾句。平日宜妃是最活潑愛說的,今兒卻一反常態沒怎麼開口,太皇太後半眯著眼問:“你這孩子平日最是嘰嘰喳喳的,吵得我都頭疼了,今兒怎麼這麼安靜?”
宜妃打剛才心裡就憋一股子氣,她從來就都不服氣蓁蓁,論容貌論家世她哪點比不上她了,皇上看著對她們四妃都是一碗水端平的,偏偏一到關鍵時候胳膊肘就往永和宮拐。龍年阿哥就非要德妃肚子裡出來嗎?她不能生嗎?她可是生了三個阿哥了,那德妃從六阿哥後可是連生了三個女兒了。
她此時眼珠子一轉,撅了噘嘴說:“還是老祖宗心疼臣妾,昨晚也不知哪兒的鈴響了一夜,臣妾被吵得都沒睡好。”
太皇太後眯著眼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這些日子你們每日這麼早來也是操勞了,今兒就都散了吧。”
宜妃原本是想把話引到方才皇貴妃說的那什麼龍年阿哥上去的,這太皇太後不知是真的糊塗還是裝糊塗,這一下就把她的話全堵了回去。宜妃尷尬地笑了笑,“臣妾……臣妾不累。”
太皇太後道:“傻孩子彆仗著年輕就硬撐,瞧瞧你這眼睛下麵都發青了。”她瞧了一圈眾妃說:“你們也是,一個個看著都精神不濟的,今兒就都回去歇著吧。”
這話讓太皇太後說到這份上所有人都無話可說了,宜妃隻得硬著頭皮站起來福了福,“是,臣妾告退。”其他人看她都這麼說了,也隻能跟著退了出去。
“德主子,等等。”
蓁蓁還沒出慈寧宮就被蘇麻喇姑給叫住了,她轉過身一福說:“大姑姑,可是有事?”
蘇嘛挽著她的手笑著道:“德主子且慢走一步,太皇太後讓奴才來叫您,她有話同您說。”
她這話是說給蓁蓁聽的,說的時候眼睛看的卻是其他人,這其中的意味真是再明白不過了。這太皇太後看來不是真糊塗,心裡明白著呢,這單獨招德妃分明是要給她撐腰。蓁蓁眼角一瞥,宜妃如何不甘就不提了,皇貴妃臉上的笑容卻是清楚分明的沒了。蓁蓁心中冷冷一笑,麵上卻溫順地對蘇嘛說:“有勞大姑姑了。”
她跟著蘇麻喇姑又回到屋裡,太皇太後盤腿弓身坐著,手裡攥了一串蜜蠟佛珠慢慢撚動,乾癟的嘴唇翕動著似是在默念經文,蓁蓁沒有說話安安靜靜地束手立在一邊。過了半晌太皇太後才放下佛珠,她睜開眼那犀利的眼神同皇帝如出一轍,完全不似方才孱弱的老人。
“龍年阿哥的事是我同皇上提的。”
果然是這樣。蓁蓁壓根就沒信過皇帝的那一番說辭,她隻是沒有揭破皇帝的謊言陪著他演這唱戲罷了。
“太皇太後,您為何……”
太皇太後抬了抬手攔住了她的話。“宮裡的風浪我會讓他們都平息下來,你就安安心心地把孩子生下來吧。”
“太皇太後,您想讓我再生一個阿哥到底是何意?臣妾愚鈍求您指點。”
“你與皇貴妃是怎麼回事?”
蓁蓁一愣,太皇太後每日在宮中養病可依然耳聰目明知道後宮中發生的種種,她努力平靜下來似乎不在意地說:“沒什麼大事都過去了,小佟佳妹妹可憐,我多看顧點。”
太皇太後“嘿嘿”一笑,眼睛裡透著的精明的目光。“佟貴人不是大事,那什麼從是大事,四阿哥嗎?丫頭,你騙不過我……”
蓁蓁死命地攥緊手,她已經努力壓住渾身的顫抖但仍壓抑不住自己的聲音:“所以,您這是想讓我再生一個兒子?好把胤禛讓給她佟佳氏?”
相對蓁蓁的激動,太皇太後卻甚是平靜。 “當年皇上讓皇貴妃做四阿哥的養母,一是不想讓胤禛出宮,二是你當時地位太低還不能親自養孩子。那時候她不在乎胤禛,那是因為她以為終有一天她會有自己的兒子,四阿哥是錦上添花又能顯得她賢良淑德,何樂而不為?後來她不能有孩子才會生出把養子扣為親生的想法,你這些年明裡暗裡給她使絆子抵製她靠近胤禛,她也明裡暗裡還你招還去想彆的法子。”
蓁蓁的胸口起伏了一陣,她再也忍不住衝口而出:“胤禛本來就是我的兒子!她佟佳氏欲壑難填要了胤禛是想去做些什麼太皇太後您難道不清楚麼!”
“我清楚。”太皇太後輕輕一歎,“可我問你,若是你和佟佳氏鬥得不可開交最終她傷了胤禛你心疼嗎?佟佳氏那個人即便捏在手裡的花已經是傷痕累累也是不會撒手的,而你舍得嗎?”
蓁蓁麵如死灰,太皇太後的話一針見血直刺她的要害。是的她舍不得,她是那個唯一舍不得的人。就因為舍不得她從來不在胤禛麵前搬弄她佟淑媛一句是非,她不想讓她的孩子活在勾心鬥角和不信任之中。若是連母親都不能信任依賴,這世上還有什麼人什麼事可以去相信?她隻想讓胤禛遠離皇貴妃,她就是生怕哪一天皇貴妃不再需要他了或是真的做出什麼事傷害了她的孩子。
太皇太後的聲音浮若遊絲回蕩在她耳邊,“身為人母,最難割舍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你是,我也是,先帝已經故去二十六年了,即便如今皇上和裕王恭王他們都已是兒女繞膝的人了,我也沒有一天忘得了他。”屋內佛香繚繞,炕上的老人眼眸哀如落日餘暉,沒有人會懷疑這一刻她隻是個普通的思念愛子的老人,“孩子啊,我今日是囑咐你在胤禛能明白人事之前在孩子麵前和她把麵子情留住,他還小,十歲的孩子若是真的有些什麼事會記一輩子,影響他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