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第 185 章(2 / 2)

蓁蓁嗬嗬一笑,一手捏著瓷杯一手輕輕在瓷杯口上繞著喃喃道:“你們佟家啊,到底有什麼不滿足的。許多人過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才能換來的東西,你們天生就有。”

佟佳氏掀開簾子奪過蓁蓁手裡的瓷杯往桌上一摔,“我告訴你,我阿瑪做得對,我一點不心疼,也用不著你在這兒惺惺作態,我今日的困局不都是你苦心籌謀的嗎?成王敗寇,我輸了就是輸了,我不想看見你,出去。”

蓁蓁也不惱,坐在那兒掀著眼簾帶著點半分不解半分感歎地問:“皇貴妃,我真不明白,我哪裡討你嫌了,惹你多年這般算計我?”

佟佳氏俯視著這女人半晌,她姣好的麵龐映在她眼中,她想起第一次瞧見她的時候,她心裡也顫了顫暗歎過一句好顏色。哪裡討嫌?佟佳氏心中冷笑,就是她這幅臉蛋就是宮裡最討嫌的樣子。

“你從來就討我嫌棄,你隻要在宮裡一日,就讓人礙眼。你最大的過錯就是沒聽你那個好主子的話,早點滾出宮嫁人。你隻要還在宮裡,不止我討厭你,你問問後宮哪個女人不討厭你?”

“那孝昭皇後呢?她哪裡惹你討厭了?”

佟佳氏嘿嘿一笑,她也坐了下來,突然有心和這個女人一起喝杯茶,她又拿了瓷杯給自己倒了一杯,再給蓁蓁用過的杯子添了些水:“我不討厭綺佳,可我討厭皇後。”

“所以你害死了她,是嗎?”

佟佳氏並不意外,“你既然知道我害死了綺佳,那你也怕是知道沒有我你哪能上得了龍床,當得了寵妃。說來,你倒應該謝謝我。”

多少年了,蓁蓁一直想知道的答案被始作俑者刹那間揭開,她在知道佟佳氏做過後,設想過無數遍,回憶過無數遍的當年,最終被這個女人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

佟佳氏仿若陷入了回憶中,帶著幾分得意說:

“那晚你去翊坤宮後遲遲不歸,綺佳擔心你要派人去尋你,我於是對她說你這會兒正承歡在皇上身下讓她彆白費力氣了。你知道我告訴綺佳的時候她多震驚嗎?太醫對你們千叮萬囑不要讓她急怒,你要知道她的身子早就被我下得藥掏空了,看著好起來,實則是外強中乾。可她為了你竟然大怒要懲戒我、訓斥我,情急之下一口血全噴了出來。我勸她啊,我說就一個小小的宮女得幸罷了,她有什麼好生氣的,坤寧宮的喜鵲終於叫不是大好事嗎?可她就是生氣,氣到咳血,咳到說不出話來,天啊,我的帕子都被她的血全染透了。”佟佳氏定定地望著蓁蓁問,“你說她傻不傻?”

她拿起瓷杯喝了一口,白水,她幾十年沒喝過這麼寡淡的東西異常不習慣,她皺皺眉說,“你死了,四阿哥就是我的孩子。她死了,我就是皇後。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何須問我?你要是不生那麼多孩子,她要是不當皇後,要是我是皇後又有嫡子,我才懶得看你們一眼。”

“皇後……嫡子……您的心真大啊……”

佟佳氏嘖了一聲,挺起腰板抬起下巴不屑地看著蓁蓁說:“你一小門小戶出身,哪裡懂我的心思?我也想友愛親姐妹,我的妹妹你真當我不疼嗎?可她分明要來搶我的榮光,她成了,我就是佟府的棄子,那我當然不能讓她有容身之地。我,佟淑媛,從小就是整個佟家的驕傲,琴棋書畫騎馬射箭,我都是兄妹裡學得最快、最好的,我生下來就注定要進宮的,坤寧宮那個位置注定就是我的。”

佟佳氏驕傲地抬高了聲音訓斥道:“你們這淺薄之人,哪裡懂皇子對我的意義,你的皇子隻能讓你從包衣堆裡爬出來,可我的皇子,是要繼承大統,開拓天下的!”

“有太子在,皇上不會讓你得逞的,他連皇後之位也沒有給你。”蓁蓁悲涼地說,“欲壑難填,皇貴妃,皇上不會滿足你永無止境的欲望,從他隻封你做皇貴妃開始,你不懂嗎?”

“那是皇上沒醒過來,若是他醒悟了,會站在我這一邊。”佟佳氏如此篤定,篤定到蓁蓁懷疑她是不是瘋了。

佟佳氏拍拍她的臉龐,“其實你很聰明,都說惠妃聰明,可我瞧她就是死聰明,沒你那點靈透。當年那個賤婢點了永和宮想燒死你,多大的事兒啊,你竟然一宿就想明白了,不但想明白了,還能在老太太跟前這麼有禮有節點滴不漏地給那個宮女保了性命,換了老太太對你刮目相看。我那時候就知道,你不好對付,怪我輕敵,當年我真是輕敵了……”

“你等等。”蓁蓁刹那間心如刀割,她抓住佟佳氏的手腕問,“齡華的事情你怎麼知道的?”

“剛剛還誇你聰明呢?”佟佳氏眨眨眼,“她一個老宮女,你說呢?”

“皇貴妃,齡華後來被你怎麼了!”蓁蓁怒極拽著她的手腕問。

“放心,沒出山海關就了斷了,你知道那個毒看著就像天花罷了,沒什麼太痛苦的感覺輕輕巧巧就去了。”佟佳氏掰開她的手指,又握著拍了拍,“這才沒兩句,你怎麼就先急上了。”

佟佳氏奚弄一笑:“吳雅氏,你學綺佳什麼不好,學她心軟,學她放過要自己命的人。當初綺佳也是這般,那個沒用的太醫最後竟然良心發現給她施針讓她醒過來,其實隻要她開口說實話,我早就功虧一簣了。她太軟弱,她死前竟然還在求我放下。你要怪就怪你的皇後主子太心慈手軟,給我留了活路,讓我有機會繼續為非作歹這麼年。”

蓁蓁恨不得把桌上的白水都潑在這個狠毒女人頭上讓她從利欲熏心裡醒一醒,她一口氣憋在胸口,皇後主子死前的每一句話都在她腦中翻滾,她善良的主子,竟然到死都在選擇原諒惡魔。“怙惡不悛!她饒你一命,她臨終說的那些話是希望恩怨到她為止,是希望你能悔過停手!”

“可她是死了,恩怨也沒有休止,你們這些人永遠不明白,皇位、皇宮是沒有休止的爭鬥的,乾清宮那張龍椅天生就帶血!”

“皇貴妃。”蓁蓁厲聲喝到,“你不會有皇子,更不可能成為皇後!你們佟家安的什麼心,你當皇上是睜眼瞎嗎?”

“他本來就瞎了眼!他們索家門什麼東西,也敢占著儲君的位置?他們配嗎?大清天下落在這些娘舅手裡遲早千瘡百孔,你覺得配嗎?他既然不給我,那我自己搶,我這輩子沒有輸過,我和皇上才是一樣的人!隻有我才配站在他身邊與他比肩!隻有我才能延續孝康皇後給佟氏的榮耀!”

“朕說過,希望你和額娘做不一樣的人。”門再度吱呀一聲開了,所謂的“張玉柱”走進來,背後是落日夕陽,襯托著他全無血色的晦暗臉龐。

他的雙眸深沉如海,漆黑一片,凝視著佟佳氏,殿內霎時靜止,讓佟佳氏失去了所有聲音和知覺。

“淑媛,額娘死之前的那一年每夜都無法入睡。”

佟佳氏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她震驚地望著穿著石青袍子的皇帝,皇帝的眉頭緊緊地擰成一個山丘,他的眼神看著地上的人是那樣憐憫和哀痛。

他們就這樣定定地互相望著對方,突然佟佳氏直起腰板跪在地上朗聲道:“您記得我第一次見您的時候嗎?順治十八年的正月初一,我到景仁宮拜年,您給姑姑背了好多詩,我說表哥,我一定在五歲前背出一百首唐詩我能配上你。你們都當我孩子笑話我,姑母還笑著說好啊,我們佟家的淑媛以後一定會是個能乾的皇後,輔佐她的表哥。那天晚上,我就幫了你,你記得嗎?”

蓁蓁一時疑惑了,可她回頭看見皇帝的神色,那樣至深的哀傷、糾結的痛苦,她從未見過。

“皇阿瑪殺了自己,額娘每一天都在後悔都在痛苦,她最後都不敢看見朕,就因為朕有一雙和皇阿瑪一樣的眼睛。淑媛,你不明白嗎?你為什麼一定要做額娘?她把一輩子都搭在宮裡,她把自己毀了!朕說過有朕在,你、佟家還有額娘留下的人都會得到照顧。”

“沒有她,就沒有您!”佟佳氏突然站起來衝到皇帝跟前拽著他的衣襟吼道,“若不是她殺了董鄂氏和四阿哥,哪裡有您的皇位、您的江山!她若是地下有知絕不後悔,今天這一切都是我們搶來的奪來的!當年慈寧宮搜宮時,若不是我把姑姑的藥藏在身上,你早就死了!你問問慈寧宮那兩個女人會不會放過害死她們兒子的人!”

“住嘴!”

佟佳氏絲毫不懼怕皇帝的震怒無顧無忌地尖叫著:“隻有我配的上你,她們都不配!你討厭我,是因為你看見我就會想起你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從小就是一樣的,我們都知道這秘密,都不約而同地會騙人,我騙了蘇麻喇姑,你騙了祖母。我們的一切,本就是費儘心機搶來的!你憑什麼指責我?”

蓁蓁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對表兄妹說出深埋三十年的秘密,直到現在她才終於懂得皇帝對佟佳氏複雜的心態。

孝康皇後害死了董鄂妃,先帝因為董鄂妃的死失去求生的意誌,而他們兩個從小都知道這件事,一起深埋著這個秘密。

皇帝就這麼看著佟佳氏,一句“淑媛”在他喉間咕噥了一下,他突然收起了所有的軟弱和痛苦,坐在屋內一把破舊的圈椅上威嚴地說:“朕厭惡這樣的自己,所以朕厭惡你,所以不會讓你的野心得逞。”

“孝昭皇後、僖嬪的孩子、你的妹妹、盈盈以及謀奪皇位的犯上之心,你罪無可赦,佟家已經請求朕處死你。”

“成王敗寇,臣妾不後悔。”

皇帝伸手止住佟佳氏,說:“淑媛,你是朕的母家人,是朕的表妹,你救過額娘,救過朕,憑這功勞朕應該給你一個後位。可你謀害先皇後、戕害皇嗣,罪惡滔天,於國於家,朕都不需要一個如此品行的皇後。”

他一字一頓說:“你這樣的皇後,必須死。”

佟佳氏雙膝跪地毅然決然,沒有絲毫猶豫地已經將額頭磕在冰冷的地麵上:“臣妾叩謝皇上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很好。”皇帝沒有瞪目結舌,隻仿佛這是本該到來的審判,“朕成全你。”

皇帝起身奪門而出,再不看她一眼。

佟佳氏直起身來,平靜地看著皇帝遠去的背影,怔怔地留下了一行清淚。

蓁蓁以為自己是恨佟佳氏的,可一切塵埃落地後,她卻隻想逃離這個詭異的地方。她茫然無搓、踉踉蹌蹌地離開那間壓抑而瘋狂的院落,迷迷糊糊地發現自己竟跟著皇帝來到了乾清宮。皇帝似乎也在剛才的那個地方用儘了所有的力氣,他癱坐在螺鈿長桌後望著她,桌上是一揮而就的立後詔書。

她慢慢、慢慢靠近他,最終輕輕地抱住了他的肩膀。

皇帝靠在她懷中渾身顫抖,像一個無助又迷茫的孩子張著嘴喘著氣最後嚎啕大哭。

……

佟佳氏已經被送回她居住多年的承乾宮,顧問行捧著皇帝聖旨前往寧壽宮請旨,宮裡已經傳出消息,皇貴妃急病,皇帝奉皇太後懿旨向禮部急頒了冊後旨意。

皇帝將自己關在了景仁宮,年邁的蘇麻喇姑聞訊後走出慈寧宮的佛堂去麵見皇帝。

“蘇嬤嬤。”皇帝坐在景仁宮枯萎的夾竹桃下喃喃,“朕有話想說。”

蘇嬤嬤蹲在他身邊捂住他的嘴,“我們知道,一直知道。”

皇帝的淚水湧出眼眶落在蘇麻喇姑溝壑縱橫的手上,“主子說,她不能失去您,大清不能失去您,愛新覺羅福臨太軟弱,他為了女人放棄天下,是他的錯。她在你的眼睛裡看見了翱翔的雄鷹,她相信你能擔起天下。”

她說:“主子最後說,她沒有做錯,她不後悔。”

……

位於景仁宮後的承乾宮裡,佟佳氏正由寧壽宮派來的嬤嬤們穿上屬於皇後的鳳袍鳳冠,她終於穿上,終於可以聽他們尊稱她一句“皇後”。

蘇麻喇姑從景仁宮孝康皇後的遺物裡帶了一盤東珠朝珠,佟佳氏看見她手中的東西微微笑了:“蘇嬤嬤竟然帶著它來了。”

“奉太皇太後遺命,如果有這一天,讓奴才來送送您。”

佟佳氏拿起一枚東珠耳環戴在自己耳垂上,無奈地說:“老祖宗什麼都知道,可惜沒能親手殺了我泄憤。”

“主子知道,因為您讓太醫暗下的化陰之物衝了她給孝昭皇後用過的絕育湯,兩廂之下藥效才會如此凶猛。也知道當年您藏了那藥,躲過了搜宮的人,可她看重皇上,不願意揭破。”

佟佳氏手一抖,東珠耳環的尖頭在她的耳垂上扣出了一絲血:“人算不如天算,我認。”

“主子說她無法指責您,隻想問您值得嗎?”

鏡子中露出佟佳氏嘲諷的笑容。“大姑姑,您問過老祖宗這話嗎?她這一生值得嗎?敏惠恭和元妃死後她快活麼?”佟佳氏雖然這樣問,但她似乎已經知道了答案並不期待蘇麻喇姑回答她。她輕輕擦掉耳垂上的血,複又站起來向蘇麻喇姑拜了一拜,“多謝蘇嬤嬤送來的朝珠。”

承乾宮的院門外有人聲響起,殿門打開,卻是小佟佳氏帶著毛二喜來宣讀聖旨。

蘇麻喇姑見狀搖搖頭,退了出去:“你們姐妹聊一聊吧,佟主子,奴才走了。”

小佟佳氏還是那樣喜歡用白絹蒙麵,白絹下還隱隱綽綽有深深淺淺的疤痕,殿門關上後小佟佳氏扯下白絹,露出一臉疤痕。她看著自己姐姐,她端著立後詔書走到佟佳氏跟前:“姐姐,恭喜了。”

“難為你還肯來送送我。”佟佳氏接過,又問,“他呢,怎麼不來送送我。”

“皇上不願再見到你。而我說過,隻有你死的時候,我才願意見你。”

佟佳氏端詳自己這個妹妹,她不是狠毒之人,這樣狠毒的話需要她強撐著才能說出來。

“嬋媛,你姐姐我不是良善之人,常言說得好,將死之人其言也善,按理我這時候該給你道歉,說姐姐不是故意的,不該這麼對你。可我說不出口,因為就是重來一遍,姐姐還是會這麼做。”

小佟佳氏強忍的淚水因姐姐這話再也忍不住,她撲上去撕著佟佳氏的明黃龍袍:“就為了這身鳳袍,你是不是瘋了,你們是不是都瘋了啊!阿瑪,阿瑪讓我彆救你,他不要你了,他讓你去死啊。”

“阿瑪說得對,我能用死換皇後的體麵,他應該高興,我也很高興,你看,姐姐終於得到鳳冠了。”佟佳氏抱住妹妹摸著她的發絲,輕柔地說:“嬋媛,彆哭了,姐姐很高興啊,可以後就剩你了,你要爭氣,你是佟家人,和她們不一樣,不得寵沒關係,你可以問皇上要個阿哥來養,總有一天體麵還是你的,懂不懂?”

小佟佳氏心一沉,她的淚水沾濕了姐姐的前襟,她埋在猙獰的金龍間不可置信:“都這時候了,姐姐,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你該想的事情。”佟佳氏冰冷尖利的藍寶石護甲掠過小佟佳氏的後頸,“我在想,我死了你該怎麼做。”

“姐姐,我不是你。”小佟佳氏抬起頭來,佟佳氏驀然發現自己的妹妹一如當初澄明的眼睛讓她有一絲懼怕。

“姐姐,藥在這裡,你走好。”小佟佳氏掏出瓷瓶放在一邊,逃也似得要離開,臨走她又回來,注視著她從未了解過的二姐。

“姐姐,我不是你們的棋子,我做不到。”

佟佳氏笑了,她想她都要死了,為什麼還要管這個妹妹呢,好歹阿瑪是清醒的,他會知道怎麼做。

佟佳氏突然揚聲喊了起來。“胤禛,胤禛,你為何不來送送皇額娘,皇額娘要去了,往後沒有人同你額娘爭你了!”

原本要離去的小佟佳氏停了下來轉身看著眼前麵帶微笑的女人,心底生出一股深深的疲倦。“四阿哥不會來的,事到如今你為何還要說這些話,在他知道了你做的一切後你以為他還會信你麼?”

佟佳氏一怔,而後她苦澀地笑著喃喃說:“是啊……為何?為何呀?”

屋中隻剩下了佟佳氏和毛二喜,涼帽壓著毛二喜的低垂的麵龐看不見他的表情,他從手中遞出一瓶□□。佟佳氏倒出殷紅的藥丸,吃了一粒、兩粒、三粒、一把,可毒性沒有漫上來噎住喉嚨,隻覺得渾身疼痛難忍。

毛二喜終於從黑暗中抬頭,低沉道:“故孝獻皇後座下首領太監毛二喜恭送皇後娘娘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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