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第 203 章(1 / 2)

“是。”魏珠依言捧著帕子走到常寧跟前,恭恭敬敬地將帕子遞了上去。“王爺, 您的帕子奴才們給您洗過燙過了, 王爺收好。”

常寧接了過來握在手裡一時有些疑惑。這帕子確實是早上出門的時候他的小福晉鈕祜祿氏塞給他的, 說是他落下的。可如今這樣細瞧, 這帕子甚是眼生,他不記得他有這樣一方帕子。若說是鈕祜祿氏的吧, 他之前也從沒見過她用過這樣的帕子。這帕子上的梅花繡得極好, 在一株清峻的紅梅旁還繡了一行小字,是李清照的詞句: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 已覺春心動。因這兩句詩, 常寧更懷疑這方帕子的來曆了, 他那小福晉可是大字不識一個, 在帕子上繡詩做什麼?

回府後務必要找她來問問。常寧這樣想著小心地把帕子收進了懷裡,他一抬頭見皇帝正往這邊看,也不知道看了有多久了。常寧起身一拜道:“臣弟謝皇上歸帕。”

皇帝劍眉一擰, 一聲不吭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儘。

宴席到酉時就散了, 蓁蓁記得方才宴席上看見皇帝多喝了幾杯,她一回永和宮就讓秋華她們準備醒酒湯。沒一會兒皇帝也來了,隻是他連走路都不穩,過門檻的時候還是魏珠攙著他過的。蓁蓁上前去扶著他,一靠近一股濃鬱的酒味撲麵而來, 蓁蓁眉頭一皺道:“皇上怎麼喝得這樣多。”

魏珠在旁笑了笑道:“娘娘, 皇上這是高興呢。”

同顧問行相比魏珠總讓蓁蓁覺得太油滑了, 他說的這句話不知怎麼就是讓蓁蓁心裡感覺不怎麼舒服。待把皇帝扶上炕後她對魏珠說:“你下去吧。”

魏珠眯著眼笑著說:“是,奴才就在外頭候著,娘娘有事隻管叫奴才。”

霽雲端了醒酒湯來,蓁蓁喂皇帝喝下,又讓他躺下枕在她的膝蓋上,她輕輕給他揉著太陽穴。如此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皇帝幽幽醒轉,看著是清醒些了。

蓁蓁知道醉酒的人都頭疼腦脹的便輕輕說:“皇上醉了,臣妾扶您進去歇了吧。”

皇帝扶著蓁蓁的肩坐起身卻沒有要走的打算,反倒是握住了蓁蓁的手腕。不知不覺在皇帝身邊已經十三年了,悠長歲月裡雖不是她曾向往過的朝夕相伴舉案齊眉,蓁蓁卻也漸漸懂了她這位天下枕邊人的心思。可她之前卻從未見過他這樣的表情,即便是知道西北已亂,拉藏汗死時他也不曾像現在這樣,看上去如此的心事重重又似乎難以啟齒。

“皇上?”

兩個人靠得這樣近,蓁蓁還能聞見皇帝身上的酒氣,然而他的眼神卻已全然清醒了。

“你……”

皇帝握住她的手腕,他才說了一個字屋外突然傳來了驚天動地的哭聲。皇帝捂著額頭痛苦地“嘶”了一聲,蓁蓁認出那是胤禎的聲音就想出去看看,皇帝想拉住她卻差了一步,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指尖滑過她的手腕。

胤禎在乳母懷裡哭得一張小臉漲得通紅,一看見蓁蓁就往她懷裡撲。蓁蓁把兒子抱進懷裡,胤禎緊緊抓著她胸口的衣服看著就不想放手了。

“這麼晚了阿哥怎麼還沒睡,哭成這樣?”

乳母無奈地說:“奴才也不知道,小主子睡得好好的,忽然就哭著醒了,奴才怎麼哄也哄不住。”

蓁蓁輕輕拍著胤禎的背自言自語:“是不是做噩夢了?”她柔聲哄著兒子說:“禎兒乖,不怕,額娘在呢。”

胤禎兀自把頭埋在蓁蓁懷裡哭個不停。蓁蓁為難地朝裡屋看了一眼,皇帝這會兒頭疼最受不得孩子哭鬨,胤禎瞧著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下來了,蓁蓁想了想還是抱著胤禎出了屋子。魏珠就守在屋外,蓁蓁抱著胤禎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對他說:“皇上在裡屋被小阿哥吵得頭疼,你進去伺候吧。”

魏珠應了一聲送走了蓁蓁掀起簾子進屋,隻見皇帝手撐著額頭坐在炕上,看著是不太舒服的樣子。魏珠輕聲問:“皇上,奴才是伺候您在這歇了,還是回乾清宮?”

皇帝撐著頭半晌才道:“就在這吧。”

魏珠應了一聲出去招呼皇帝就寢的事了。

剛胤禎那一陣哭聲吵得皇帝頭疼欲裂,他在炕上坐著歇了一會兒仍不覺得好些索性起來走動走動。

屋裡的紫檀木書桌上摞著蓁蓁平素看的書。皇帝百無聊賴隨手翻了翻幾本,不是給胤禎看的畫本子就是一些蓁蓁愛讀的前人遊記或是地理誌。皇帝覺得甚是無趣,剛準備再回炕上坐著歇會兒,眼角無意間那麼一掃,突然被壓在一個梅花木盒下麵的一本書冊給吸引住了視線。

他知道盒子裡是胤禎撕壞了的扇麵,現下那本書沒有擺好將將從盒子下露了一角出來,而吸引住皇帝目光的就是這一角上的一枚花印。皇帝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書冊抽了出來舉到跟前仔細看,這是一本甚是考究的手抄佛經,頁冊用的都是撒金裝訂,而這每一頁上每一個字的皇帝都熟得不能再熟。

魏珠領著宮女們到屋門前正要進去,皇帝卻突然從裡屋走了出來,一個端水盆的宮女沒來得及躲閃被皇帝撞著連人帶盆摔在地上,皇帝看也沒看一眼,怒氣衝衝地往外頭走。魏珠留意到皇帝離去的時候手上還抓著一卷書冊,瞧皇帝用力的樣子幾乎是快要把那卷書給捏爛了。

蓁蓁聽見院子裡的動靜從配殿出來,隻瞧見滿地的水和翻在地上的銅盆。

“怎麼回事?皇上呢?”

剛才打翻銅盆的宮女說:“皇上回乾清宮去了。”

蓁蓁心裡有一絲疑惑但這會兒她也沒多想,可掛念胤禎還是返回了屋裡,炕上的胤禎已經睡著了,乳母輕輕拍著他的手臂衝蓁蓁笑道:“還是娘娘有法子,娘娘一哄小主子就不哭了。”

蓁蓁在炕邊坐下,胤禎似乎是感覺到了母親,在睡夢中他伸出一隻手捉住了蓁蓁的一片衣角。蓁蓁不自禁地微微笑了,她輕輕用手戳了戳胤禎的小臉,胤禎不高興地立刻是皺起了兩條小眉毛。

“他啊,生得同他哥哥一模一樣,性情卻完全不同,他哥哥從小就是個乖孩子,他吧打生下那天開始就讓我操儘了心。”蓁蓁拉過一旁的小毯子給胤禎蓋上,她抬起頭對乳母說,“你去吧,皇上也回乾清宮了,今兒就讓他同我睡吧。”

依偎在母親懷裡胤禎這一晚睡得格外安慰,蓁蓁也是一夜無夢,天蒙蒙亮的時候蓁蓁突然被院子裡的動靜吵醒了。雖然聽不太真切,不過似是有人在推搡爭執,蓁蓁低頭往懷裡看了一眼,幸好胤禎沒被影響睡得甚香。蓁蓁坐起身,剛想叫人來,屋門突然被人推開,霽雲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娘娘,慎刑……慎刑司來了好多人……”

她頭發還散著身上不過是披了件外套像是剛剛從睡夢中被驚醒。霽雲從來都是冷靜沉著的那個,如今臉上卻滿是驚恐之色。蓁蓁心中一陣狂跳,立刻抓過衣服披上,“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

她推開門走出了屋子,不用霽雲回答,眼前的一切已經給了她答案。一眼望去永和宮的宮女全在院子裡了,她們每個人的雙手都被麻繩幫在背後。蓁蓁在人群裡尋找秋華,她同霽雲一樣也是頭發散著,身上隻有一件寢衣,她待遇更好,由兩個太監架著站著的,頭垂在胸口似乎已經昏過去了。

高德昂正吩咐兩個手下:“你們兩去班房把張玉柱綁了直接押慎刑司去。”他說完一抬頭看見霽雲眉頭一挑,“喲,我說怎麼還差一個呢,原來在這呢,來人,把她也給綁上。”

兩個太監正要上前蓁蓁一伸胳膊攔在霽雲跟前,怒道:“放肆!”

高德昂朝蓁蓁一拜,“德主子,奴才們都是奉命行事,求主子彆為難奴才。”

蓁蓁眯了眯眼:“奉命,好啊,你倒是說說,你這是奉誰的命在這放肆!”

高德昂愁眉苦臉地說:“娘娘,奴才還能奉誰的命,奴才這是奉皇上的命啊。”

皇上。

蓁蓁不期然會從他口中聽到這兩個字,她腦子突然一片空白,高德昂瞄了她一眼朝兩個矗在一邊的太監使了個眼色,兩個太監立刻上前把霽雲捉住了,霽雲害怕地驚呼一聲“主子!”,蓁蓁回過神她剛想去阻止他們把霽雲也拖走高德昂往前跨了一步擋在了她的跟前,“娘娘留步是非曲折待奴才把她們領到慎刑司一審就知道了。”

蓁蓁冷笑一聲,“我怎麼不知道高副總管什麼時候還插手管起慎刑司的事了?”

高德昂皺著臉道:“奴才也不想,這不皇上召了毛二喜問話,這拿人的事就派給奴才了。奴才也是奉了皇命,多有得罪之處望娘娘大人不記小人嫌。”

“問話?”事發突然,蓁蓁到現在都不知道為何皇帝要突然派人把她的人全捉起來,然而她敏感地覺得這同皇帝要問毛二喜的是一樁事。

高德昂陰惻惻地一笑。“是啊,問話,問毛二喜護送娘娘去西北的事。”

蓁蓁一時如墜冰窟。西北?為什麼他要問西北的事?

一個小太監抱了個漆盒從擺放雜物的屋子走出來,高德昂讓他打開他探頭看了一眼點了點頭。“成了,東西都齊了,走吧。”

高德昂指揮著手下人把秋華她們都押走,他們行色匆匆,無人注意從秋華垂落的手中掉下了一個小瓷瓶。

兩個走在最後的太監在所有人都離開之後把永和宮的宮門關上,蓁蓁不出意外地聽到了落鎖的聲音。她挺著背脊望著那緊閉的宮門,緩緩地攥緊了拳頭。

不知道是不是顧慮到了小阿哥,胤禎的乳母是唯一沒有被帶走的,她跪在蓁蓁腳邊一昧地哭泣。

蓁蓁搭著她的肩說:“彆哭,你隻要跟在胤禎身邊守著他必會無事的。”

乳母仰起頭哭問:“娘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蓁蓁不言亦不語,她走到院子裡的紫藤樹下,那兒躺著一隻不起眼的白色小瓷瓶。瓶口的塞子沒了,瓶子空空如也裡麵什麼都不剩了。蓁蓁捏著瓶子看了一會兒,突然冷然又毅然決然地轉過身往屋裡走。

秋華從昏睡中醒了過來,坐在她對麵的毛二喜仍是那一副死人一樣的臉,他瞥了她一眼說:“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嘛……”

秋華低頭看了一眼被綁在椅子上的雙手,麵色平靜地緩緩點頭。

毛二喜眼中閃過一絲佩服。他執掌慎刑司那麼多年,還沒見過哪個人一睜開眼就看見他不嚇得臉色大變的。“你是個聰明人,我也不想用刑。不妨告訴你,恭王的小福晉暴亡,鈕祜祿家的人一狀告到了步軍統領衙門說是小福晉發現恭王和德妃暗通款曲被恭王打死了。這事捅到了禦前便不能輕描淡寫地了了。高德昂已經在永和宮抄出了證據,就是十四阿哥撕壞的那把文征明的扇子,恭王府裡有一把成對的。再有……”他打量著秋華的神色道:“小福晉同娘家人提過,說德主子和恭王打康熙二十四年開始就暗通曲款了,恭王那時在碧雲寺送了一卷手抄的經書當做信物給德主子,偏偏那卷經書還是皇上親自在永和宮發現的。”

鈕祜祿家……

秋華心中一顫。為何會是鈕祜祿家?

毛二喜敲了敲桌子。“慎刑司的規矩你是懂的,若不想吃苦你還是招了吧。”

秋華鼻子裡哼了哼冷漠地轉過臉去。毛二喜無奈地歎了口氣,對左右兩個太監說:“用刑吧,記得彆傷著臉,這是從前皇後主子身邊的人,咱們得給個體麵。”

他走出了了囚室,沒一會兒就聽見屋子裡傳出一陣陣的異響,那聲音像是老舊的木門開關時發出的□□,他盯著眼前的香心裡頭計算著時間。按照慎刑司的手段,再怎麼樣嘴硬的人也抗不過一刻鐘,也就是說這柱香燒完剛剛好。不過他漸漸地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突然一個激靈他終於是明白了什麼不等那香燒完就衝回了囚室。

被綁在椅子上的秋華雙手已經鮮血淋漓了,她的頭垂在肩上,嘴唇早被她咬得稀爛,下巴上滴滿了血。

行刑的太監拱手道:“毛總管,她嘴硬得很,還沒招呢。”

毛二喜衝到秋華跟前掰開她的嘴,她口中雖然獻血淋漓,但舌頭猶在,那些血是從被咬爛的嘴唇倒流進嘴裡的。毛二喜怔了怔道:“你服了啞藥?”

人或許可以扛得住拷問,但卻扛不住疼痛。沒有人一個在這等刑具下能忍住不喊的。

秋華緩緩睜開眼睛,冷汗劃過她的臉頰化作一滴血水滴在她早已汙跡斑斑的寢衣上。她露出一個極其嘲諷的笑容,那似乎在說:是哪,你們彆想從我嘴裡掏出一句話來。

毛二喜鬆開手說:“我去趟乾清宮。”

行刑的太監問:“那她呢?”

毛二喜看了已經昏過去的秋華一眼,淡淡地道:“彆打了,她服了啞藥打死也不會開口的。”

永和宮安靜得如同冰窖一般,今日是三月十九,原本德妃千秋該是最熱鬨的一天,可如今十四阿哥和兩位公主都被帶去了寧壽宮,連宮人都去了慎刑司。顧問行摸了摸自己暖帽下的冷汗,想想自己來永和宮前昭仁殿那位的臉色,自己都不敢踏進永和宮。

顧問行在德妃暖閣外深吸了一口氣,才叩門:“德主子,奴才請主子往昭仁殿。”

內裡並無半分回應。

“德主子?”

顧問行壯著膽子推開隔扇,德妃坐在一麵水光澄澄的西洋梳妝鏡前,竟是梳妝得明豔動人,她從鏡子裡看著顧問行,眼神無風無雨。

“德主子……”顧問行被她瞧得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壓低著腦袋道,“德主子,請您往昭仁殿。”

蓁蓁無奈地輕歎一聲,似是極為疲倦,“吵吵嚷嚷,不知何日是個儘頭。”她自言自語般地說了這一句後放下梳子,淡然地吐出兩個字:“走吧。”

……

皇帝眼瞧著蓁蓁走進來,如常行禮問安。他冷著一張臉道:“你來,坐。”

蓁蓁坐在了他對麵,皇帝瞧著對麵的人,那麼熟悉,她精心梳妝過,品藍海棠紋織金常服,帶著翠玉花蝶簪配著葉子狀的翠玉耳環,人稍動動配著斜陽搖曳生姿。一切都是他最愛的樣子。

蓁蓁一言不發,筆挺的背脊手中捏著一塊帕子,每一季她都有對應的花來繡自己的帕子,今天繡的是海棠春睡,配著一句“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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