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第 203 章(2 / 2)

蓁蓁並沒有回頭瞧他,也不知道皇帝盯著帕子許久。她問心無愧,她本可不來,她早已做好準備麵對任何滔天巨浪,她來隻是為了尋求一個真相。

“新繡的帕子?”皇帝問。

蓁蓁意興闌珊地說:“那天橫島上紅蕊亭的海棠花開,阿寶和盈盈抄了寫海棠的詩,臣妾讓他們繡在了帕子上。”

皇帝點點頭:“很好看。”

皇帝不再說話,隻是安靜地倚在靠枕上,手摩挲著金龍靠枕的針腳。昭仁殿裡隻有西洋鐘滴滴答答地走針聲,連兩人的呼吸聲也聽不見。這是從來未有的樣子,從來未曾有的安靜,仿佛暴風雨前的寧靜,令人窒息。

“皇上……”蓁蓁很想開口問一問。

皇帝卻製止了她:“朕讓他們準備了壽麵。”

皇帝的樣子竟然像是永和宮的風波未發生過,還是花好月圓的時節,隻是一個簡單的千秋。

不一會兒顧問行帶著人進來布膳,雞絲湯麵配上八碟小菜,滿滿當當地擺在了紫檀炕桌上。

“來,朕的德妃娘娘可又千秋了。”皇帝蘊藉著半分感歎又似是半分傷感,“一晃多少年過去了,朕當年說年年陪你用壽麵,君子一言,朕從未負諾。”

蓁蓁淡漠地說: “臣妾早忘記了,沒想您一直記得。”

“用吧。”蓁蓁看著皇帝仿若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皇帝看她筷子都未動一下,問:“怎麼了,不對胃口?”

蓁蓁一動不動,皇帝放下筷子說:“你若沒胃口那就陪朕下棋吧。”

蓁蓁瞧著皇帝隻覺得諷刺。

“皇上有什麼話不妨就直說吧。”

皇帝聞言眼眸突然一沉。

“不,還不到時候,咱們先下棋。”

皇帝不讓蓁蓁拒絕叫人撤了膳桌,又擺上棋盤,蓁蓁根本沒有心思同皇帝對弈,皇帝卻將一枚棋子硬塞進蓁蓁手裡。

“來,陪朕下一盤。你要的答案下完棋朕就告訴你。”

蓁蓁回望他深沉的眼眸,果斷地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兩人的心思其實都不在這黑白之間,這局棋下得是毫無章法錯亂百出,西洋鐘敲十二下便是三更,這是皇帝教她的,十二聲響起的時候,皇帝伴著鐘聲將棋子灑在棋盤上:“三更了,蓁蓁,朕很想每年都陪你好好過個生辰。朕一直想,你的生辰就隔著朕一天,真是緣分,朕從未想過和誰能有天賜的緣分,隻有你。”

他說得很輕,但是語氣間沒有柔情蜜意,皆是傷情。

終是到了這時候了。

蓁蓁心中愴然,她平靜地看著皇帝從角落裡抽出一本佛經扔在了棋盤上。

“這就是你要的答案。”

這是本裝幀極為精美的佛經,灑金裝訂,內裡是手抄的金剛經,字也寫得極為風流。

蓁蓁隨意翻了幾下,淡漠地說:“臣妾不懂皇上的意思,請皇上明示。”

“你不明白?”皇帝又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扔在她臉上,“那你瞧瞧這是什麼?”

她定睛一瞧,是一塊泛黃的梅花帕子,上麵還有深褐色的點點汙漬,繡著一行小字“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

蓁蓁瞧見這方帕子,心中才有一絲震動。

“這是臣妾的……”

這帕子看上去年歲已久,蓁蓁素來記事清晰,梅花帕子她慣常會用會繡,隻是每年謄寫的詩句大多不同,李清照的這闕柔情似水、含羞帶怯的《懈戀花》是她年少時曾中意的,年歲漸長後她就棄用這闕,更多的是王安石的那闕“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

“可這帕子,臣妾早就不用了。”

“這是當年你還是宮女的時候落在昭仁殿的,上麵的茶漬還是你翻上去的。”皇帝痛苦地閉上眼,“蓁蓁,朕藏了十餘年,可朕沒想到今兒竟然在恭王手裡看見了一方一模一樣的帕子!”

原來她猜得沒錯,這件事到底是牽扯上了恭王,這就是為什麼皇帝要把毛二喜叫去問話的原因。

蓁蓁隻覺得疲憊至極。“臣妾同恭王並無往來。臣妾這帕子多年以來繡了上百方,贈人丟失者臣妾自己都數不過來,一方帕子皇上何至於如此汙蔑臣妾清白?”

“朕汙蔑你?”

蓁蓁怒從中來,她猛地甩開皇帝的手:“皇上若不信自可以去查!”

“恭王的小福晉鈕祜祿氏已經死了,你要朕哪裡去問?”皇帝把帕子扔在一旁,“那朕再問你,為何你鐘愛的扇子同恭王的那把是成對的?你在塞外遇險為何偏偏是恭王救的你?為何毛二喜說看你和恭王的言行,你們二人應當早就相識了?”

“臣妾被人追殺您早就知道,那時臣妾一天一夜不曾下馬,恭王來救,臣妾是幸得救援,感激而已,何來熟稔?單憑毛二喜的一麵之詞您就斷定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嗎?”

“你不認?”

“臣妾沒有可以認的!”

皇帝失落地看著蓁蓁。“南府裡教你的吹簫的老太監你也要說不認識嗎?朕怕冤枉了你派人去提他來審,你知道結果如何,他不知從哪裡得了消息早慎刑司的人一步自儘了。”

“什麼?”

蓁蓁大驚失色,一時猶如五雷轟頂。師傅死了?為什麼?

“笛簫合奏、當世無雙,你真的朕當時沒聽出來嗎?恭王為什麼替你的師傅打掩護,為什麼朕派人去尋他的時候他就正好死了?”

蓁蓁眼中發酸。師傅,您一生坎坷本該有個安詳的晚年,竟是蓁蓁連累你了!

皇帝翻開那本佛經,連卷曲的邊角都透著歲月痕跡的佛經在他手裡翻動著:“這是朕在你的書桌上找到的,你看看這書,多少年了,你們二人若真如你所說清清白白從無往來,那這卷佛經又是哪裡來的?你為什麼會留著他的東西,你回答朕!”

夠了,真的夠了。

蓁蓁突然倍覺淒涼,她砰地跪在地上,仰望著皇帝道:“這卷佛經是哪裡來的臣妾不知道,臣妾隻知道如果有人要誣陷臣妾清白,那臣妾的是非對錯隻在您的一念之間。” 想到皇帝的不信,想到受她連累已經身故的師傅,蓁蓁說話間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您能來問臣妾,就是不信臣妾,既已生疑又何必相問?臣妾雖是一介女流亦懂君臣大禮,君要臣死臣又豈能生?”

她俯身朝皇帝一拜,再次揚起頭時眼中隻剩下一片漠然。

“臣妾認了,對,臣妾確實和恭王相識已久,私通於他,穢亂後宮。”

皇帝一下愣住了,他隻是想要蓁蓁給他個解釋,隻要她說她確實認識恭王,恭王也確實送了她東西,但僅此而已兩人並無更多往來,隻要這樣一句話就夠了。

可他不曾想蓁蓁的話一字一句都在他心上割刀。“臣妾累了,不想演了。您待臣妾好也罷,壞也罷,臣妾從來不想要。您當年私藏臣妾的帕子,可臣妾並不想您藏,臣妾從來都不曾期翼過您的那份心思。如果沒有孝懿皇後開恩,按著主子娘娘的安排臣妾早就出宮去了。至於後來,若不是為了查明主子娘娘薨逝的真相,臣妾根本不願意侍奉您。”

“住口!”

皇帝不想讓她說下去,可蓁蓁重又挺起身來,淒涼地笑著一字一頓清清楚楚地說道:“所有的溫順端莊、歡顏笑語,都是演的。十五年了,臣妾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在您身邊的日子,從來沒有。請聖上開恩,賜我這個不知廉恥的奴才一死,收回孝懿皇後的恩典。”

皇帝陰沉著臉看著她,胸口一陣起伏,他忽然吼道:“顧問行,帶她走,讓她滾出這裡,朕不要看見她。”

顧問行在外頭聽著裡麵的對峙早已嚇得魂不附體,此刻是連滾帶爬地進了內殿,在一片狼藉裡想扶起淚流滿麵的德妃。

“是真話嗎?”皇帝背對著她,指甲緊緊摳著螺鈿書桌的縫隙。

蓁蓁也背對著他,顫抖著說:“我演夠了,不想演了。”

皇帝閉上眼睛,十餘年的時光在他心中回蕩,點點滴滴都曾經是他最珍視的東西。

“蓁蓁,朕同你十餘年的夫妻情分,對你來說一切都不過是演戲嘛……”

蓁蓁握緊了拳頭,此時隻有疼痛方才能支撐住她。

“奴才是神武門進來的,奴才同皇上從來都不是夫妻。”

她說完,毅然決然踏出了昭仁殿,再無回頭。

……

顧問行將德妃送去了景山壽皇殿,皇帝並沒有說過德妃關在哪裡,他想了良久最後命人打掃了壽皇殿旁的偏殿,將德妃匆匆送了進去。

德妃從頭至尾一句話都沒有。

顧問行想了很久,在臨走前還是開了口:“娘娘不應該和皇上說那些話。”

“顧問行,我不該嗎?”

“是……皇上隻是一時想不開罷了,主子看重您,才……”

“宮裡不讓人說點真心話,我把我十年的真心話都說完了,你走吧,彆管我了。”蓁蓁連眼角的淚水都不再憐惜地抹去,而是任憑它們碎在寒風中,“這是我求的,我願意。”

顧問行搖搖頭,掩上了門,他心事重重地回到昭仁殿,梁九功和翟琳都候在門口,瞧見他搖了搖頭。

顧問行心領神會,他推門而入,皇帝躺在一地的粉碎的紙墨筆硯裡。顧問行匍匐膝行到皇帝身邊磕著頭說:“主子,奴才將德……安置在景山壽皇殿。您起來吧,這樣傷身啊。”

皇帝仰麵躺在那裡,直愣愣地瞧著昭仁殿的滿室輝煌。

“萬歲爺,您這樣會著涼啊。”

“滾。”

“萬歲爺,奴才求您了。”顧問行磕頭不止。

“朕讓你滾,讓你滾,讓你滾!”皇帝翻身起來,像發瘋一樣不顧一切地將紙筆墨硯都砸在顧問行身上,“滾出去!”

皇帝突然身子劇烈一晃,顧問行跑過去扶住皇帝,他抬頭一瞧,心裡頓時是一驚,皇帝靠在桌邊一行血淌過他的緊閉的嘴唇低落在這滿地的白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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