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第 205 章(2 / 2)

寶兒猛點頭。

看著女兒頭點得如此之快,皇帝心裡微微有了一絲笑意,到底還是個小孩子。

他看著又長高一點的寶兒,軟言說:“去叫秋華來伺候胤禎吧,還是她讓人放心。”

寶兒眼圈一紅點點頭,嗚咽地叫了聲“阿瑪。”

皇帝把胤禎遞給旁邊的太監揮揮手說:“朕乏了,你們退下吧。”

秋華這班接得及時,沒有幾日十四阿哥就出痘了。小人兒可憐兮兮地發著高熱迷迷糊糊地躺在秋華懷裡,嘴裡還叫著“額娘”。皇帝心裡也掛念得很,十四阿哥出痘這些日子裡皇帝讓十四阿哥直接住在清溪書屋裡,往往是皇帝一邊批折子,一邊照看十四阿哥,如此過了半個月胤禎才算是全好了。

十四阿哥這頭好了,皇帝卻又病了。

顧問行領著劉長卿來給皇帝請脈,皇帝的風寒已經兩月有餘,卻遲遲不見好,又因為十四阿哥這次出痘皇帝日夜照看,原本就不睦的龍體更加虛弱了。不過就是劉長卿自恃醫術高明也是在不懂一個小小的風寒怎麼就拖了那麼久,藥用下去就是不能康複。一行人走到佩文齋門口聽見裡頭有人在說話。顧問行伸手擋了擋,他身後站著的劉長卿和另一個女子便安靜地站到了一旁。

站在佩文齋外隻聽屋裡皇帝格外鄭重地囑咐:“秋華,替她好好照顧胤禎,朕隻信你。”

“奴才定不負萬歲爺囑托。”

佩文齋是蓁蓁從前為皇帝親手布置的,這裡的每一樣東西都是蓁蓁的心血,如今蓁蓁不在了,即便皇帝還在,這佩文齋莫名地透著幾分清冷。就在這一室冷清中秋華說:“奴才鬥膽求萬歲爺讓娘娘回來吧,阿哥這時候最需要娘娘照顧,昨兒夜裡起熱的時候阿哥一直在找娘娘。”

皇帝眉頭一皺,臉上露出幾分說不出的寂寥。“彆提她。”

秋華卻不死心,又說:“萬歲爺心裡最是清明,娘娘是無辜的……”

皇帝一抬手製止了她後麵的話。“你以為是朕讓她走的嗎?”皇帝的聲音無奈而疲倦,“秋華,她說不想演了,是她自己要走的。”

秋華在屋裡試著讓皇帝聽她解釋,屋外寶兒卻差點鬨了起來。她來是想告訴皇阿瑪十四弟好一些了,偏她走到門口一眼就瞧見顧問行領著劉長卿候在門外,而在劉長卿身後還跟著一個人,還是個女人。寶兒一見臉色便不好,額娘如今不在皇阿瑪身邊,這群人就一個個急得要找人取代額娘了麼?

寶兒指著那女子怒氣衝衝地質問:“顧問行,這人是誰?!”

“奴才……”

顧問行心裡痛罵李煦十八代祖宗。這混賬信上寫的是狗屁不通,什麼叫做把這女子帶來德妃就能和皇上合好?屁啊!人還沒進去自己就要被五公主扒了皮了!

還是劉長卿機敏先勸住寶兒:“五公主,皇上還等著微臣請脈呢,這要是到了皇上北巡的時候身子還好不了,微臣怕自己騎快馬也沒本事啊!”

寶兒一聽這話更加氣憤,她狠狠地瞪了那女子一眼,二話不說就衝進了佩文齋。

皇帝一個人握著那支金釵,坐在佩文齋的窗前望著湖對岸,這些日子他總是這樣,有時候一卷書一壺茶,一個人默默望著對岸不言不語一天。寶兒太清楚,對岸是橫島、是額娘的過去的居所,是她們一家人曾經居住的地方。

皇帝身後是一株枯萎的綠萼梅,桌上擺著一把名貴的玉簫,玉簫末端綴著一枚通透的羊脂玉環。皇帝還是坐在那兒,一卷書一壺茶,瞧著枯萎的枝杈手搭在一本佛經上不言不語。

“皇阿瑪!”

皇帝回過頭,看見是寶兒,便朝她笑了笑,招手讓他來他身邊。

“你十四弟好些了?”

她點點頭,寶兒素來膽大,可接下來的話還是需要她鼓足十萬分的勇氣說出來:“皇阿瑪,那天您告訴我是額娘自己要走的。”

寶兒說的是她那日騎馬衝進清溪書屋的時候,她吼了自己最敬愛的阿瑪,問他為什麼拋棄額娘,皇帝被她逼急了氣急敗壞地說:“是她自己要走的,你問她去啊!”

寶兒一直沒有想通額娘為什麼要走,可她現在卻懂了,她稚嫩的嗓音說著心裡的實話:“皇阿瑪,我從小就很羨慕額娘,他們都說我是瘋丫頭,不像額娘的女兒。額娘永遠進退有度,永遠溫柔端和,她不像我,我脾氣壞到處惹禍,可她從來不會失態。”

皇帝歎了口氣,“寶兒,你還小,有些事你不懂……”

“我是小啊,可我不是什麼都不懂。我知道額娘很多時候在笑,可是她不高興,即使她以後回來也還是不高興的。但我一直記得,額娘唯一一次失態就是聽說您在塞外病重那一次。”寶兒一抹眼淚抽噎說,“額娘明明那麼愛我,可我追著她讓她彆去她就是不理我,我那時候就知道在她心裡阿瑪才是第一位。”

皇帝扶著額頭。“寶兒,彆說了。”

“皇阿瑪,我敬您愛您,可我還是想說……”寶兒噘著嘴哭著喊,“額娘這麼好的人不應該困在宮裡!你連信她都做不到,您不配困住她!”

皇帝愕然,他都不敢回頭去看女兒的臉色,秋華趕緊抱住寶兒拖著她走。

寶兒的哭聲漸行漸遠。

顧問行進屋說:“皇上,劉太醫來了。”

“知道了。”

劉長卿跪在地上要給皇帝請脈,皇帝不想挪動徑直伸出手擱在了書桌的佛經上,劉長卿挪到書桌邊在枯萎的綠萼處聞到了一點草藥味。

劉長卿霎時頭疼,他總算知道不是自己醫術不精,是自己的藥都喂了土。這兩口子是怎麼回事,一個個都拿自己身子骨開玩笑麼,煎好的湯藥不吃拿去澆花。

這事也不知道鬨到何時才是個頭啊……劉長卿搭上皇帝的手腕,顧問行瞧皇帝的神色平靜下來了,肚子裡繞了幾個彎說:“皇上,李大人送了個人進宮……”

皇帝原本閉著眼睛躺在紫竹榻上,聽見這句話眉心一皺。

“叫她滾,朕不需要!”

顧問行心裡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這高興吧,皇上看來對德主子還是餘情未了的樣子,這不高興吧,皇上一張嘴就是一個“滾”這叫他後麵的話怎麼說?

劉長卿一邊號脈,一邊對顧問行擠眉弄眼,顧問行無奈隻能又說:“皇上,李大人送來的是個匠工。”

“匠工?”皇帝張開眼,一眼瞧見顧問行身後站著的女人,心火一下躥了起來。“李煦在耍朕麼,你自己回頭瞧瞧,這是匠工麼!”

劉長卿忙壓著皇上的手說:“皇上請息怒,李大人素來對皇上忠心耿耿怎敢戲弄皇上呢?”

月瑤此時屈膝在皇帝麵前跪下,道:“皇上,奴婢確實是匠工,奴婢是蘇州澄明堂的造紙匠人。”

“你?”

皇帝看著眼前至多不過雙十年華的女子,語氣裡分明帶著不信。

月瑤道:“奴婢家中世代造紙為生,家中子孫無論男女皆承技藝,奴婢十歲的時候就跟著雙親習造紙之技了。李大人知道皇上鐘愛奴婢家澄明堂的宣紙,可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紙也是一樣的道理。南邊產的宣紙更適應南邊濕潤多餘的氣候,若是要造出適合在北方用的紙就必須在北方造,所以李大人才讓奴婢進宮來替皇上造紙的。”

皇帝仍是有些不信,李煦這奴才心思活絡,隻怕他是想送個江南漢女進宮,又怕太後反對才故意借什麼造紙的由頭。

月瑤見皇帝猶是一臉不信,便說:“皇上書案上放著的這刀寫字的宣紙,是澄明堂順治十年造的。而皇上身後碧紗櫥上貼著的窗戶紙則是用的康熙十六年澄明堂的宣紙。”

皇帝聽到這臉上才露出幾分興趣。“你怎麼知道?”

月瑤道:“一張紙的顏色質地同時節氣候都有關係,順治十年蘇州難得大旱,彼時河塘都快枯竭了,奴婢的阿爺和爹爹打了數口深井,用的井水造紙,而井水水質同河水不同,那一年造的紙微微泛著青白。”

皇帝用了這麼些年的紙,也確實注意到宮裡有一些紙是微微透著幾分青色,就比如他桌上擺的這幾張。他見此便又問:“那碧紗櫥上的貼著的窗戶紙你怎知又是康熙十六年造的呢?”

月瑤道:“奴婢是康熙十六年生的,奴婢的爹爹為了慶賀奴婢出生,便用了帶有喜字紋的紙簾來抄紙,這批紙的紙紋若是仔細瞧都能在邊角瞧見一個喜字。奴婢剛才進屋後一眼就瞧見皇上身後的碧紗櫥上其中一張窗戶紙左上角就有一個喜字。

顧問行挨到碧紗櫥邊仔仔細細地一張張瞧過去,瞧了一會兒後驚喜地對皇帝說:“皇上,這個格柵上貼著的窗戶紙上果然有一個喜字。”

皇帝轉過身順著顧問行的手指的方向也是瞧見了,到了此時皇帝方才信了。

“你這本事也甚屬難得,隻是你是女子也不方便讓你在宮中久留,回頭你就去養心殿造辦處把你造紙的技藝教給那邊的工匠,等他們都學會了,朕就派人送你回蘇州。”

月瑤聽了道:“是,奴婢遵旨。”

劉長卿本來在給皇帝號脈,此時笑著問:“姑娘好本事,可是姑娘剛才認出的都是還沒人用過的紙,若是這紙上畫了畫,寫了字,姑娘還能認得出麼?”

劉長卿這人性格外向不拘小節,皇帝也是知道他的毛病,雖然對他貿貿然發話有些不高興,不過也未多加怪罪,不過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月瑤道:“紙本身的樣子不會因為你畫了畫,寫了字就變化,紙壽千年說的就是這個理。”

劉長卿忽然大膽地指著皇帝桌上放著的書說:“那你瞧瞧,皇上桌子上這些已經裝冊成書的紙又是哪一年造的?”

月瑤不敢動,看了眼皇帝。皇帝其實心裡覺得她這認紙的本事頗是新鮮罕見,也就點點頭允了。

月瑤站起身走到皇帝的書桌前,她先拿起一本皇帝常看的《論語》,翻了幾下說:“這本《論語》是用的前朝崇禎元年澄明堂的紙。”

皇帝一挑眉,不置可否。這本《論語》是大內本就藏有的書,他倒是從未想過這本書什麼時候就在宮裡了,如今月瑤一說他也覺得怕是前朝留下來的。

月瑤又拿起一卷《資治通鑒》,翻了幾下說:“這卷書新一些,是用的康熙三十二年的紙。”

皇帝默默一點頭,算是覺得她說對了。這部《資治通鑒》確實是三十二年新修的。

月瑤眼角餘光一撇,瞧見了一本翻得甚舊,連邊角都卷起來的佛經。心在她的胸口亂跳,她強讓自己鎮定下來。

那個人的囑托成還是不成,就在接下來的片刻之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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