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第 206 章(1 / 2)

月瑤朝劉長卿使了個眼色, 劉長卿立刻配合地同皇帝說:“皇上,臣給您挽下袖子。”

當皇帝抬起胳膊, 又把視線轉移到他身上的時候, 月瑤裝作不經意地拿起了佛經翻了兩下之後說:“這一本佛經用的是前年二月產的撒金紙。”

皇帝正同劉長卿說話,聽見這句火速轉過頭來, 他見月瑤手上拿著那本佛經剛要斥責她, 聽見她說的“前年二月”,劍眉立時是緊緊地擰成一團。

“你說什麼?前年二月?”

月瑤捧著佛經道:“是。”

皇帝沉下聲問:“你確定?”

月瑤說:“這撒金紙是奴婢家有名的紙張之一,紙上點點金色皆是用磨得極細的金粉撒上去的,故名灑金紙。北邊貴人們在蘇州最愛它, 可前年二月裡奴婢的二叔被莫名地卷進了一樁官司,奴婢的爹爹不得已用家裡的金子去打點官老爺才讓我二叔平安脫身, 再要買金子銀錢家裡一時周轉不開所以撒金紙的金粉缺斤短兩,這批撒金紙上的金粉就比通常的少了許多。奴婢家做生意從不欺客,紙造完時,爹爹便將緣由告知前來買紙的客人,這批撒金紙賣的就比其他年份造的要便宜許多, 倒是有許多平日買不起的人買了不少去。蘇州府的織造大人也是知道的,織造大人說送進宮的撒金紙不能變, 所以織造大人後來給了我爹爹金子讓他重新一批送進宮, 那已經是三月裡的事了,所以隻有前年二月的這一批紙才獨獨會這樣。”

皇帝突然厲聲對顧問行說:“把暢春園的撒金紙都拿來!有多少拿多少!”

顧問行一下子似是年輕了二十歲, 立刻是飛奔出去辦事。過了一刻鐘, 他領著兩個小太監回來, 每人手上都抱了一摞的撒金紙。

“皇上,暢春園的撒金紙都在這了。”

皇帝走到月瑤跟前一把抽走她手裡的佛經,他轉過身一張張翻看壘在桌上的撒金紙,並和手裡的佛經對比。皇帝細細對了有半盞茶的時間,果然如月瑤所說,除了手上的佛經,其餘撒金紙上的金粉明顯都要多上許多。皇帝臉上一時殺氣密布。

“是誰做的……”

“皇上……”顧問行道,“聽說德主子的妹妹國公夫人手裡有些東西,在德主子去景山後,國公夫人本來是打算呈給皇上的,可是德主子不讓。”

“是什麼?”

“荷包,一個繡著萱草,一個繡著萱草和石榴。還有當年的兩張藥方。”

“若不是為了孝昭皇後慘死,奴才根本不願意侍奉您。”

皇帝突然想起那年他透過門縫看見她捧著荷包跪在綺佳的靈前,她在哭,她說:“我一直想一直想,一定要查到凶手的那日才能來見您,一年複一年,可如今直到她死了我才知道,原來您早知道是誰害了您,您卻早已經原諒了她,蓁蓁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

“我知道這是錯的,可是為了您我願意讓它錯下去。”

該問嗎?他真得很想問一問,可蓁蓁說過“永遠不要問”。

……

皇帝帶著顧問行踩著盤山的石階一步步往上走,他一邊走一邊在想事情,所以走得很慢。快走到壽皇殿前,他隱隱約約地聽見前方傳來一陣簫聲。那聲音在夜色中清麗卻又分外的淒涼。皇帝站在原處聽了一會兒簫聲才又繼續往前走,一直到走到壽皇殿的宮門外才停下。

顧問行利索地掏出鑰匙打開門鎖。

“每日三次有人來送飯菜和兩桶水,奴才把永和宮那裡娘娘平日看的書都送了來,衣物棉被奴才也讓多畢隔三差五地添置。”

蓁蓁的族兄如今是內務府總管之一,顧問行自己揣摩了半日就悄悄和多畢透了底,將景山的事情托付給了他。

“娘娘換季咳嗽的老毛病沒好,這兩天都有送些清肺的梨湯給娘娘。”

皇帝點點頭,他拍了拍跟了自己幾十年的顧問行,他不知道說什麼,這個跟他最久的老奴才大概是最懂他的。

他慢慢往裡走去,這處院子雖然有顧問行的照顧還算整潔,但到底有些破敗。三間的偏方隻有一處小門,他慢慢推開,昏暗的屋內她穿著一身簡素的藍袍子手裡抱著一本書冊靠在窗邊沉睡著,而她的身旁放著一柄玉簫。

他一步一步走進她,每一步都如同千鈞重,他記得她走前決絕的樣子,那時候他想,隻要她求他,一句也好,他一定不讓她走。

可她沒有。

皇帝後來無數次自嘲過,他早就應該想到的,蓁蓁是什麼樣的脾氣什麼樣的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從來不會為那點恩寵低下自己的頭。

他站在她旁邊,近在咫尺,棉紙透光極差,隻有點點明亮打在她臉上,眼角有一點淚水,不知道是剛剛哭過還是因為睡意而存在。

皇帝用指腹想擦掉那點淚水,那雙眼睛卻突然睜開。

四目相對。

她眼中沒有驚喜,沒有雀躍,隻有淡漠。仿佛她並不驚訝他會來,或是她根本不在意他來或者不來。

皇帝不知道為什麼心突然一疼。他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轉身坐下說:“胤禎遇喜,朕想應該來告訴你。”

知道聽到這一句,蓁蓁眼中才閃過慌張的情緒。“禎兒怎麼了?”她突然抓住他袖子焦急問。

皇帝瞧著她抓緊的地方說:“不凶險,已經大好了。”

蓁蓁鬆了口氣,複又倚在了窗邊,她蜷縮著,眼裡流露出一絲疲憊。

“多謝皇上。”

“你不問問其他孩子嗎?”

“皇上是慈父,不會禍及他們。”

蓁蓁很篤定,這是她身處這間院落最安心之處,她擔心過秋華她們、擔心過家中,唯一不曾擔心的就是幾個孩子的安危。寶兒和盈盈有太後,胤禛已經長大,而胤禎,她確信皇帝會牢牢看好他的龍年阿哥,就憑胤禎出生的那一天,他也一定安然無事。這時候她總會在佛前為太皇太後誦經,即使太皇太後仙逝多年,她依然是胤禎最好的護身符。

“朕來是想和你說,是朕冤枉你了。那個紙、那個佛經都是偽造的。”

蓁蓁發出了一聲“嘁”,她抱著雙臂,像是自衛一般蜷在角落裡道:“臣妾並不覺得自己是因為紅杏出牆才落到這裡。”

皇帝苦笑一聲,脫了鞋盤腿坐上炕:“的確不是。”

“多謝皇上開恩仁慈。”蓁蓁不無譏諷。

“你是不打算和朕好好說話了,是嗎?”

蓁蓁抱著臂看著窗紙,沒有動靜。

“朕剛在來的路上聽見你吹簫,你很久沒有為朕吹過了,朕很想聽聽你的彩月追月。”

皇帝拾起炕桌上的玉簫遞給蓁蓁。蓁蓁沒有接,她靜靜地瞧了皇帝半天,眼中無風亦無波,隻有絲絲的疲憊。

“皇上,臣妾累了,臣妾不想演了。”

“朕不信你的話。”

蓁蓁疲憊地笑了。

“皇上知道我為什麼會被孝昭皇後收留嗎?”蓁蓁也看著皇帝,皇帝搖頭,他從來沒問過,後妃身邊出現一個宮女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從來沒必要過問,如果不是蓁蓁的美麗和聰穎,他甚至不太會記得哪個宮裡的宮女到底是誰。

“是安嬪,您還記得那個她嗎?臣妾一直記得她,再怎麼昏暗的燈籠都擋不住她的美豔,可她那天不知為何就想打死我。”蓁蓁歎息一聲,“宮裡就是這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招了他們的忌,就像佟淑媛對我,沒有胤禛,我應該早早就死在鞏華城了。陷害我穢亂宮闈,我應該死個一百次都不夠抵罪。可我僥幸活得太久,真的太久了,皇上。”

皇帝很想去抱住蓁蓁,可他不敢伸手,眼前的人看著好像一碰就會碎了。

“其實他們都不恨我也不討厭我,她們隻是看我礙眼而已,就像這一次,他們使這麼陰毒的手段也不是恨我,我隻是礙了他們的眼。我想,他們既然處心積慮,我成全他們就是。”蓁蓁轉過頭去望著無邊的夜色輕聲說,“我不知道下一次僥幸會在哪裡,如果您都不信我了,那應該沒有下一次的僥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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